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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从这天晚上起,索维亚老妈妈不顾六十六岁高龄,撇下自己的家来看护女儿。她不离开房间一步,格拉斯兰太太的朋友们每时每刻都看见她守在女儿床头,编织打不完的绒线,象韦萝妮克出天花时一样深情地望着她,替她答话,有时不让来客进门。这对母女之间的情分在利摩日尽人皆知,因此对老太太的作法谁也不以为怪。

  几天后,代理检察长想讲讲全城人四处打听的冉-弗朗索瓦·塔士隆一案的细节,给病人解解闷,索维亚妈妈突然打断他的话,说他又要害格拉斯兰太太做恶梦了。韦萝妮克定睛望着德·格朗维尔先生,求他把话讲完。这样,格拉斯兰太太的朋友们最先在她家,从代理检察长口里得知了即将公布于众的预审结果。下面是检察院正在起草的起诉书的简要内容。

  冉-弗朗索瓦·塔士隆是一个小农庄主之子,家里人口众多,住在蒙泰涅克镇。凶杀发生前二十年,蒙泰涅克乡以伤风败俗扬名利穆赞。利摩日的检察院有句名言:全省一百名囚犯中,就有五十名是蒙泰涅克隶属的县里的人。一八一六年,博内神甫被派来两年后,蒙泰涅克丢掉了恶名,居民们不再往刑事法庭送人了。大家普遍认为这一变化归功于博内先生对这个以往歹徒麇集、为害乡里的市镇施加的影响。冉-弗朗索瓦·塔士隆的罪行使蒙泰涅克突然恢复了昔日的坏名声。特别凑巧的是,塔士隆家几乎是当地唯一保留了淳厚古风和宗教习惯的人家,当今的观察家们发现这些风俗和习惯正在乡村中消失;神甫自然很喜欢这一家,把它当作一个据点。这家人诚实正直,相处和睦,热爱劳动,给冉-弗朗索瓦·塔士隆树立的尽是好榜样。小伙子在钟爱他的父母和朋友们的一片惋惜声中离开镇子,怀着在工厂正正派派挣一笔财产的可嘉可赞的抱负来到利摩日。两年学徒期间,他的表现值得称道,没有任何不轨行为预示他将犯下这桩使他丧命的滔天罪行。冉-弗朗索瓦·塔士隆把其他工人吃喝嫖赌的时间用来学习,提高文化。时间充裕的外省司法机关作了最细致的搜查,也未揭开此人生活中的秘密。他们把冉-弗朗索瓦寄居的带家具出租的小客店的老板娘细细盘问了一遍,她说店里从未住过比他品行更端正的年轻人。他性情温和可亲,可以说是个快活人。

