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编外爱人

作者:刘静好




  徒然的一座空城
  
  通过安检后,李卫再一次回过头来,对黄线外站着的申月挥挥手,说道,回去吧。申月挤出一团古怪的笑,手舞在胸前,也朝他高频率、小幅度地挥了挥,旋即转身,迈步离去。
  申月乘机场大巴原道返回。她拣了二排靠窗的位子坐下。车厢内的座位很密,空间显得局促。饶是她,不胖,也不高大,坐下后,膝盖也不可避免地顶着了前座的靠背。但这一刻,她很乐意这样呆着,她甚至想,最好能缩成一团。蜷曲,似乎是人类在防御侵害时最本能的姿势。而此时,并没有外力要伤害她,她要抵御的,是她自身。
  她双臂互抱,目光飘渺地落在窗外。窗外的景致时时在变。蓝天、云海,起降的铁鸟,整齐划一的电缆电杆;两岸有树、花卉,有辉煌的立交桥裤裆一般架在头顶,有气宇轩昂的高层建筑次第闪过,还有模型般你追我赶,无言穿经视野的一台台车。而她竟然觉得,眼前的城市,什么也没有,徒然的一座空城。
  最近半年,她每月接待一次李卫。相见欢,明知不过是一晌之欢,却是欲罢不能的牵引。开端是雷同的,程式是既定的,收梢是老套的。事先付出满腔的期待,事中投入饱涨的激情,事后坠入无尽的煎熬。有多少繁华就有多少凄凉。不得不信,世间万物,都有阴阳两极,都乃相克相生。她掐指倒数他的到来,享受短暂的甜蜜,再含苦忍悲地把他送走。送走他后,她的心是潮湿的,如同梅雨季节晾在檐下的一块抹布,怎么也干不透。
  李卫这次来,呆了三天。她觉得三天也够了,他们也玩不出新花样了,但一旦他确凿地要走,她就止不住犯心绞痛。她不知道她是在不舍他的离去,还是为他们之间不知所终的关系痛楚。
  有一次,他走后,她久久不能复原。她找一个有些交往的同事聊天,也没怎么聊,就反复地叹气,同事见此,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并帮她找到一个电话。她根本不相信心理医生这门行当,她的问题不复杂,复杂的是她不能按心中所想的去解决。但有个晚上,她实在扛不过内心的波涛汹涌,下意识地就翻出那个电话。她打电话也不是本着请人指教的心,她只是想找个人排遣一下情绪而已。她由此认识了阿蒙。
  初次问诊发生在电话里。申月以忧伤唯美的叙述基调,避重就轻地道出了自己的故事概要。只说两人很相爱,却不能结合。阿蒙可不管她开了个什么头,走上来就为这一事件定了性。
  阿蒙说,姑娘,我很难相信你的爱情。申月说,无论如何,我的确爱他,不然……阿蒙说,婚外恋?申月说,是的,各有婚姻……原本。阿蒙说,我跟你讲姑娘,婚外恋是你一个人的事,对男人而言,不过是婚外性。申月一下子就被击晕了,思维不得不跟着强悍的阿蒙转动起来。婚外性?她顿时觉得,没错呵,李卫热衷的,不正是与她交流身体么?
  这样的定性对申月来讲并不愉快,相当于对她个人魅力的当头一闷棍。她很快放下电话,并决定不再打这电话。但隔天夜晚,她和李卫通了几条短信后又悲伤又愤怒,骂了几百个去他妈的,问候了李卫家的祖宗八代,情况仍无好转,电光火花一闪,她想到阿蒙,她马上就兴奋了,她要找阿蒙合作,把李卫分析推定成这世上最卑污猥琐的无耻人渣以绝后爱。结果她没能如愿以偿。阿蒙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她。阿蒙说,姑娘,你不如离开他吧,你离开他,你也好受,他也好受。
  上海宾馆有没有下?申月忽然听到乘务员在叫,马上从冥想中回过神来。阿蒙的家就在上海宾馆附近。申月想也没想就站起身来,仓促地叫了一声,有下。
  大约一个月前,阿蒙和申月互相确认了朋友的关系。这里面有个可笑的误会值得一提。申月的同事当时是把阿蒙的电话当成心理专家的电话报给她的,所以申月理所当然地以为阿蒙是个心理医生。申月第一次通过电话联系摸上门来找阿蒙时非常惊奇,忍不住问道,呵,你就在这儿接待你的病人呀?
  阿蒙一头雾水的样子,病人?什么病人?这儿是我的家呀,我就住这儿。
  找心理医生看病的也叫病人吧?申月以为只是定义上出现差池。她之前打的那些电话,她一锤定音地想,一个心理医生的热线电话,收费肯定是声讯价吧。
  阿蒙了解情况后大笑不止,她说谁他妈是心理医生啊,哀家自己还是个病人呢,还要看心理医生呢。我写专栏,情感类的,最欢迎情感困兽们找过来提问,这样我才有文章可做。我跟你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打我小灵通收的是全城统一的话价。哈哈,看来我以后就算不写稿了也还有活路。
  申月眼里,阿蒙无异人精,洒脱不羁,却又深谙世道人心,名牌院校金融系毕业,得自家亲戚扶持,挺进令人眼热的银行系统学以致用,她却不耐钱庄生活的繁复沉闷,不出两年就起身离席,扬长而去。目前,申月与阿蒙的认识不能算深入,但是,好感已经在各自心里明显种下了。
  申月下车后沿路走了一段,拐进一条生活气息浓厚的小巷,路面油腻,一望可知是条食街。她迷路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她继续前行,看到一个岔口,内心仍然悬疑万分,拐是去哪里,不拐又将去哪里?她终于掏出手机,拨通阿蒙的电话。很快她理清了方向,并与阿蒙敲定了见面的地点。
  半小时后,她们在“绿野仙踪”坐下。
  放下包,阿蒙就问,把你的爱人送走了?
  申月扁扁嘴,有些难为情地说,是啊。
  又不痛快了吧?阿蒙问,边掏出烟盒,自顾自点上一枝。
  是啊,申月说,所以赶过来送给你做心理辅导。
  哈哈,阿蒙大笑,说,别迷信我,我们可以互导,我活得也不那么明白的。
  申月关切地看着阿蒙。
  阿蒙被她看得不自在了,掸着烟灰连连摆手说,哎呀,这世上谁没一肚子苦水呵,谁不是被现实给压迫病了?都是病人,正常的我就没见过。
  申月有些不知所措。
  说你吧,阿蒙拿烟手指着她,发出邀请,说你想怎么办?你的编外爱人走了,你的城也空了,你也不能老这么病着,得想个治病的方案。
  我想离开他,申月认真地说,犹如在党旗下宣誓,一脸庄严肃穆,彻底遗忘。
  
