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龙江当代诗歌论

作者:罗振亚




  我这样描述龙江当代诗歌并不是就认为它没有缺点;相反我们必须直面如下残酷的现实:如今的龙江诗歌向内已远难与翘楚关内的北大荒版画和迟子建、阿成的小说比肩,向外更无法同喧腾的江浙、川蜀诗坛抗衡。在这片丰饶、神秘的土地上,拳头诗人与拳头诗作寥若晨星,屈指可数;几年前为构建黑水抒情群落摇旗呐喊的才子才女们已云散星消,呼声日渐沉寂。诗坛重心开始再度由北中国向长久统领风骚的杏花春雨江南回归,黑土精灵们的鸣唱再也获取不了太多的青睐与掌声。龙江诗歌沉寂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由于以下的探索偏失造成的。
  它在发掘北方坚韧豪爽、粗犷而坦诚的灵魂内质的同时,却对北方文化心理中的迟缓保守、散惰闭塞、竞争意识淡薄的负面积淀审视不够,没触摸到北方强悍而忧郁的精神内核。要知道,高纬度的寒冷气候、大开大合的雄壮风景线、偏远落后的生存状态和众多抒情者的移民结构,规定了黑土诗人无法完全吟起江南柔婉顺畅的小调,只能产生粗豪而忧郁、沉重又悲壮的心态,这里的人间烟火并不就是田园牧歌和静美的山水,真正的气味是艰难沉重的。可是龙江大量的城市诗歌和乡土诗中偏偏找不到这些,对于它们开拓进取主题的呈示只是单色调的乐观豪情,而高亢与孤独交错的忧患心理根本不予表现。尤其是充斥报刊的那种表象描摹加生硬议论的钢厂、啤酒厂抒情诗和几位善写田园牧歌诗人的歌吟,认人感到北方人的情绪透明乐观得难以置信。而书写心灵的诗篇则大多缺少对人类生存和命运的终极关怀。过度强调个体经验而滋长出的自恋情结,把诗当作盛装圆熟甜腻无伤大雅或个人隐私的器皿,个人欲望的暴露和宣泄把诗搞得面目皆非。黑土诗情感和思辨冲击力薄弱的致命原因是缺少哲学意识的支撑。
  由于对地域色彩的极度高扬、扩张,使处于精神遨游中的诗人把“愈是民族的,愈是世界的”(鲁迅语)理论尊为神明奉为圭臬,甚至作为探索的唯一取向,渐渐地审美观念便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狭与倾斜。驱使诗人仅仅为北方画像,蜕化为民俗演绎、事件罗列,沉入了民间文学的泥淖。在文化热论的隐性统摄下,有的一头扑入了野性大森林;有的紧紧追逐鹤乡悄吟;有的踏上了逐遥的采金路;有的则迷失于魔鬼荒原的沼泽地……充斥感官的意象是驿站古道、鱼刺兽骨、原始松涛、熔岩陈迹;是桦皮船边沉闷的拉网号子,是木刻楞旁呻吟死去的梅花鹿;是粗犷与野性交混,是荒凉与神秘并存。仿佛文化仅仅存留于历史古迹之中。这种向传统洪荒深掘的寻根意向使曾于诗中绵延的现实风景线悄然退却,风化为岁月的烟尘。许多龙江诗人只是罗列大量地名、景观、风俗,犹如块块石头堆在一起呼风唤雨、天玄地黄,缺乏生气的灌注,只是东方的而非现代的,只是生态的而非心态的。这样不可避免地疏离、淡化了社会现实,失落了时代制高点,失落了文学的价值所在。其实寻根本身并没有错,黑土地文化的本土性和移民性的交合构成是一块理想的耕耘领地。遗憾的是黑土诗歌的寻根并没表现出黑土文化移民变衍过程中寻到了些什么,丢失了些什么,对中原文化有何扬弃和发展等诸多有价值的因素,而只停浮于北方文化的表层。
  诗歌观念的偏颇也是龙江诗歌的一大缺憾。很多人以为诗歌就是主观情感的自然流露,这种迷信必须击破。因为诗是主客契合的情思哲学,优秀的诗要使自己获得深厚冲击力,必须先凝固成哲学然后再以感性形态呈示出来。而黑龙江的很多诗人的诗探索恰恰没有达到这一点,他们的笔在每一次景象过程中很少受到理性对诗的规律性认知的控制。为什么?因为在这片土地,哲学意识文化智慧本来就十分薄弱、贫瘠,时下商品经济冲击和功利诱惑,尤其是地域观念铸成的封闭文化心态无时不在牵扯着诗人的目光,致使他们只能贴伏在地面上挪移或跟在他人身后亦步亦趋,难以潜入生命本体、博大宇宙等空间进行形而上思考,究明人类本质精神,从而进行一种智力操作;只能产生一种情思漫游,缺少智性的自娱诗。