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俄罗斯民族精神及其文学艺术
作者:张继荣
刘:首先,从俄罗斯文学的发展来看:俄国的书面文字是由教会发明出来的,因为要传教,要翻译经文,所以才出现了文字。这比中国文字的起源,比起甲骨文来,要功利得多,文字和宗教的联系也要密切得多。在19世纪,有三个伟大作家和宗教的关系就非常明显了。一个就是果戈里,他写的《死魂灵》是一种“含泪的笑”,是对现实中那些不义之人的抨击和讽刺。我们以前过于夸大了果戈里及其《死魂灵》的“笑”,而对其含有的“泪”则关注不够。看到现实中的丑恶而满含泪水,这已经体现出了作家宽容、博大的胸怀。于是,他想接着写《死魂灵》的第二部,想在揭露和讽刺之后,对现实中的好人和好事进行一番肯定和歌颂,写一些与乞乞科夫们完全相反的具有宗教胸怀的、宽容的人物,但是写完之后,他觉得非常苍白,就烧掉了作品。后来,他写了一本《与友人书信选》,在这里他显示出了一种宽容、谅解、博爱的态度。别林斯基看过这本书后非常愤怒,就写信把果戈里大骂了一顿。果戈里回了一封信,在信中说:我想人们会宽宏大量谅解我的,因为这本书种下的是全面和解的胚胎,而不是纷争的种子,未来的世纪将是一个理智的世纪,它会心平气静地权衡一切,宽容一切。后来变成一个虔诚宗教信徒的果戈里,去了一趟耶路撒冷,朝觐回来后,继续写《死魂灵》第二部,一直写到死,在死前还是把作品给烧了。
再说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精神,他的创作是所有搞哲学、搞宗教、搞文化的人都愿意研究的重要课题。在所有的俄国作家中,他也许是最有宗教感的,或者说,他的人物是最有宗教感受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阿廖沙的那种博爱,《白痴》里梅什金公爵的那种纯净,《罪与罚》中索尼娅的自我牺牲,这些都是作者心目中最理想的宗教人物。如果说果戈里没写出那种理想化的、充满宗教虔诚的人物,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倒是写了出来。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感,更体现在其人物内心激烈的斗争中,即所谓善与恶的斗争,灵与肉的斗争。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了人之后激烈的内心冲突,《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两个伊万的对话”,都是最为经典的段落。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一定的宗教情怀,没有一定的忏悔意识,又如何能出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内心独白和双重人格呢?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话:“美将拯救世界。”我觉得,他所说的这种美,可能就是宗教和艺术的结合。
再谈一下托尔斯泰,他是被教会革出教门的,但实际上,他通过文学却创造了一个新的宗教,他自己的宗教。他的作品,说到底就是一种道德说教,一种布道方式,他晚年写了一本书叫《生活之路》,实际上,这个题目也可以用来概括他毕生的创作。
苏维埃时代是一个无神论的时代,但是,在苏联文学中是否有宗教精神的渗透,却仍然是一个可以继续探讨的问题。我们在解读苏维埃时代文学的时候,有时不妨换一个角度去看一看,比如,现在我们就能感觉到,《母亲》中的巴威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实际上也是一种殉道者的形象。这未必不是俄罗斯文学中传统道德情感的一种体现,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会觉得两个“巴威尔”(“保尔”也可以翻译成“巴威尔”)也是为理想献身的,实际上就是一个圣徒的形象。
看到俄罗斯文学中的这些作家和他们笔下的人物,我们会觉得,两者都是具有宗教性的,都是有信仰的,但有些时候他们似乎也有很多的彷徨,他们是虔诚的,但这种虔诚里往往又有一种很功利的目的。就是因为这样一种很矛盾的宗教情怀的存在,产生了“多余人”的形象,产生了“忏悔的贵族”的形象。这样一些很彷徨、很有丰富内心生活的形象,这样一些精神世界充满缝隙和分裂的文学人物,在俄罗斯文学中为什么这样多见呢?这和他们那种有所分裂的宗教感无疑是联系在一起的。
张:宗教的力量的确很大,它不仅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更重要的是他对人的精神指向的作用。而在俄罗斯人民的生活中,艺术同样对他们有着重大的影响,那俄罗斯民族的艺术气质在文学中又有怎样的体现呢?
刘:俄罗斯民族的艺术气质在文学中体现为一种审美的乌托邦精神。我一直觉得俄罗斯民族比较爱幻想,俄罗斯有很多森林,又处在寒带,有漫长的冬季,这一切都使它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或者说,是迫使它去作更多的思考,有很多揣摸自己内心、回味自己的时间,更不用说,森林和冬季还会带来一种很神秘的感受,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也许就是俄罗斯人艺术气质的形成氛围。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俄罗斯的文学和艺术,又一直是非常入世的,和西欧的文学相比,尤其是这样。古代文学就不用说了,属于教会阶层,是典型的“工具”;到18世纪时,叶卡捷琳娜倡导文学,她自己就创办过文学杂志,但是当时她就说:文学是一种时尚,如果我们俄国人不懂文学,怎么去和欧洲的其它民族平起平坐呢?也即是说,文学是附庸风雅的,是抬高身份的。再往后看,19世纪的革命民主主义批评家的理论更是介入生活的,最出名的就是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命题:“美就是生活。”艺术就是面对现实的一种审美关系。到了白银时代,诗人别雷提出了“创造生活”这样一个概念,认为文学和艺术的终极使命,就是再造一个更合理、更美的生活。到了托尔斯泰,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已经不再写小说了,而写了一本《生活之路》,他觉得用虚构的东西去教育人太费劲了,不如直接向人们指明生活的方向。到了高尔基,他提出了“人学”的主张。到了苏维埃时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更加强调文学的教育功能和社会功能,流传最广的关于文学的两句话就是:“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文学是生活的教科书”。我们常说,俄罗斯人善于把生活艺术化;然而同时,俄国作家和艺术家们又善于把艺术生活化。综观俄罗斯的美学观和艺术观,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这就叫“审美的乌托邦”,对于俄国人来说,现实是一个世界,艺术也是一个世界,甚至是比现实还要合理的一个世界,要通过艺术将两个世界合二为一。我们经常说,俄国文学读起来很沉重,很有道德感,这和它想建一个审美乌托邦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张:听您这样一介绍,我觉得我对俄罗斯的民族精神有了更加明晰的了解,同时也让我对俄罗斯文学理解的更深更准确。同时我还得到一个启发,那就是阅读一个国家的文学作品,一定要深入了解这个国家的民族精神和品格,作家的精神性格,这样才能够更好更准确的理解作品的内涵和精神。我相信广大读者一定会很受启发,再次感谢您接受本刊的采访,谢谢!
张继荣,女,华中科技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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