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存在的冲突与文学的价值

作者:梁中杰




  从这个意义上讲,人实在是一种悲壮的存在物。人无法抛弃自身的存在,也无法不创造文化,人的存在注定要永远面对双重的冲突,而这种冲突的本身也就体现了前述所谓对“存在之真理”的把握。如果说文学艺术的产生之日,就意味着人类找到了一种把握“存在之真理”的形式,而且,不管将来如何,这至少应该是人类迄今所找到的最能切入存在的一种形式,那么,这种切入的形式,则必然表现为存在的冲突。这种表现是自然而执著的,甚至是不无悲壮的,尼采所谓“所有艺术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悲剧的”,{16}其意旨应该就在于此。文学艺术正是以自己的形式,这样地表现着人的存在,从而无限地趋近于宇宙自然对人所赋予的终极意义。在西方,这可以从亚理士多德为诗歌辩护的“诗哲之争”说起,在中国,从《诗经》的第一篇《关雎》到集艺术之大成者《红楼梦》,亦无不真切而深刻地体现了这个问题。
  
  四、两种文化的并存
  
  从上述议论可以明显地意识到,我们其实在述说着两种不同的文化,即:理性主义文化和人文主义文化。事实上,当人类文明演进到现代以后,这个问题就日益显露出来了。
  所谓理性主义文化,正是我们已经反复说到的那种以“本质”的追寻取代生存的一切意义的理性主义观念取向(前述所谓与存在产生冲突的文化也应该是指这种观念取向)。这种取向的文化虽然引导了科技的发展,为我们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文明,但也必然将人类引向外部超越的殊途,从而对世界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同时,由于这是一种“理性至上”的文化取向,它并不真正地过问人的内心世界,则必将消解人存在的精神意义,使人的存在最终走向一种精神的虚无。这种文化的负效应在今天已日趋明显。
  理性主义文化包括工具理性和人文理性。如果说引导科技发展的主要是工具理性,人文理性则主要体现在伦理道德体系的建构方面。既然工具理性在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巨大的负效应,那么,人文理性所体现的道德精神也就不可能是完美的,这已经是无须再加以论证的文化史实。这就是说,理性主义的文化取向并不是人生存的全部,也并不是人生存的根本所在,而且,检验这一切的最后“真理”,亦并非理性主义的那种先在的、超验的、僵化的“本质”,这个“真理”应该属于伟大的自然。“自然”不仅包括客观的自然界,也包括人本身,即人的“存在”。
  今天,在世界范围内,已经不断地在谈到人本主义,如果就人类文化发展的最终目的而言,那么,其人之“本”,便应该是指人的“存在”。人类虽然以理性主义的精神创造了文化,但人类首先是一种自然存在物,人最终并不能超越赖以生存的客观自然,也不能超越人本身。因此,在人类的全部文化中,始终存在着一种人文主义文化的力量,它一直在同唯理性主义的文化倾向相抗衡。人文主义文化的核心即是人本主义,即是以人为本。如果我们坚信人本主义“以人为本”的根本取向便在于人的存在,那么,我们就必须要重新评价文学艺术在人类文化中的意义与价值,因为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在固有的理性主义文化观念中徜徉,以此来认识文学艺术,故并未将这种认识提升到应有的价值层面。事实上,前述若干论述已经说明,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作为一种最能表现和体现“存在”的文化力量,正是文学艺术本身。在人类任何一种优秀的民族文化中,它都是最鲜活也是最自由的力量,它以最自然的生命存在感悟世界,把握“存在之真理”。就中国文学的精神品格而论,诸如屈原的激昂感愤、陶潜的淡泊自然、李白的自由浪漫、杜甫的沉郁凝重、苏轼的开阔豪放等等,即足以说明这个问题,因为千百年来,正是这些无限多样的艺术品格,透现了人对自我本质的选择,宣示了人本身,以此而丰富和完善着理性的世界,滋润着人的心灵。
   如果说人类注定要受制于理性主义文化,那么,人文主义文化则必将永远与之并存,而文学艺术则必将于其中显示愈来愈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五、文学的价值
  
  至此,便可以真正地来谈论文学的价值问题了。不难看出,文学既是“再现”,也是“表现”,但这种“再现”和“表现”的行动指向,并非理性主义的所谓“本质”,亦即传统观念上的“真理”。文学的指向在于人本身,在于人的存在。如果文学注定要与真理结缘,那么,它所揭示的也并非传统哲学与科学的真理,而是“存在之澄明”。文学艺术的根本价值即在于把握存在之真理。
  文学艺术对于存在之真理的把握,首先在于它表现了存在的冲突。人无法抛弃固有的存在,也就无法逃避存在的冲突。文学艺术既然是人类迄今所找到的最能切入存在的方式,它以此而宣示人本身,表现和体现人的本质选择,则必然表现为存在的冲突。这种“表现”是存在所必需的,也是不可替代的。文学艺术正是以这种不可替代的方式,即以“命名”的方式把握着存在之真理,调节着存在的冲突,从而消解唯理性主义文化倾向的弊端,同时也消解人在存在的行动中所不可避免的烦恼、焦虑、虚无感乃至于痛苦等等。
  文学艺术也不仅仅在于表现存在的冲突。如果科学是人类借以生存的需要,那么,文学艺术则是人类的一种存在方式,因为从根本上讲,自然所赋予生命的意义是诗意的,但日常生活却被非诗意遮蔽着,而文学艺术从产生之日起,便以其无限多样的艺术品格,执著地、甚至不无悲壮地在寻求“诗意的栖居”,{17}因此,我们总是通过文学艺术的引领以“去蔽”,从而到达诗意,感受无限,领悟神圣,走向人类本真的生活状态。
  唯理性主义的文化不可能独自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如果没有文学艺术与之并存,那么,对于人本身而言,这个世界将显得毫无生趣而最终失去它的意义。文学艺术,尤其是居于中心地位的文学,它作为人类的一种存在方式,也正是以此显示了另一种文化——人文主义文化的伟大存在价值。
  基于上述认识,也就可以说,“文学当然不会死亡”,{18}不仅不会死亡,不会“解体”,而且,其前景将更加辉煌。我们毫无理由以悲观的眼光去看待当今世界的文艺现实。事实上,当存在主义在上世纪中叶将“存在”凸现出来以后,随着本质主义的种种绝对精神的日渐消解,文学也以其自然的律动而日益趋向大众化和社会化,进而将真正成为人类的一种“存在方式”。不管我们对文学所持观念如何,这都是事实,而且是人类文明又一大进步的事实。
  (作者单位:四川绵阳师范学院中文系)
  
  ①[美]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M],秦立彦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31。
  ②[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卷十)[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76。
  ③④[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180。
  ⑤[古希腊]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C],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73。
  ⑥[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42,13。
  ⑦[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3。
  ⑧⑨[意]贝尼季托·克罗齐《作为表现的科学和一般语言学的美学的历史》[M],王天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143。
  {10}[法]保罗·富尔基埃《存在主义》[M],潘培庆、郝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4。
  {11}[德]海德格尔《论真理的本质》[A],《海德格尔选集》[M],孙周兴选编,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
  {12}{13}{15}[德]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M],熊伟、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6。
  {14}[德]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孙周兴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45。
  {16}{18}[美]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M],秦立彦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45。
  {17}[德]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A],《海德格尔诗学文集》[M],成穷等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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