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古代诗歌意境综合研究

作者:李克刚




  一、感受“意境”
  
  欣赏评论诗词,意境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人们欣赏评论诗词时常常提到诗意、诗味,“诗意”“诗味”就是我们常说的“意境”。鉴赏诗词需从意境入手,注意领会意境。
  前人在说明诗的意境时,曾用下面这个比喻:
  生活像米,文是煮米成饭,可以充饥;诗是酿米成酒,用以怡情。
  此比喻未必贴切,但它道出了“写诗必有意境”的要求。
  苏轼曾写过《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原文如下。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
  何如此两幅,疏澹含精匀。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瘦竹如幽人,幽花如处女。低昂枝上雀,摇荡花间雨。
  双翎决将起,众叶纷自举。可怜采花蜂,清蜜寄两股。
  若人富天巧,春色入毫楮。悬知君能诗,寄声求妙语。
  这是两首题画诗,其一中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对后代作画赋诗产生了极大影响,这四句大概说的就是意境的问题。
  “意境”是什么?先拿两首唐代小诗为例体会一下。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李峤《风》)
  忌满光先缺,乘昏影暂流。既能明似镜,何用曲如钩?(骆宾王《玩初月》)
  李峤的《风》除了告诉读者“风”的特色外,没有留给读者余味,大概就是苏轼说的“赋诗必此诗”吧;骆宾王的《玩初月》除了写出“初月”的特色外,似乎还在告诫读者什么——“既能明似镜,何用曲如钩?”读者从中似乎能够体会到什么,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到的东西就是“意境”。
  宋代计有功在《唐诗纪事》中曾这样评价王勃的《咏风》:“最有余味,真天才也。”《咏风》有何余味?请看原诗:
  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
  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王勃《咏风》)
  “风”“去来无迹”“动息有情”,“有情”体现在“加林壑”“驱烟”“卷雾”“起松声”,“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宋玉《风赋》),努力做到让“我”受益。王勃年少才华横溢,但“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爱宗悫之长风”(王勃《滕王阁序》)。在此诗中王勃借“风”寄托自己的“青云之志”。这大概就是此诗“余味”之所在吧。这样的“意境”在李峤的《风》中是无法体会到的。
  辛弃疾有一首咏月的词《木兰花慢》,其“意境”与众不同,原文如下。
  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
   姮娥不嫁谁留?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辛弃疾使用屈原的《天问》体,从“月落”着笔,驰骋想象的羽翼,连珠炮似的对月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尤其“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这连续的三问,让我们意识到词人朦胧猜想到了“月亮绕地球旋转这一宇宙观”;结尾二句“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对月亮运行经过海底的说法提出疑问,是说如果月宫中的房子不被撞坏,玉兔也和蛤蟆一样,顺利渡过大海,没有发生任何问题,那么圆圆的月亮又为什么渐渐地会变成“钩”样的月牙呢?这与“既能明似镜,何用曲如钩?”(骆宾王《玩初月》)的发问相比,更为具体深刻。本词视野广阔,构思新颖,想象丰富,既有浪漫主义色彩,又包含生活逻辑,且有难能可贵的科学断想,彻底打破前人咏月的陈规,道前人所未道,发前人所未发,其意义较那些对月伤怀的作品寄托深远,其意境较那些单纯描写自然景物的咏物词更高一筹。这也就是我们从中体会到的“意境”吧。
  
  二、什么是“意境”
  
  从上面几首诗词中,我们可以感觉到“意境”。但是要对“意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意境”是一个艺术概念,指文学艺术作品中所描写的生活图景和所表现的思想情感相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唐代司空图说的“思与境偕”(《与王驾评诗书》),指的便是意境。
  具体地讲,意境是作者主观方面的“意”(包括思想感情、意趣、理想、情操以及创作意向等)和客观方面的“境”(包括景物、音响、人物、气氛、色调等)的统一,也就是南宋姜夔说的“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清末学者王国维提出了“境界”说。他讲的境界有两个方面的含义:其一,指人生的求索、修养、造诣所须经历的阶段或所要达到的水平。他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种境界也。”(《人间词话》)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一个事业家或学问家,首先要高瞻远瞩,总结前人经验,立定自己目标;第二步要苦苦寻求,为达到目标锲而不舍;第三步,才能一朝顿悟,有所发现,做出贡献。其二,“境界”,就是指文学艺术创作中的“意境”。如诗词,王国维强调真情实景,“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人间词话》)。
  王国维进一步提出判别诗词是否有境界的标准,即是否做到情景交融。也就是说,诗词的写景与抒情,互相依存,互相制约,互相影响,互相渗透,才能有境界(意境)。他指出:“‘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笔者认为,因为这个“闹”字逼真地写出了红杏怒放的蓬勃生机,也饱含着诗人喜迎春色的欢欣之情。他又举出:“‘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笔者认为,因为这个“弄”字,细致地刻画出淡云拂月、花枝摇曳的美好夜色,也隐隐透露出词人对春色将阑的惋惜之情。所以从作品是否具有真情实景的意义来看,王国维界定“意境”说:“何以谓之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出其口也。古诗之佳者,无不如是。”(《元剧之文章》)
  下面,考察两首同写“庐山瀑布”的诗作。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望庐山瀑布》)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徐凝《庐山瀑布》)
  苏轼在《东坡志林·记游庐山》中写道:“仆初入庐山,山谷奇秀,……是日有以陈令举《庐山记》见寄者,且行且读,见其中云徐凝,李白之诗,……旋入开元寺,主僧求诗,因作一绝云:‘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谁有谪仙辞。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从苏轼的评价来看,他是褒李诗贬徐诗的。苏轼为何褒李诗贬徐诗?李诗神奇瑰丽,想像奇特,富有创造力,给读者留下了余味,这“余味”便是意境所在。徐诗刻画瀑布之状颇工,亦不失为咏庐山瀑布的佳句。场景虽不小,但亦给人局促之感,写得太实,显得呆板,正印证了苏轼所说“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徐诗比起李诗那种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有形有神,奔放空灵来,相去实在甚远。可以说徐诗也有意境,但是言尽意止,意境平浅而不高远。
  综上所述,一言以蔽之:所谓“意境”,是指文学作品里景中有情或情中有景或情境交融的艺术境界,也就是作者主观和客观的和谐统一。换言之,有真情实景的作品,便有意境。作品有了意境,能使读者通过联想和想象,有如身临其境,在思想感情上引起共鸣、受到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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