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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豪特万到加里西亚边境(5)


  “对,”志愿兵信口答道,“在编写营史时制订一套系统化的。有系统的系统。首先,我们不能一开头就把咱们营的那些大胜仗写上。一切都需要根据一定的计划逐步展开,咱们营不能一次就打赢这次世界大战。Nihil nisi bene(拉丁语:报喜不报忧。),但主要的是,按我打算做的这样:先为表现我们的胜利而制订一个计划,为营史认真积累一些小故事。比方说,我这儿描写咱们营(大约要花两个月)差点儿越过通往俄国的边境,比方说,这边境由顿河敌军重兵驻守,我们的阵地又被几个敌兵师包抄着,眼看咱们营要完蛋了,敌人将把我们剁成肉酱,突然扎格纳大尉向全营发出命令:‘上帝不愿我们在这儿死去,我们逃跑吧!咱们营便开始逃跑,可是已经绕到我们后面去了的敌军一看以为我们是在追赶他们。他们便一个劲儿没命地跑,结果一枪未发地落到了咱们的后备军手里。咱们营的整个历史实际上就打这儿开始。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万尼克先生,请允许我用预言的口气说话,发展成一些有深远意义的大事。咱们营就这样从胜利走向胜利。描述咱们营怎样对正在睡觉的敌人进行突然袭击的,这也会很有趣,不过得采用日俄战争时期威廉麦克那种‘战地插画记者,的风格来写。咱们营夜袭敌兵营:我们每一个士兵都摸到一个敌人,使尽全力将刺刀扎入他的胸窝。磨得锋利闪光的刺刀象切黄油块一样地扎了进去,只听得这儿那儿肋骨断裂噼拍直响。睡梦中的敌人全身抽搐,不一会儿惊慌地瞪眼看着,然而欲看不能,欲言无声,两腿一伸,死了。从睡梦中的敌人嘴里流淌着血沫。事情到此结束,胜利归于我营。还有更棒的事。那大约在三个月之后,咱们营俘获俄国沙皇。不过这一方面,万尼克先生,我们以后再说。在这期间我还得一点一滴地积累一些用以说明我营无与伦比的英勇的小插曲,我得编出一些崭新的战争术语来。我已经想出一个情节:我方一位身中榴弹残片的士兵不怕牺牲的勇敢精神。敌方地雷爆炸,使我们的一位排长,比方说十二或十三连的,丢了脑袋……”

  “哦,propos(法语:顺便说一句。),”志愿兵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差点儿给忘了,军士,或者按老百姓称呼,万尼克先生,您得给我搞一份军士名单。请您告诉我一个十二连的上士的名字。霍斯卡?好!那么就是霍斯卡的脑袋给地雷炸掉了。他的脑袋炸飞了,可身子还移动了几步,并且瞄得准准的,打下了一架飞机。不用说,得在申布隆他们的家庭范围内庆祝这些胜利。奥地利有许多许多的营,唯独咱们营得到奖赏,唯独为了咱们营在皇上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家庭庆祝会。您可以照我注释中写的那样设想一番:玛丽亚。瓦莱莉(玛丽亚。瓦莱莉(1868—?),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与伊丽莎白皇后之女。)大公夫人全家为此从瓦尔萨搬到申布隆。庆祝会完全是亲切的家庭式的。就在皇上寝宫隔壁的大厅里举行,厅里点的全是蜡烛。谁都知道,宫里不喜欢用电灯,因为那位上了年纪的皇帝(指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容不得短路。为咱们营庆功的晚会从晚上六点开始。这时候,皇帝陛下的孙辈们被带进大厅,他们实际上已经在永垂不朽的皇后的房间里躺下睡觉了。现在有个问题:除了皇上一家之外,还有谁出席这个晚会?皇帝的内侍长巴尔伯爵必须。而且也一定会到场。考虑到在这种家庭式私人宴会上兴许有谁身体不舒服,我当然不是说巴尔伯爵会怎么样,因此就需要请宫廷顾问盖尔采大夫出席。还考虑到秩序问题,使那些宫廷仆从不致胆敢与参加宴会的夫人们私通,还得有宫廷最高总监莱德尔男爵。内传官贝莱卡特伯爵和宫廷最高女侍官波贝莱索娃伯爵夫人参加。这位女侍官在宫廷女眷中间起的作用就象舒希妓院里的’夫人,一样。显贵的宫廷大臣到齐之后,即启奏皇上。皇上由众皇孙护驾而出,坐在桌旁,举杯向咱们先遣营致祝词。继而大公夫人玛丽亚。瓦莱莉也得说几句话,她以特别赞扬的口吻提到您……军需上士。当然,根据我的笔记来看,咱们营还得蒙受极其惨重的损失,因为没有阵亡将士的营就不成其为营。还必须写一篇文章来谈咱们的阵亡将士。营史不能净是一连串干巴巴的胜利。这些胜利我手头已积了约四十二场了。比方说您吧,万尼克先生,在一条小溪流边倒下,而那位奇怪地盯着您的巴伦呢,并不是死于枪弹,榴霰弹或手榴弹,他完全是另外一种死法。他将死于敌机扔下的炸弹,而且正好是他在吞食卢卡什上尉的午饭那一刹那。”

  巴伦站开了一点儿,绝望地挥了一下手,灰心丧气地说:“我这是生就的,叫我有什么办法!我在正规军服役那时节,只要没把我关起来,我就每顿到厨房去打三次饭。有一回我一顿吃了三次排骨,结果坐了一个月禁闭……主啊!我听从你的意志!”

