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艺术:使人成为人

作者:乔东义




  当然,文艺还有其它一些重要作用,这里就不多谈了。总之,我觉得文艺给我带来的好处非常多,我曾想写一篇散文,叫《感恩艺术》,但由于一直忙于其它事情,还没有动笔。
  乔:我记得有一本书叫《艺术:使人成为人》,讲的似乎就是您说的这些道理。
  王:对,正是如此!蓝德曼在《哲学人类学》中也说过,动物是被上帝塑造完成后来到世间的,它们先天具有日后生命活动的一切能力;而人来到世上是一个半成品,他需要经过社会和文化的再塑造才能最后完成,这当中应该包括文学艺术对人的塑造。席勒说,只有通过审美才能使文明人与野蛮人最终区分开来,这是因为审美能克服知、意、情在人身上分裂的状态,从而使人得到全面的发展,使人的人格变得高尚,生活变得美好,使人拥有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人的生活。
  乔: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好像很少有人这样来理解文学艺术,现在流行着这样的一种理论,即现在人们的工作太紧张了,心理压力很大,文艺可以通过释放人的情绪来缓解人的心理压力,让人们放松放松,对此您是怎样看的?
  王:文学艺术当然有缓解人的心理压力的功能,席勒也曾说过美的东西能使紧张的人放松。但缓解心理压力,让人放松的活动方式很多,打球、漂流、坐过山车等等都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而文艺的缓解的性质应该与上述活动不一样,如果仅作这样的理解,那就使文艺的真正目的失落,而仅仅沦为一种手段了。我认为这是随着人的异化而导致的文学艺术的异化!当今流传的“审美的日常生活化”观点就是为这种异化的合法性辩解的。
  乔:这也正是当前文艺理论界争论的一个焦点问题,您能不能把您的见解谈得更具体一些呢?
  王:我觉得仅就文艺本身来谈文艺的价值和意义是很难作出正确回答的,还应该联系到人的生存活动来看。比如文艺为什么会产生和发展?就得从人的生存的需要来考察。人自然有感性的、物质性的一面,否则人就成了神仙了,但人还有理性的、精神性的一面,否则人就成了动物了。这两者之间的对立在人身上形成了一种张力,构成了人的活动的内在动因,使得人格永远处于动态的、不断建构的运动过程中。而文艺对人生存的意义就在于使这种张力保持一种协调和平衡,一方面,它把理性的化为感性的,把理性的原则交付给人的感觉和体验去判决,使人摆脱理性的强制;另一方面,它又能使人在感性生活中不忘理性的召唤,具有形上的情怀,使人身处苦难依然能看到希望,而不失生存的意志,身处幸福中仍能保持一种忧患意识,而免于走向沉沦,从而达到从智、情、意诸方面全面提升人的人格和境界的目的。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文艺不仅是手段,它还有着以人为目的的充分理由!现在有人提出消费时代文艺终结了,我不仅不赞成这类观点,反而认为更应该突显文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因为这是抵制消费时代人性异化,维护自身人格全面发展的需求。至于文艺缓解人的心理压力的功能,我前面已经承认,但要深入说明这种作用,还得要我们对心理压力作进一步的分析。我觉得心理压力有来自外部的和来自内部的分别,前者如来自工作的紧张,后者则来自内心的焦虑。这种生存的焦虑之所以在现代人中较为普遍,是现代人的心理顽疾,其根本原因是由于现代人太个人、太自我,太追求物质财富和物质享受了。这样就造成了自己与别人、与社会的疏远和分离,常表现为追求个人的、有限的目的而忘却人生的终极目的,使人丧失了一种形上情怀。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这么一则报导,一个大富翁自述他终日为财富而奔忙,但当他有了亿万家产时,突然感到自己这一辈子就像登楼,待他登上最顶层时,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空的,这使他深感人生的空虚和渺茫。这就是存在主义哲学、心理学所说的潜能丧失发展机会而迫近非存在时所产生的焦虑和恐惧,而这正是一种来自内部的精神压力。要使这种精神压力得以缓解,唯一的途径是重建形而上学的情怀。因为形而上学是一种终极存在的追问,它是永远没有终点的。美与美的艺术对于人的生存之所以重要,也就在于它承担起了对于人生意义、价值作这样一种终极性追问的使命。美是人类永恒的期盼,我们平时做事总希望尽善尽美,臻于完善,但事实上往往达不到目的,你今天满意的事情到明天就未必会再满意。而它又是人们的生存活动所不可缺少的。就像柯罗连科在他的散文《火光》中所描写的那样:在一个漆黑无边的夜晚,他乘船在一条险恶的河流中航行,小船行驶了很久,前面闪烁的火光依然是那样的遥远,但它毕竟让人们看到了目标和希望,从而使人信心倍增,振奋精神去迎接光明。美与美的艺术对人的意义也是这样,它使我们在经验生活之中看到了一个经验生活之上的世界,在实是人生中看到了一个应是人生的愿景,从而使我们有了一种永恒的期盼,使我们在达到有限的目的之后,还感到有一个更为高远的目的等待着我们去完成,我们的终点永远在前面!
