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在路上”的千年回望 黄发有

作者:杨 会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登山临水很容易触发“念天地之悠悠”的沧桑、兴亡之感,在《客山客水》中,马卡丹的游记散文最初追寻的不是这种大文化散文的气质,在这部集子中他并没有像余秋雨一样在自己的散文中论王朝谈科举,他追寻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文化名人尤其是客家文化名人的足迹,他初期的散文短小精悍的篇幅不足以驾驭这种气势宏阔的大散文,他选择的游记地点大都带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梅园、汀州试院、冠豸山……从这些山水庭园写起,直至思维不能自已,“神与物游”,怀古思幽,并融进自己的哲思,这些统一在短小的篇幅中,让马卡丹的每一篇游记散文都有了一种沉甸甸、厚实的感觉。《雨落梅园》是对一介布衣雾阁邹圣脉怀才不遇、寄情山水的文化品格的敬畏与同情,作者除了追踪他的足迹外,对“文人不幸,其实又正是文人的大幸”做了自己独特的思考与阐述,失意文人寄情山水一直是为后世人深深折服的举动,但是其心中滋味谁曾真切体察过?在这篇散文中,马卡丹对失意文人寄情山水的心态作了切身的体悟,表面高蹈独立,诗酒自娱,但是心中的寂寥、落寞、苍凉是挥之不去的,就像文章结尾说的那样“雨,无声,人,无言。”留给读者的是深深的感叹与思索。
  如果说马卡丹在《客山客水》中的历史追忆更多的是一种触物抒情式感性的情感抒发,到了最近出版的《千年回望》中,马卡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笔触追根溯源考证客家一山一石一水,朝着大文化散文的方向演进。相比较而言,《客山客水》更具有“独抒性灵”的散文气质,而《千年回望》更多的是一部关于客家文化史料的考证记载,《千年回望》充满了马卡丹对客家文化与历史的追忆,有着沉甸甸的知识含量,马卡丹在《千年回望》的自序中说:“选取我生长于斯的客家大本营地区,富有文化内涵的代表性文化景观和历史人物,以走读的方式,动态地、多侧面地勾勒出客家文化的基本形态和主要特征,对客家的历史、现实与未来、对客家的优势与劣势作全方位的回顾、阐释和展望。”这句话可以看作是对这本散文集的总括,由登山临水作为引子,以作者的行迹作为纵线,以旅中各个文化景致为结点,马卡丹尽情发挥着智慧的发散性思维,由一个文化意象无限联想下去,在走读中调动作者每一根智慧的神经,搜罗脑中所有的知识为途中的每一个文化景致做注脚,在这种知识造就的气势渲染下,读者在钦佩作者知识广博的同时被裹挟进“千年回望”中,同作者一起感慨历史兴亡演变,马卡丹在这里无疑更多地借鉴了余秋雨文化散文的写法。仅仅是关于一条“绵亘千年的巷道”,马卡丹考证了在客家千年迁徙史上最有代表性的三条巷道:江西的筷子巷、福建的瓦子巷、广东的珠玑巷,三条巷道如一串珍珠串起了客家千年迁徙的历程,进而在对客家迁徙的回溯中揭示客家人认同三条巷道的心理因素:祖先同乡传说,突出客家人性格中不同于中原“安土重迁”传统的开拓进取的一面。《族诗吟》是对客家族谱中代表性的各姓族诗的解释考证,文中的每一部分甚至都可以看作是对每首诗歌的学术解读,每列举一首族诗,马卡丹必定考证此诗的作者甚至作者的生平,最后具体到诗中的字词都要详细考证一番。《夕照平川》缺少作者对登上刘屋后背山的感慨,更多的是作者对历史考证式的演说,而把《语言的迷宫》看作是一篇语言学的论文也不为过,马卡丹在这篇文章中不厌其烦地从考证文字的历史开始,以其广博的语言学的知识追踪客家方言的变迁。
  在《千年回望》中,马卡丹自觉地认识到自己登山游水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先人的足迹上,因此他在登山临水时才会有意识地挖掘山水背后沉重的历史。固然,大量的史料挖掘与引用会增强文章的客观性与说服力,但同时会掩盖作者轻灵的情思与敏感的心灵触动,作者在《客山客水》中触景生情式的灵感火花在《千年回望》的细致史料考证中被湮没了很多,与《客山客水》比,《千年回望》多了《客山客水》所缺少的大气磅礴以及厚重的历史感,具有了学者散文和文化散文的气质,但是却缺少了《客山客水》中的轻巧与灵动,“千年回望”中的回望是一种考证式的回望。
  不论是感性地追忆历史文化名人的足迹还是偏执地考证客家山水、风土民情,马卡丹都以自己的方式与圣哲进行着心灵的交流,以或细腻或磅礴的感情体察着圣哲的精神独白,并且寄寓了自己独特的哲理思考于其中,厚实、细腻而又深邃。
  