  “不用怕,巴伦,”志愿兵安慰他说,“我们的营史里不会说你是在从军官食堂到战壕的路上吞咽军官的饭食打死的,你将跟咱们营的所有为帝国的荣耀而牺牲的士兵齐名,同军需上士万尼克一类战士齐名。”

  “你打算给我安排个什么样的死法呢,马列克?”

  “别着忙嘛,上士先生,还来不了这么快嘛。”志愿兵思索了一下又说:“您是卡拉罗普人,对不对?那么您往卡拉罗普给家里写封信,说您杳无音讯,可您写的时候得放小心点。也许,您愿意身负重伤躺在铁丝网旁边吧?那您就带着被打断了的腿乖乖儿躺上一天。到了夜里,敌人用探照灯照我们的阵地时,发现了您。他们以为您是在执行侦察任务,开始向您扔手榴弹和榴霰弹。您为我军作出了巨大贡献,因为敌人将对付一个营的弹药用在了您的身上。您的碎尸随着弹药的爆炸在您上空自由飞溅,伴随着空气的旋转,唱着凯旋之歌。总而言之,咱们营里每个人都能有机会立功受奖,这样,节节胜利将布满咱们营史的光辉篇章。尽管我也非常不愿意塞得这么满满的,可是又没办法,什么都必须弄得扎扎实实的,让咱们都能给后人留下点值得纪念的东西。假定说,在九月里,咱们营一个人也不剩了,只留下几页能拨动所有奥地利人的心弦的光荣战史,那么它们也会告诉人们,所有那些再也看不见自己家园的人都是同样英勇顽强地战斗过的。万尼克先生,你知道,我已经把祭文的结尾编出来了:光荣归于阵亡将士!他们对咱们帝国的爱是最神圣的爱,因为这爱是至死不渝的。让后人一提到他们的名字,比方说提到万尼克的名字,就肃然起敬吧。让那些失去了赡养者而心情特别沉痛的人们自豪地擦干自己的泪水吧,因为阵亡将士都是咱们营的英雄!”

  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和伙夫约赖达以极大的兴趣听着志愿兵讲解他准备写的营史。

  “靠近点儿,诸位,”志愿兵边说边翻着他的素材本,“第十五面:‘霍托翁斯基于九月三日与营部伙夫约赖达同时去世。’你们再往下听:‘无与伦比的英雄行为。前者冒着生命危险保卫着掩蔽所的电线,在电话机旁坚守三天,无人替换;后者在遇到敌人侧翼包围的危险时,端起煮着滚烫的汤锅直向敌人扑去,把敌人烫得屁滚尿流。两人均壮烈牺牲。第一位被地雷炸得粉身碎骨,第二位当他毫无退路时,便把毒瓦斯塞在鼻子里熏死了。两人都是高呼着”我营营长万岁!“的口号牺牲的。总参谋部没有旁的事可干,只是每天给我们发嘉奖令,以便我军其它部队了解我营的英勇事迹并以我营为榜样。’我可以给你们读一段将在全军各部宣读的军令摘录。这一段特别象大公卡雷尔的指令,当他于一八〇五年和自己的军队来到帕多尔(意大利的一个城市。)时,在下令后的第一天就吃了个大败仗。你们听吧!关于我们营作为全军的英雄单位是如何介绍的:‘我希望,整个部队都以我上面提到的这个营为榜样。学习他们的自信力与勇敢精神,学习他们的临危不惧精神。模范的英雄气概。对长官的爱戴与信任。该营所特有的这些美德把它引向卓越的行动,引向我们帝国的幸福与胜利。让我们大家以该营为榜样吧!”

  从帅克躺着的地方传来了哈欠声。帅克正在说梦话:“你说得对,米勒太太,这些人都长得差不离。在卡拉鲁比有个给水井安装唧筒的雅洛什。他长得很象帕尔杜皮茨的钟表匠莱汉兹,而这个钟表匠又长得跟伊琴的皮斯科尔一模一样,他们几个人又都象一个不知名的自杀者,后来被人发现他的尸体浮在英德希赫。赫拉德茨附近的池塘里,这个池塘正好在铁路路基下面,那人大概就是在那儿卧轨……。”又是一声哈欠,接着还补充了一句:“居然将其他几个人罚了一大笔钱,米勒太太,明天给我做碗汤面……”帅克翻了个身,又接着打起呼噜来。这时,在走阴巫师伙夫约赖达和志愿兵之间已经展开了一场有关未来的问题的争论。

  走阴巫师伙夫认为:一个人出于消遣,写些关于未来的事,乍一看荒诞可笑,可是肯定地说,当灵魂的目光在神秘力量的影响下透过未知的未来的帷幔,这种儿戏也常包含有预言性的事实。从此刻开始,约赖达在他的谈话中老是提到帷幔。每隔一句他都要提一次“未来的帷幔”,直到改变话题,转而谈到来世,即人体的再生为止。他还拉扯上纤毛虫体也有再生的能耐。他最后说,每个人都可以扯掉壁虎的尾巴,可是壁虎的尾巴还能再长起来。

  电话兵霍托翁斯基补充说,假如人能象壁虎的尾巴一样再生,人们会要高兴死啦。比如说,在战争中,有谁的脑袋掉了,或是身体的别的部分失而复生,这种事儿一定大受欢迎,因为这一来在军队里就不会有任何残废了。要是有这样一名奥地利士兵,老在那里一忽儿生出腿来,一忽儿生出手来,一忽儿生出脑袋来,那他恐怕比整个旅还要值钱。

  志愿兵说,今天,多亏有了发达的军事技术,可以将一个敌人成功地横切成三段。根据某些纤毛虫体的再生规律,这种动物被分成若干段,每段都能再生,产生新的器官,并独立生长。以此类推,奥军在每次战斗之后兵员就可以扩大三倍。十倍,因为每一只脚都可以长出一名新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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