  乔:那么在当前消费文化泛滥的情况下,您是否会感到自己的理论有点远离现实,有点乌托邦色彩呢?
  王:我认为理论与现实也应存在着一种张力。因为我总觉得真正有价值的理论是反思性、批判性的,而不仅仅是描述性、说明性的,不是现实生活中出现一个什么东西,我们的理论就去描述它、说明它。这样的理论岂不成了黑格尔说的要到白天结束才起飞的雅典娜的猫头鹰?只是跟在现状后面亦步亦趋?马尔库塞说这种理论是对现状的谄媚,是一种拍马屁的理论,我觉得是击中了要害的。而要对现状进行反思、批判,就需要有一个理论前提,一个思想依据,就要我们自己对文学艺术的性质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和理解。而这些探讨在我国当前文艺理论界非常缺乏,这固然由于它本身存在着较大的难度,使有些人望而却步;同时与当今流行的“反基础主义”、“反本质主义”等后现代思潮分不开。所以我觉得要发展和振兴我国的文艺理论,一方面要批判把理论虚无化的倾向,另一方面要强化对基础理论问题的研究,从中确立我们反思和批判的思想原则。我们的理论要有所作为,要对文艺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进作用,就应该与现状之间保持一种必要的张力!
  乔:我很赞同您谈的文学艺术应以人为目的的思想,这确实应该成为我们反思和评价文艺现状的理论前提,这个问题涉及的面很广,我们的刊物以“文学教育”为宗旨,根据您的理解,您对当前我国文学教育现状有何看法?
  王:教育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狭义的教育即学校课堂教育,记得以前曾有中学语文课应是工具课还是思想课之争,我觉得这争论似乎没有完全争到点子上。语文课自然应有训练语文能力和进行思想教育的任务,但却忘了另外一个重要的方面即审美教育。我们的教育应从智、情、意诸方面全面地塑造学生的思想灵魂,也就是我前面所说的“以人为目的”。这种广义的教育更有助于陶冶学生的思想情操,开拓学生的思想境界,提升学生的思想品格。最近浙江报纸上连续报导中学生、甚至小学生杀人的事,我真是看得触目惊心。这难道与我们今天的文化环境没有关系吗?当今中国出现精神退场和道德滑坡的状况,其原因当然是复杂的,我以为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忽视了审美在塑造青少年灵魂方面的作用。而现在有些书商缺乏应有的道德约束,一味地去赚一些昧心钱,出售那些品格低下的“青春读物”、“身体文学”,如果用它们所宣扬的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去塑造我们年轻一代的思想灵魂,那只能增加我们民族前途的隐忧。
  乔:那么您认为对于现在的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来说,哪些文艺作品更值得一读,更能塑造健康的思想灵魂呢?
  王:这个问题我不大有能力回答,因为我自己读的作品也不多,我这里只能简单地谈谈个人的经验。我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有不同的读书爱好。上中学的时候,我喜欢读雨果、屠格涅夫、普希金、雪莱、斯托姆、鲁迅、郭沫若、冰心、巴金、田汉等人的作品,后来又逐渐扩大到果戈理、托尔斯泰、契诃夫等人的作品。现在读长篇的作品已没有时间和精力了,但有时还随便看看中国古典诗词如陶渊明、苏东坡等人的作品,而鲁迅的作品我始终很喜欢。总的来说,我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情有独钟,这主要是因为它们大多有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人文情怀,总是为美好的社会人生进行着诚挚的追寻和不懈的探索,富有诗意和激情。现代主义文艺有的虽然十分深刻,但我总觉得太自我、太悲观、太颓伤也太没有理性,与我的文艺观念相差较大,所以很难引起我的兴趣。我觉得文艺应该让人看到一些光明和希望、给人以力量和勇气才好。
  乔:您所谈的这些丰富的体会和见解,确实触及了当下文艺教育现状的一些实质性问题,能给我们带来多方面的启发和思考。您谈得非常好,谢谢您,也感谢您对《文学教育》刊物的支持!
  
  乔东义,系复旦大学中文系文艺学博士生,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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