大量泛泛之作都视野狭窄,意蕴形态平面浅白,多半停浮在春天、梦、蒲公英等浅层次,充满亮色的范畴天地,无形地削弱了诗的情绪容量与情绪宽度;传达上往往少内敛与约束,常使诗沦为情思的放纵。零星的哲理诗也因思辨力肤浅而成为一种意志教诲的简单载体。诗的肌体失去了哲学的筋骨,自然也就失去了深刻度与穿透力,崛起大手笔的诗人与诗作也就失去了可能的契机。事实上,黑土青年诗之所以远远落后朦胧诗乃至于坚、韩东、周伦佑等新潮诗人,关键不在艺术技巧的好坏,而在诗本身所包含的哲学意识强弱上。
  另外,龙江诗歌界传统的断流、群体思想淡薄也是造成其影响不大的原因。相对于文化丰饶的中原各省来说,黑龙江毕竟地处边塞、开发短暂、文风不盛、传统稀薄,时断时续。立足这片土地,诗人们面临的是漫天荒芜遍地荆棘,是缺少承继的大段历史空白与文化断裂。他们没有规律可循,缺少传统可以借鉴,每一步精神跋涉就必须依靠自己艰难而痛苦的摸索,付出巨大代价来独立完成;而探索本身并不仅仅意味着永恒与成功,这样创作上就难免菁芜交杂、瑕瑜互见、泥沙俱下。尤其是几次文学运动对这块土地的轮空,使诗人们形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他们怯于同先锋诗潮诗人抗衡较量,缺少进攻性;而这种被动文化心态又反过来牵制创作实践,愈不敢向诗的峰顶冲击,心理上就愈加保守萎缩。渐渐地,他们一边承认本土的贫瘠;一边又满足于在本土性环境中生存,导向了一种恶性循环,只能长期囿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苦心经营,重复自己与过去,做原地踏步运动,如此就根本无法窥视到自己天地外诗坛的风雨潮汐、态势走向。面对纷纭流转的人生现实,仍承袭固有的思维方式、艺术技巧自然就不可避免地发生错位与冲突,表现上出现误差趋于贫困,与新潮艺术审美流向拉开距离。与黑土地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相对应,黑龙江诗人很少像关内诗人那样,常常聚在一起把酒临风研磨诗艺;而总如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一样,各自经营一方天地,你钻入森林探宝,他走向黑龙江兴安岭渔猎,我则稳坐责任田埂。松散、游离,单打独斗,相互间处于一种各自为战的个体游勇格局,处于“散”的原生状态,这就决定了他们只能漫山遍野到处噼噼啪啪放小鞭,很难一下子放出几枚响当当的二踢脚,很难有一个共同目标做大面积的定点辐射轰炸,形成整体轰动效应,完整集中地凸现出北大荒的灵魂影象。
  我们应该认识到:龙江以白山黑水、林海雪原为骨架的雄性地理文化风貌,与龙江乐观与忧患并存的社会心理现实,呼唤着诗歌巨星的诞生,可龙江诗坛却因种种迷失很少崛起大气的诗人诗作,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不可小视的遗憾。但只要龙江诗歌注意寻找新的理论支点,重新确立恰切的抒情位置,在走向地域的同时再走出地域,接通个体情思与群体意向,达到地域意识与时代精神的同步共振,自娱性与使命感的双向平衡;不断强化诗人的理论素质,构筑感性与理性契合、情绪与智慧交汇的诗歌本体;大胆汲取西方艺术与兄弟省份诗歌艺术的经验、营养;向北大荒整体精神风格凝聚,龙江诗坛就会告别目前身陷的沼泽地,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让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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