  三、心中驻守诗意
  
  散文中“高尚的寄托”、“怀古的幽思”、“史料的追溯”固然重要,但是如果缺少浑融一体的意境的烘托,缺少内在情感的支撑,这种怀古之思就会略显生硬,甚至有些做作。前苏联康·巴乌斯托夫斯基曾经说过:“只有诗歌和散文有机的融合,或者更正确地说,充满诗的本质、诗的生动的精华、诗的清澄的气息、诗的令人神魂颠倒的力量的散文,才能是文学中最崇高动人的现象。”因此,诗歌追求的意境同样应该是散文的追求,能够达到情、景、理统一融合才是优秀的散文,不管是早期《客山客水》中轻巧灵动的散文还是最近出版的《千年回望》中大气磅礴的散文,马卡丹都将自己诗意灵感的情思闪现在文字的缝隙中,一种或哀婉、或悲伤、或豪迈的浪漫诗意氤氲在马卡丹的散文中,给马卡丹的散文别添了一种味道。
  《雨落梅园》可以说是追求意境营造的代表性篇章,霏霏的细雨、残缺的门楼、斑驳的石阶、稀疏的寒梅、荒凉寂寞的园子,这些景物烘托出沧桑、凄凉的氛围,与作者追忆失意文人的荒凉、落寞的感慨交互融合,情景合一,物我两伤,文章虽短小,但整体烘托出的意境的感伤却无法用语言具体表达,具有浓厚的诗的韵味。《又到榴花似血时》在意境的营造方面同样达到了浑然的境界,文中的景物描写简洁但充满张力:“四面高墙,围住了这似园非园的逼仄小院。墙角,一株苍虬蜷曲的石榴斜刺里伸出,虬干占据了大半个院落,枝叶上,缀满了殷红的石榴花,像血。”逼仄的小院烘托出压抑的环境,花开似血的榴花坦然飘落,这种凄美而动人的意象与瞿秋白的一生相对应,意境深邃,既是象征又是烘托,既有厚重的历史感又有轻灵的美感。即使是在以回望考证为主的《自古山歌从口出》中,马卡丹依旧没有忽视意境的营造,月明如水、蒙蒙山影、萤火闪烁、多情男女……这种具有客家地域色彩的山地意象的丰富组合,在马卡丹笔下点染成具有写意意境的虚构的画幅,使文中的诗意犹如山歌的回响一样,邈远而幽深。
  马卡丹很少在文章中直陈自己的看法,他习惯以委婉的笔法将自己的情思蕴含在字面中,文中浪漫的哀婉气息与浓重的苦难意识不是跃然纸上而是渗透扩散在字缝里。《自古山歌从口出》是马卡丹给即将渐渐逝去的古老客家山歌的一曲挽歌,虽然这篇文章同收入《千年回望》中的其他文章一样充满了史料的考证,但是那种感伤的浪漫情思在纸上汩汩而出,在马卡丹屡屡的“只是,年轻人都到哪儿去了呢?”的追问中,古老醉人的客家山歌即将被遗忘的哀伤渗透在文章中。马卡丹的散文与其他客家文学作家的作品一样纠结着浓重的苦难意识,客家先人流浪搬迁的历史就是一部饱含辛酸的苦难史,这种苦难不仅仅是客家先人迫于战乱而南迁的逃难途中经受的肉体苦难,而更多的是像马卡丹在《回望中原》自序中所说的无法释怀的心灵的苦难:“我的客家先祖的生存窘境,也正是我心灵的窘境。一边是远方无可抗拒的诱惑,一边是家园刻骨铭心的眷恋。”客家先人在逃难途中“肩挑一担箩筐,一头锅瓦瓢盆,一头衣衫被褥”的肉体痛苦与“永远在路上”、“生活在别处”的心灵折磨纠结在一起,使那些曾经被历代统治者所漠视的草民的苦难,获得了一种悲剧性的价值。而这种悲剧性来自于对于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的将心比心的关切,马卡丹以自己博大、诚挚的悲悯情怀体验着先人千年之前的苦痛,这种既感伤又浪漫的苦难情思几乎贯穿在马卡丹的每部散文中,《站岭回望》中,马卡丹对客家先人经受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苦难进行了情真意切的体察:“自负前行,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向往。”《说不清的背影》从自己的父亲、外婆向上追溯,从温情与苦难的交织中思考普通人被时代笼罩和裹胁的生存样态,那种平庸无恒的哀戚暗含着一种深沉的反思与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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