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论晓苏面对“底层”的两副面孔
作者:李 勇
在我看来,晓苏采用的是“疏”和“堵”两种策略。“疏”指的是允许感情的流露甚至放纵,但同时寻找一种相宜的艺术表现形式,从而对情感加以规驯和控制,于是在《你们的大哥》、《表姐呀表姐》等作品里我们看到作者特意尝试了一种第二人称“倾诉”式的表达,如同根雕制作一样,情感可能的失当在这里被顺势消泯和转化,转化成了一种艺术的外观。然而晓苏可能对这种处理方式并不满足,至少我们看到他还在进行着另一种策略的尝试,那就是“堵”,“堵”指的是隐匿自我并弃绝情感的流露,这也正是我们在《生日歌》、《光棍村》等作品中所发现的情形。
三
但是隐匿自我和情感显然与晓苏的性格不符,他柔软的内心往往使他很难控制自己的情感,强以为之的结果是使这部分作品显得不够自然和舒展,《生日歌》的精彩之处在于它“圆圈式”的故事,《光棍村》也因为能够点染出乡村生活的龌龊与残忍而具有某种深刻的意味,然而情感和自我的隐匿没有使小说变得冷峻有力,却使它们多了一份机械和暮气。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他那些充分抒发和暴露自己情感作品却都具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尤其是在《人情账本》、《侯己的汇款单》等作品中,我们往往能与作者共悲共喜,这充分证明了晓苏不适合一个淡漠、冷峻的作家。这不是说他不应该追求那种客观冷峻的风格,而作为一个有着多年艺术创作经验并取得了一定创作实绩的作家,晓苏对自己肯定有一个清晰的判断和定位,所以他可能本来也无意去追求这样一种风格,而只是在一种艺术创造的压力之下他才努力地去尝试和寻求了这样一种突破自我的方式。那么,晓苏的矛盾和犹疑也就显而易见了:情感和自我的充分表达更适合他的性格和艺术气质,而艺术创造的压力又使他不允许放纵自我的情感。一句话:情感和艺术的矛盾。尤其是当作者面对“底层”和苦难的时候,他情感的炽烈让他往往无法在艺术节制和情感抒发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接合点,于是我们才看到了他在“隐匿”和“暴露”之间的游移不定,也才看到了这游移不定背后的矛盾和焦虑。
艺术和情感的冲突是一种比较普遍的创作心理现象,但是普遍和常见并不见得能被作家反省,它带来的幽微的心理状态变化对于创作的影响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被觉察,所以我们才可以姑且做出下面这些推断和分析:可能正是那种矛盾和焦虑,一方面让作者体味到了无奈,于是我们看到了他在一部分作品中对故事的放任自流和对生活的依循;另一方面,也让我们看到——作为矛盾和焦虑的体现——作者在情感的“收”、“放”和自我的“隐匿”、“暴露”之间的游移不定。就像前面提到的那样,晓苏是一个心地柔软的作家,所以他在游移不定中写的那些隐匿自我和情感的作品有一些并不出色,而那些体现他无奈的依循生活本相且对故事放任自流的作品,除了那种略带刻意的平静和散淡,也没有体现出太多鲜明而独特的风格。恰恰是那些不刻意掩饰自我情感的作品给人最为深刻的印象,它们首先具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不管故事复杂还是简单,深刻还是清浅,它们都能够让我们受到一种强烈的情绪感染,“油菜坡”的油盐酱醋和袅袅炊烟让我们嗅到了遥远的故乡气息,而那片天地里的人们和他们的苦乐酸甜也让总我们心底荡起大大小小的情感波澜;同时,在这部分作品中,作者那种温暖朴素的情感为笔下的乡村加入了一种理想和浪漫的精神元素:女人嫁给别人只是因为爱上了对方家里那片葱翠的竹子(《余爱竹》),女人爱自己的猪竟然到了在它被杀的一天伤心到不进水米的地步(《爱猪的女人》),为了保护一种中看却不中用的粮食有人可以不顾他人反对甚至献上自己的性命(《金米》),因为对一个“传说”一样浪漫美好的女孩子的向往“我”愿意永远奔跑在那条去往“油菜坡”的乡间小路上(《村里出了个打字员》)……这些浪漫和理想的东西是晓苏作品中最为美好动人的部分,那些浪漫的人物和温暖的情感,让“油菜坡”的上空不至于完全被苦难的阴霾笼罩,而晓苏也正是在这一点上超越了当下风行的苦难叙事。
