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身体:一个审美现代性事件

作者:代 迅




  意大利的圭托内诗派也认为,爱情寓于高尚的心灵之中,女人是天使,上帝通过女人表现出自己的力量;女人的美可以给人以启迪,“当人们看见她时,便不会去想邪恶之事”;爱不是疯狂的表现,而是美德的起源,“无爱即无善,爱是善的源泉”。11这些别开生面的解释令人耳目一新,女人身体的美及其相关的两性之爱被赋予全新的意义。随着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社会思想文化的全面转型,关于身体的理解也发生了巨大转折。西方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艺术领域出现了两件具有标志性的事件:1960年劳伦斯具有较多肉欲描写的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在英国经过6天激烈的法庭辩论后,完成了在西方的合法化;1968年11月1日好莱坞为抗拒电影审查机构而发明的电影分级制度正式生效,并于1972年和1984年进行了两次修改而使之完善化,电影中的情色描写也走向合法化。身体,情欲,艺术和审美中欲望化的东西,已经逐渐为西方公众所接受。
  
  身体:扭曲和变态
  
  中国古代文化是一种伦理型的文化,作为至善的天理和作为身体的人欲之间的对立,是先秦以来中国思想家一直关注的问题。孟子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精神的自我完美,要求人们自觉地“养浩然之气”(《公孙丑上》),培养一种至达至刚的精神,这才是人生的最大乐趣,12其方法则是“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本人也承认“好色,人之所欲”(《孟子·万章上》),所以孟子认为“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孟子·离娄上》),男女之大防是必需的,只是在紧急情况下作为权宜之计可以例外。
  李翱则提出了“性善情邪”说,他认为:“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斯性匿也。”(《复性书》上)他把情与性相对立,认为“凡人”之所以不能成为“圣人”,就是因为善的本性被邪妄的情所迷惑了。他明确地说,“情者,妄也,邪也”(《复性书》中),13把伦理化的人性与最基本的人情看作是水火不容的东西。
  到宋明时期,理欲之辨成为中国思想界的中心课题,存理灭欲的观点占据了支配地位,欲望成为人们修善之大敌,“甚矣,欲之害人也。人之为不善,欲诱之也”(《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五),“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朱子语类》卷十三),二者必不容丝毫的调和之余地,修养功夫的关键在于“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王阳明《传习录》上),二程坚决否定了寡妇再嫁的可能性。这是儒家从“寡欲”传统到“灭欲”的极端发展,形成了一种强大的禁欲主义潮流。明代中后期《肉蒲团》、《痴婆子传》、《赵飞燕外传》等色情小说的大量出现,实际上是当时的市民亚文化对这种禁欲主义传统的反叛和否定。
  传统儒学的理想境界是“孔颜乐处”,《论语·雍也》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周敦颐教授二程时提出:“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这个“孔颜乐处”乃是圣贤“得道之乐”,是一种外在的简约朴素而达至心灵的洁净安宁的人生境界,14与感性的肉身无关,并且是只能在摆脱了感性的肉身后,方可达到此种境界。
