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在路上”的千年回望 黄发有

作者:杨 会




  马卡丹是客家人,从上世纪90年代致力于散文随笔创作以来,笔耕不辍,他的散文以真挚的情怀追忆着客家,诠释着客家,他以强烈的身份认同感为客家文化孜孜不倦地做着注脚,为客家民族精心制作着一张张饱含深情的名片。1997年,马卡丹将自己的散文集结为《回望中原》,浓重的客家情结凸显在马卡丹的这部散文集中,从这部散文集起,马卡丹近乎固执地描绘着想像中纸上的客家原乡。2003年结集出版的《客山客水》更是马卡丹客家情怀的凝聚,在这部集子中,作者留下的依旧是回首遥望的身影,苦苦追索客家族群的精神源流。2007年出版的《千年回望》更是将漂泊游子对客家文化的眷恋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三部散文集见证了马卡丹散文创作的发展轨迹,是作家心中挥之不去的浓浓的客家情结的结晶。
  
  一、客中回望家园
  
  马卡丹曾经在《回望中原》自序中说过:“心的家园早已失去,我只能让这颗心不停地迁徙,时时为客,处处为客。”“只能”一词透露出的心境是多么的无奈与沧桑!这种“时时为客,处处为客”的迁徙情怀不仅贯穿了《客山客水》,还延续到了2007年10月出版的《千年回望》中,在这三部集子的文本深处,字里行间中活跃着一个在长途跋涉中忧心忡忡、踌躇不前、追怀故里、回首遥望的赤子形象,一个身在客中然而又常常一不小心就走入历史走入记忆中虚构的家园的多情的赤子形象。
  家园意识是人类的共同情结,家园早已成为文学中一个深沉的话题,哲学家诺瓦尼斯也曾经说过:“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寻找家园”成为哲学与文学的共同的母题,家园成为归属感的代名词,家园沉淀为文学的集体无意识,成为文学永恒的话题。尤其是对失去家园的作家来说,家园纠结在心中往往会演变成为作家虚构的一个意象,当时代的变迁将人从古老的家园中驱逐出来漂泊、流浪,身体离开了家园,灵魂也随之漂泊不安,心灵无处安放的困苦折磨着一代又一代作家,纸上追怀故园是一代代文人离乡背井寻找身份认同的心灵慰藉,也是他们笔耕不辍的创作源泉,沈从文之于湘西,那是身处异乡对故乡深情的凝视与眷恋,张炜之于野地,那是拒抗现代文明侵袭的心灵的避风港,马卡丹之于“客山客水”,就像他在《思乡无语》中说的那样:“那是一个能够安放灵魂的家园啊!这样的故乡只能在笔下,在纸上,只能在他夜夜相思的梦里。”“客山客水”之于马卡丹,那是无可逃避地“身处客中”却又怀着家园梦想的客家人的悖论,是“生活在别处”同时忍不住回望家园的灵魂分裂的苦痛。
  马卡丹在散文中喜用“回望”一词,在他为数不多的散文集中,就有两部在书名中嵌入“回望”这一关键词——《回望中原》、《千年回望》,“回望”是一个感情色彩饱满的词语,“回望”是身在路上心在故里的心理苦痛,是不忍离去的深情眷恋,“回望”一词包含的内涵是说不尽的。马卡丹频繁选用这一貌似简单却又内里丰富的词语有着自己的深层用意,“中原”是魂牵梦萦却又无法回去的故乡,由于历史原因,客家祖先离开了故土中原,马卡丹超越了千年的时间界限,和客家祖先一样回望、眷恋着中原:“在那些停靠点,先民们眷念的是中原,向往的是重回故土……中原对到达石壁的客家先民来说,从此成为了一个记忆、一个符号,他们已经不再将自己当成中原人。”马卡丹在《沉吟石壁》中对“中原”做出了以上诠释。“千年”既代表着客家祖先迁徙流浪的漫长时间,又代表着执著想念中原故土的亘古不变的时间概念,“回望中原”、“千年回望”可以看作是马卡丹散文的主旨。
  马卡丹散文中浓郁的家园意识表现在对客家祖先的追踪与敬畏上,客家人的骨子里有祖先崇拜的因子,祖先崇拜可以理解为一种更为抽象的家园意识,一种追根溯源的归属与认同感。很多研究客家精神的学者将其作为客家文化的独特特征,客家学奠基人罗香林先生认为:“客家人士最重视谱牒,所谓‘崇先报本,启裕后昆’,皆以谱牒为寄托依据。虽其上代亦以迭遭兵燹,文籍荡然,不易稽考,然以其人能靠历代口头的传述,其子若孙,于前代源流世次不致完全忘却。宋明以来,修谱的风气更盛,虽其所追记的事迹, 亦有挂漏的地方,然于其上世的迁移源流和背景,则还可藉引推证可知。”