但是,这样一种理想浪漫的风格更多源自于晓苏温暖内心,所以尽管它也可以视为作者的一种艺术探索和创新,但是却不能从根本上抚平他内心艺术和情感冲突带来的矛盾和焦虑。这种矛盾和焦虑让他无法平静,他必须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表达,这种表达须建立在情感释放和艺术节制间协调平衡的基础之上,晓苏必须找到二者之间一个恰当的结合点。也许是这种艺术上自我要求造成的压力太重,而目前的尝试和探索并不令自己完全满意,所以晓苏似乎显得有些急迫。
在把握乡村内在精神性方面,我觉得《人情账本》是晓苏最为精彩的作品,它的风格不仅让人想起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作品通过一场生日宴会完成了一次乡村的世态人心展览,通过人物受到的不同待遇展示了乡村人情的冷暖和人际关系的复杂,小说既写出了乡村生活的苦涩、艰辛,又写出了它特有的残忍,它让我们看到了乡村人际和人情关系给人带来了怎样沉重的精神负累,以及它如何以一种物化的方式对人心造成了异化。好的题材和故事、深刻的现实批判意味和对“人情账本”这一关节点的提取和把握让这篇小说具备了优秀短篇小说所应具有的所有基本元素,但小说读完之后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满足的感觉,不是缺少回味,而是感觉像一瓶好酒并没有藏够年头所以深厚的酒香没被完全酿发出来一样,令人无法尽兴,尤其是在伯父和表嫂满月两个主要人物身上,总感觉作者的挖掘和表现还不够充分,在需要用力的时候少了一股韧劲和狠劲,小说的叙述虽然不失沉稳,但是整个过程总感觉好像缺少了一份酝酿和沉潜的耐心。这一点在《侯己的汇款单》中表现得也比较突出,这同样是一篇在表现乡村伦理人情方面比较出色的小说,同样带有一点契诃夫的味道,但是整个小说从头至尾都是一种平面化的陈述语气,不是说它缺少感情,而是说它缺少细节,尤其是缺少细致的人物心理刻画,而且整个小说都是用的顺叙(收在《金米》这本集子里几乎全部的小说都是用的顺叙),这可能有作者刻意追求某种艺术风格方面的原因,但我觉得更可能是因为作者缺少沉潜和酝酿的耐心——不管作者本人有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晓苏拥有一个出色的短篇小说家所具有的天分和素质,《人情账本》等作品表现出来的敏锐性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有一颗善良悲悯的内心和对生活的一份热切的情感,当然还有他艺术上的探求精神和上进心,而后面两点正是当下相当一部分书写“底层”的作家所缺乏的!然而也正是这两点让晓苏陷入了“情感/艺术”的冲突困境当中,矛盾和困境让他生出了焦虑,焦虑使他失却了应有的艺术耐心,部分作品因此没有得到足够的沉潜和酝酿。这当然是晓苏小说创作中的遗憾,但创作是一条充满了潜流和漩涡的大河,正如有评论者所言,晓苏是一个“值得我们期待和祝福的作家”[3],我们希望晓苏永远保持那份艺术上的雄心,扯紧他已经扬起的风帆,去迎接新的风尘雨露和朝阳夕阳,平稳而顺利地驶向更远更美的地方。
注释:
[1][2][3]吴义勤:《金米·序》,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
李勇,武汉大学文学院2007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本文系湖北省社科基金项目“新时期湖北作家的底层写作研究”的中期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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