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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暴力与古典:李亚伟诗歌抒情的核心
作者:楚 歌
盘上的一个古人。” (《河西抒情》第五首)。但为什么要说到“从宪法的意义上讲”呢?实际上这里体现的是为数众多的现代汉语诗人对迅猛而来的全球化语境的焦虑。宪法不得不讲,传统又怕遗失。这种中年诗人的心态也不幸地发生在李亚伟身上⑥,但李亚伟是多么“反传统”的一个诗人啊。所以,李亚伟关于传统和暴力的美学还可以作以下理解:文化本身体现为暴力的相互武装割据,“一个诗人一旦暴露就成为人/一种文化一旦暴露就只是书” (卷五,《航海志》之三),尽管“没有追求的人啊,你逃不过文化的掌心/凭空而来的垃圾学问要把你搞惨” (卷六,《秋收》),“但险恶的情形在后边/诗人的才气终遭猖狂的收编和诱杀/然后一切归于大师/所以,这些不三不四的字词,我无法五天的酒肉朋友/明天我们又去哪儿妓院,上哪家酒馆?”(卷八,第十四首),作为诗人的李亚伟已经暴露给文化,文化的固有势力就开始来对你收编并可能册封你为“大师”了,诗人有可奈何?他只有延续他那暴力的语气,以一种“歹徒”的口吻言说他的诗意。毫无疑问,这种诗意是传统的,是不可能完全被“收编”的,尽管它是“空晌”,它会让我们发出会心的愉悦:
在爱与恨的距离中做着大案,夜间飞回最高的山峰
在月色中扣动生与死的渺远门扉,让兄弟伙俯身酒碗时也能听见
月亮在它的圆圈里发出的时间的空响
——《时光的歌榭》
四
这样,从传统和暴力的抒情包抄过去,我们发现李亚伟的诗歌中心还蕴藏着掩饰不住的“古典”;古典情结也好,古典情怀也好,古人情绪也好。既然李亚伟是如此甘心做一个古人,向古人看好,向古人学习、模仿、玩味古人的内心就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是较早的一首作品,李亚伟嘲讽古人“朝廷里他们硬撑着瘦弱的身子骨做人/偶尔也当当县令/多数时候被贬到遥远的地方/写些伤感的宋词”,可是他自己写起爱情、寂寞来却也是伤感得要命,诗集中卷三、卷七的许多抒情作品,抒发的恰恰是诗人的古典情结,体现了一个十足的“硬汉”在巨大传统面前的乖乖就范。或者说,一个对传统话语霸权有着充分警惕的现代汉语诗人,“古典”基因是如何让诗人在传统面前低眉折腰,伏首称臣。
将破碎的女子收拾好,湖水就宁静下来
你从一块天空中掏出岛屿和蝴蝶回到家中
一如用深深的杯子洗脸和沐浴
上面是浅浅的浮云,下面是深深的酒
——《深杯》
在林中升起柴火
等等酒友踏雪而来
四时如晦,兰梅交替
年年如斯
——《酒中的窗户》
素日所喜的诗词如今又吟诵
窗外的梨子便应声落向深秋
——《白色的慕容》
一个现代汉语诗人在写作中只要具备一定持续性,就不得不要遭遇到古典意象和古汉语诗词意境的问题;但李亚伟并不迷恋简单地重复古人的韵脚,而尽量向读者展现了这个时代,展现他的现代性和“喜剧”状态,以及古典世界里难以找到的现代人的内心分裂:
出了大东门
你的才气就穿过纸张,面对如水的天空
想起写作毫无意义
马蹄过早地踏响了那些浪漫的韵脚
你就无法回到事物的怀中
自恋和自恨都无济于事
——《梦边的死》
苏东坡们那些真正的古人在李亚伟看来,“很少谈恋爱/娶个叫老婆的东西就行了/爱情从不发生三国鼎立的不幸事件”,现代人对爱情的追求以及追求的虚妄演变为对权力的仇视和自我的扩张,因为作为古代男权爱情对象的女子,在现代社会地位大变了,诗人的“疯言”难道是在悲悼一个逝去的或从来没有过的“古典”爱情时代:
下个世纪,丑女子将全部死掉
桃花将空前地猖狂
弥漫在香气和音乐之上成为一个国家
——《破碎的女子》
所以诗人只有怀着一种李白式的痛苦和狂放,李白是“欲上青天揽明月”、“明朝散发弄扁舟”,李亚伟则是:
两袖清风,在平原的吧台
时间的零钱掏空了每一个清醒的日子
我只有欠下这世几文,把海浪的内衣朝沙滩脱去
拂袖而起,把名字签在白云的单上
飞进天上的庭院
转身关上云中的瞳孔!
——《云中的签名》
无论如何,“把名字签在白云的单上/飞进天上的庭院/转身关上云中的瞳孔”体现了一种现代人的豪迈,尽管有复制古典的嫌疑,但是“签单”、“时间的零钱”、“掏空”、“欠下几文”这些戏讽的经济学说法,与“两袖清风”和“拂袖而起”这些诗人用来澄清自己“清白”的词语结合一起,扭曲了古典,从而也改造了古典。你可以在某个恼人场合拂袖而起或拂袖而去,但你的心灵真能做到像一个唐朝的诗人那样“飞进天上的庭院吗”?所以李亚伟的古典,是生存在经济学夹缝里的现代人荒诞的古典,这种荒诞的古典之有意义就在于,它揭示了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让我们如此警惕,分外小心,尤其在付帐的时候。一个置身暴力的习惯用语中的诗人,最古典的表现莫过于在杀气腾腾中保持胆大心细了。这就是李亚伟式的古典,也是对同时代诗人的启示:
你看那如烟的大水放弃了什么
你站上桥头,看那一生,以及千古
用手中的小酒杀尽了身外的事物
却在内心的深处时时小心,等待结帐
——《内心的深处》
手中只有“小酒”,而身外万千事物,小酒可以杀尽它们,但所谓的胜利又要处处等待那些“债权人”的秋后算帐。某种类似康德的“道德律”使得酒杯中的男人蹙眉,使莽汉小心。所以李亚伟用暴力夺来的胜利不是胜利,我们可以读到李亚伟莽汉式的细腻温柔,传统的温柔,汉语的温柔,与暴力有关,而又可以归属于古典。⑦
注释:
①、②参见牧斯对李亚伟的访谈《李亚伟问答》,《信息日报》2005年9月23日第18版
③李亚伟《英雄与泼皮》,见《豪猪的诗篇·文选》P221
④李震《重读李亚伟》,《豪猪的诗篇·文选》P249
⑤(《英雄与泼皮》,见《豪猪的诗篇·文选》P224)
⑥李亚伟关于全球化的观点,参加牧斯访谈,同注①⑦文中李亚伟诗句,均引自李亚伟《豪猪的诗篇》,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