  原本是一盘好菜
  
  对李卫而言,想起与申月初次见面时的情景,是饶有趣味的事。具体时日已经模糊不辨,但从相关当事人的着装可以推断,应该是个隆冬季节。那日晚,江北小城南通,著名的人民路上,一间云蒸霞蔚的火锅店大堂,所有桌面都在投入地打着边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呛人的麻辣热气。蒋小辉带着申月出现在他面前。蒋小辉着一件深蓝呢外套。李卫记得那件外套的袖口很阔,因为尚没有坐下,蒋小辉就撩起他阔大的袖口,探出缩在里面不事稼穑的雪白嫩手,指着一旁的申月说,这是我爱人。
  其时的李卫,浸淫商海数年,对爱人一词已久违,本能不适,稍一愣怔后便大笑起来,边笑边举手邀请当时的贤伉俪入席,说,请坐请坐,对对对,共产党人称自己的另一半都称爱人。
  其时的蒋小辉,确是一名共产党员,城区某局税吏,年轻有为的国家干部。国家干部也是人,也需要娶妻生子交朋友的,对吧?追究起来,李卫与蒋小辉的建交,走的正是现下社会最具代表性的路子。可用,或可留待后用,往往是男人跟男人走向饭店包间的主要动机,也是男人社交链越拉越长的基本驱动力。李老板认识张三,张三认识李四,李四又认识蒋公务员,某个七拼八凑的饭局上,二人得遇,几杯下肚,义干云天地拍着肩膀认了兄弟。一段合作胜利闭幕后,两人也就自然地疏了往来,也可能他们自此就要在对方生活里消失了,这时候申月适时地介入进来。
  李卫犹记得那天的申月,一袭黑棉袄长至腿弯,围一条鹅黄绒线围巾,同色尖顶帽子,浑身就露出巴掌大一块脸孔,裹得跟坐月子的女人一样严实。李卫事后得知,当时的申月,也的确是刚坐完月子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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