客家人自古就有这种祖先崇拜的传统,他们在历史上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就为着寻找安身立命之处,但是不管怎样跋涉、艰辛,他们始终背负祖先的骨殖不肯丢弃,这是客家人自觉的使命与传统,正因为如此,作为自我身份认同感特别强烈的客家人,马卡丹从开始创作散文起,追溯先民来路的家园意识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情愫。这种扁担在肩、背负骨殖、风尘仆仆的先人形象贯穿在马卡丹的很多作品中,尤其在《客山客水》中,马卡丹将这种温情但又感伤的家园意识挥发得淋漓尽致,书中的第一篇《星夜,承启楼》就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客家先人跋涉的画卷:“那可是逃难之旅啊!一条汉子,一根扁担,肩起一个家族。从北方,到南方;从繁华,到荒凉。当扁担在千万次震颤后砰然断裂,担子上祖先的骨殖重重地撞向泥土,那便是祖先的启示:这里,才是安身立命之所;这里,才是客家游子梦寐以求的家园。”但是,客家先人“画地为牢”建立的承启楼并没有阻挡住客家人流浪迁徙的步伐,流浪是客家人血脉中独有的东西,于是“依稀星光下,总有几双眼睛在窗前远眺?淡淡晨风中,总有几个身影从门中走出,走向异乡?”承启楼在这篇散文中是家园的象征,先人历尽艰辛才建立起这样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家园,这让客家人对此倍感珍惜,尤其是居无定处的客家人更是禁不住回首遥望:“这就是客家人的悖论么?客中,常怀着家园的梦想;家居,又总是旅客的胸襟。筑起圆楼,圆梦之时却也封闭了自我;走出园楼,远行之际却又为什么回望频频?”这几句话将客家人的家园情怀诠释得深沉而又幽远。
  这种家园意识同时还表现在《外婆的“外家”情结》中,外婆对“外家”的近乎固执的眷恋就是一种深入心底的客家敬祖情怀,“外家”在外婆这里已经不是一个实体的存在,而成为精神的寄托,外婆心中的“外家”是“外家”,但又不是“外家”,那是一个比“外家”更美更亲更让人铭心刻骨的“外家”。外婆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一直打听、关心着自己的家乡,外婆八十三年未回过老家,可是居然自己找到了家乡,并且找到了童年时的老屋。外婆的老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堂侄孙,于生死之际,外婆不忘给自己的堂侄孙写信。这里外婆心中的“外家”演变成一个抽象的概念——“外家还是外家,那是心中的一方圣土,一个永远的图腾!”这种敬祖、追祖的情结在《千年回望》中演变成了走进石壁恢弘庄严的祭祖大典,成为“尊严的祠堂”,客家人慎终追远的情结是家园意识的深层演绎。
  正是这种对祖先追根溯源式的探寻,让马卡丹的很多散文带有了几分寻根意味的神秘感,而这种温情脉脉、追认祖根的精神,在“弒父”的反叛被奉为“先锋”的精神环境中,让人读来感到欣慰与亲切。先锋文学对家园的逃离、晚生代对亲情的亵渎并没有能够改变人与生俱来的对家园、亲情的渴望与追寻。马卡丹的散文中对祖先的崇拜与敬畏不仅仅是客家人独有的因子,这种感情同样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积淀。
  
  二、旅中追思历史
  
  马卡丹本人对自然山水有着刻骨铭心的爱,他曾经说过:“生命中那些真山真水乃是写作者最可贵的创作之源,人文往往依附于山水而存在。打动我们的人文世相其间跃动的不过是山水之灵气。”马卡丹用“山”、“水”二字加一个“客”字命名了他比较有代笔性的散文集《客山客水》,马卡丹的山水情怀可鉴于此,因此,提到马卡丹的散文不能不提到他的游记散文,但是马卡丹的游记散文不仅仅是一种游记历程的追踪,也不仅仅是“在乎山水之间”的闲情雅致,马卡丹的游记散文也是带有一种“回首遥望”的姿态。中国现代游记文学中蕴含着“深沉、悲怆,由理性与情感交织而成的忧患之云”,因而具有了“沉甸甸的历史分量,成为一轴蕴含极丰的时代画卷”。一批现代散文家逐渐改变着“写自然就专写自然,写个人便专写个人”的传统游记散文传统,马卡丹也是其中一名试验者,因此用这句话来评价马卡丹的游记散文同样也是贴切的,但是马卡丹的游记散文又是这句话所不能说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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