  犯罪前一年光景,他的脾气似乎变了,每个月总有几次在外留宿,经常接连几夜不归。呆在城里哪个地方呢?她不知道。不过,从他鞋子的状况看,她多次想到她的房客是从乡下回来。他虽然出城,却不穿钉铁钉的鞋,却穿薄底浅口皮鞋。动身前,他刮胡子,抹香水,穿上白衬衣。预审法庭把搜查范围扩大到可疑的人家和生活放荡的女人家,但那里无人认识冉-弗朗索瓦·塔士隆。法庭人员又到女工和轻佻的女裁缝中间调查,但没有一个举止轻狂的姑娘和被告有过交往。没有动机的犯罪不可设想,尤其是一个求知若渴、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他的思想和见识应当超过其他工人。检察院和预审推事认为塔士隆杀人的原因是嗜好赌博;但经过周密的调查,证明犯人从未赌过钱。冉-弗朗索瓦先是矢口否认,后来当着陪审团的面,在证据面前只得承认,但他那套否认方式表明他曾得到过精通法律知识或智力超群的人指点。下面列举的主要证据和许多谋杀案一样,既严重又无分量。作案那天夜里塔士隆不在客店,又不愿说出自己在哪里。被告甚至不屑制造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在搏斗中他未发觉上衣被可怜的女仆撕下一块,让风刮走,后来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当晚行人和城关居民曾在潘格雷房子周围发现过他,但倘若无人被杀,他们是记不起这件事的。他自制了一把朝田野开的那扇门的钥匙,颇为巧妙地把它埋在一个坑里,离地面有两法尺深,德瓦诺先生想知道财宝是否分藏在两层,无意中翻寻到这把钥匙。预审法庭终于找到了提供铁料,借老虎钳和送锉刀的人。这把钥匙是第一个线索,法院顺藤摸瓜查出了塔士隆,在省边界地带的一座树林里逮捕了他,那时他正在等候驿车。再晚一小时,他就动身去美洲了。最后,尽管留在耕过的田地和泥泞道路上的脚印被仔细抹掉,乡村警察仍然发现了图形清晰、保存完好的皮鞋印。到塔士隆住处搜查时,他的皮鞋底和鞋印一对,正好吻合。这个要命的迭合证实了好奇的女店主观察到的情况。预审法庭判断罪犯是受了外来的影响,而非本人下的决心。法庭还相信此案有同谋,否则带不走那笔埋藏的钱。一个人不管多么强壮,背着二万五千金法郎是走不远的。如果每罐藏了这个数目,运走四罐就得走四趟。不过,有个特殊情况确定了作案的时间。冉娜·玛拉西听到主人的叫喊一定吓坏了,起床时碰翻了床头柜,她的表就放在柜子上。这块表大概是守财奴在五年当中送给她的唯一礼物,摔到地上后撞断了大发条,表针指着午夜两点。谋杀发生在三月中旬,清晨五、六点钟天色已明。根据预审法庭和检察院的推测,无论钱运到了何处,塔士隆也不可能单独行动。塔士隆仔细抹平了脚印,却忽略了自己的脚印,这暴露了他有个神秘的助手。法院不得不编造个动机,认为是爱情的疯狂导致了犯罪;爱恋的对象不在社会下层,于是法院把眼睛朝上看。说不定她是个布尔乔亚女子,深信对她忠心耿耿和狂热崇拜的赛义德①式的年轻人会守口如瓶,与他开始了一部设想到结局如此可怕的浪漫史,凶杀的次要事实几乎证实了这一推断。老人是被人用铁锹打死的。所以他被杀是一件突发的、出人意料的偶然事件的不可避免的结果。一对情人可能串通一气偷钱,但没打算杀人。多情的塔士隆和吝啬的潘格雷,这两个激情难抑的人狭路相逢,都被金子吸引到深夜重重的黑暗之中。

  ①赛义德,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忠实奴隶,他的名字成了忠心耿耿到狂热地步的同义词。

  法院为了搞清这一晦暗不明的情况,逮捕了冉-弗朗索瓦心爱的妹妹,把她关进单人囚室,希望通过她揭开她哥哥私生活的秘密。德妮丝·塔士隆出于谨慎,矢口否认到底,这使人怀疑她了解犯罪的原因,尽管她毫不知情。监禁即将毁掉她的一生。被告表现出老百姓中少有的性格:他甩掉了安插在他身边的最机灵的绵羊①,虽然他并没摸清他们的禀性。具有真知灼见的法官们认为,与大多数进过轻罪警察拘留所和苦役监狱,最后杀人越货的普通谋杀犯不同,冉-弗朗索瓦犯罪不是迫于需要,而是出于爱情。他们按照这个想法进行了积极审慎的调查;但是罪犯一直讳莫如深,预审法庭得不到任何材料。爱恋的对象是上流社会女子这一颇合情理的假设一经接受,冉-弗朗索瓦多次受到布满陷阱的审问;但是他的谨慎战胜了机智的预审推事对他施加的种种精神酷刑。法官作了最后一次努力,告诉塔士隆他为之犯罪的女子已经暴露并被逮捕,他面不改色,只是讥讽地回答:“我倒很乐意见见她呢!”许多人听到这些情况,也同意法官们的猜疑,由于被告死死不肯开口,这些猜疑看来已被证实。年轻人成了一个难题,引起人们强烈的兴趣。大家不难理解这人的案情多么有力地牵制住公众的好奇心,人们将多么贪婪地关注即将进行的法庭辩论。预审法庭虽掌握警察刺探到的情况,但仍停留在假定的门坎上,不敢进入这个奥秘,因为里面危险重重。对某些讼案,法官们不能满足于半信半疑。因此人们寄希望于重罪法庭,到那时许多罪犯都会翻供,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①绵羊,密探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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