  不管中国如何朝代更迭,意识形态如何变化,《金瓶梅》始终被视为“淫书”遭到禁绝,在这一点上,朝朝代代的所有统治者都是一致的。但是在《金瓶梅》的开张明义有个“四贪词”明确地阐明了自己的写作题旨,其中“色贪”篇这样说:“休爱绿鬓美朱颜,少贪红粉翠花钿。损身害命多娇态,倾城倾国色更鲜……”劝诫男子不要贪恋女色,告诉人们美丽的女人是“损身害命”的祸根,小则可以败家伤身,大则可以祸国殃民,15弥漫着对女人美丽的身体的仇视,传达出作者对女人的身体既爱又怕的矛盾心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书中又大量充斥着对女人美丽的身体及其性活动的描写,作者对此津津乐道,反复加以欣赏和玩味,而这一切和书中的说教恰恰相反。
  李希光等著的《妖魔化中国》一书,90年代以来在华人世界中产生了广泛影响。此书第五章名为《好莱坞与丑陋的中国人》,读来饶有兴味,但是作者的观点值得商榷。其中在“李小龙的呆板形象”这一节中,作者认为,李小龙尽管是正义的化身,扬善惩恶,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中国的武功,但是依然是一个否定性的形象。作者作了这样的评述:
  李小龙这个银幕形象,仍然是一个刻板、单薄的好莱坞类型化人物。道德上,他完美无缺;武艺上,他盖世无双。这一切都赋予他超然的不真实感。……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男子汉,李小龙却始终不近女色,面对种种色情诱惑,他一直坐怀不乱,目不斜视。……在李小龙这个形象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传统的继续,即剥夺东方男子的性征象,把东方男子刻画成性无能、性冷淡的无用之徒。李小龙毫无浪漫情调的呆板形象,又把东方男子刻画成为根本缺少人情味、除了一味蛮打蛮拼,毫无对女性的温情和绅士风度的粗人。16
  作者的结论是,好莱坞电影歪曲了中国人的形象,“将种族主义偏见糅进老少咸宜的娱乐故事之中”。17其实,只要稍稍对照我们自身的文学传统,不难发现,至少在这一点上,好莱坞电影并未歪曲中国人的形象,而是准确地传达了中国人的形象。
  长期的过度的性压抑造成中国文学中的变态现象,进而表现为对女性的禁忌与敌视。和西方文学中武艺超群但是又对女人充满绅士风度的骑士不同,历史上出现在中国文学作品中的男子汉形象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白面书生,懂得怜香惜玉,喜爱红袖添香,但是除了吟诗作文就一无所长,不谙世故,手无缚鸡之力,毫无男子汉气概,一切事物包括男女约会的牵线搭桥,全仗女人(侍女)料理,如《白蛇传》中的许仙,《西厢记》中的张生等;另一种是武艺超群,强壮得似乎无所不能的英雄人物,但是不近女色,从关羽到梁山好汉可谓典型代表。
  中国民间由于一直流传女色伤身的说法,以习武为生的英雄好汉对此尤为忌讳。以梁山英雄而论,他们充满男子汉气概,武艺超群,除暴安良,不仅历史上流传民间,深受大众喜爱,并且新中国成立后也长期被视为农民起义的优秀代表。梁山领袖晁盖“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他的继任者宋江“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梁山的重要首领卢俊义“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军师吴用也没有妻室,最后自杀时仍然是单身,李逵一听到男女之事便焦躁不安,极为厌烦,梁山英雄的本色之一便是对女性的厌恶。18李小龙的呆板形象,实际上正是梁山好汉形象系列的忠实延续。
  曾经在中国生活过的西方学者观察到:“中国女性在妇德、妇言、妇容等一系列的女戒中生活,久而久之,连同男人握手之类的基本社交礼仪也排斥在自己的行为之外”,19不仅如此,中国还通过缠足使妇女残废的方式,将妇女幽禁在家中,排斥在整个社会生活之外,妇女身体严重扭曲变形,并在整个中国社会形成了一种欣赏妇女“三寸金莲”的病态审美情趣。西方学者的经验是,一旦看到中国妇女,这些妇女会马上转身躲进房间,由此可以断定,“妇女被男人驻足观看乃至欣赏,在中国肯定是被认为不庄重的,否则何必躲躲闪闪?”20西方学者在比较了大踏步前进的美国妇女和缠足后中国妇女之后,抨击了中国社会传统的畸形审美观,认为中国妇女“看上去毫无矫健的身姿,反而像装了假腿一样的不自然”,“只能在村子周围扶着房屋的墙壁或拄着拐棍蹒跚而行,慢慢地移动柱子式僵硬的膝盖,以免摔倒”。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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