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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胡、梁二人一倒,五虎愈发咬牙切齿,恨到极点,一面迎御闪躲,一面细查敌踪。见对面崖上站着七个纹身族人,为首一个正是扎端公。因这一段两崖草木俱稀,月光正照崖顶,看得甚清。扎端公自恃相隔太远,又见五虎等欲下不敢,号跳悲急之状,又射死两同党,以为五虎势穷力蹙,无奈他何。仗着弩强箭急,一味对射不休,俱都挺立崖上,无一掩藏。却不知滇中五虎不特内外武功俱臻上乘,除飞镖等暗器不算,并还同练有一种暗器,名为无敌三星弹。所用弹筒与弩匣大同小异,中设精巧机簧轮轴,每筒能装四十八粒钢弹,有六个弹眼,每发三丸,同时射出,六眼相次轮流,共同连珠发射十六次。弹形与橄榄核相似,前头尖锐锋利胜逾钢锥,后尾附一极小的转风车。因有六弹上下排比分列,相继射出,发时神速无比,百步内外,无论人畜蛇鸟,只要弹筒指处,就算纵避敏捷,也是躲得了上,躲不了下,躲到了左,躲不了右。除非像黑虎、金猱等刀枪不入的神兽,多少总得带点伤。端的百发百中。

  五虎虽有此厉害暗器随身,一则弹丸均系缅甸百炼精钢所制,得之不易,其价甚贵,每用至少发两次,要耗去六粒弹九;二则筒机弹力甚大,必须紧握比准,方能发射,打远不打近,对面交手,决匀不出发射工夫;加以内藏剧毒,中上不死即须残废,太已狠毒,练时曾在神前立誓,不遇深仇大恨,或是遇上大敌苦逼穷追,决不轻易使用。

  五虎今日忽遭惨祸,徒党尽死山人之手,本就悲愤填胸,咬牙欲碎,决俟火熄以后,暗人红神谷,将所有山人一齐斩尽杀绝,才称心意。方苦寻不到仇敌,何况山人自行投到,一照面伤了胡、梁二人,这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能插翅飞过崖去拼命,哪还再禁得起苦射獠拨,立时想起隔崖放弹最是相宜。彼此一打招呼,仅留两人舞刀御箭,以诱仇敌,内中三人跟着取出机筒,各择崖头山石为屏蔽,将身蹲下,紧握机筒,觑准对崖发去。在遇敌假败之时,回手放弹,尚能射准,这里占据好地形,站稳射来,自然更无虚发。三人一次先后十八弹,瞄准扎端公等七个纹身族人,按着上下左右,疾如飞星,相继参差发出。筒上机括才扳了一下,已有五个纹身族人应声而倒。只剩扎端公和另一纹身族人因立处相隔较远,不似已死五个纹身族人并立在一处,三虎只有三个弹筒,见七仇不能同时并射,一意贪多先射其五,虽然成功,却将主谋大仇漏网。

  等射中五仇,忙跟着一歪机筒,想射下余二仇时,扎端公毕竟比众狡猾。他见一出手便射中两人,正在高兴笑骂,指挥放箭,猛瞥见十数点寒星,亮晶晶映月生辉,朝侧面五人身上飞到。方喊:“留神!”五人已齐声:“哎呀!”全被射中,倒于就地。扎端公觉出那东西非箭非镖,又小又细,月光之下看去,只是亮晶晶豆大点星光一晃,五人立即倒地。尾随了一日,虽看出敌人不会神法,却料此物一定厉害,心里一惊,恰好身侧有一根石笋,便往石后躲去。说时迟,那时快,扎端公避得甚是神速,三虎紧跟着再去射他,已被躲入石后。只苦了另一纹身族人,虽然立近扎端公,扎端公急欲逃死,竟没顾及拉他。手中弩箭正射得起劲,忽见群星飞耀中,同党五人倒地乱滚,叫号不已。方欲过去喝开,走没两三步,又见同样十来点星光迎面飞来,也知不妙。张皇中不知往石后纵避,手持腰刀、弩筒去挡,如何能行,这二发十八粒三星弹,倒有一半中在他的身上,内中一粒正中命门要害,一声狂号,便即身死。先伤的还剩两个没有断气,转瞬毒发,也已身死不提。

  原来山人报仇之心最炽。扎端公自从妖巫惨死,逃到盘谷会着二拉,又饱受了一顿埋怨讥嘲。情知破绽已露,红神谷再也不能安身。这些纹身族人近年本已零落丧亡,日渐失势,不易再在山寨中蒙骗为生,受人供养,作威作福,卖弄祖传一点邪术。好容易在深山之中遇到二拉这一族山人不识不知,巧妙玩弄于股掌之上,才舒服了几年,不料所炼邪法有限,一朝失败,立时瓦解冰消。

  他不怪自己贪婪过度,妄想谋夺酋长,不问能敌与否,执意兴戎,闹得妖巫惨死,身败名裂,却把五虎、顾、祝等视为戎首。起初本连中行等人也恨在其内,誓死报仇,不死不止。与二拉一面想下火攻毒计,一面暗人村中行刺。谁知二拉因攻打冈尾,村人受了谢道明的约束,没有穷追苦杀,以前又有救命深恩,力说:“这两条主意不是不行,但双方平日结仇,均由顾、祝、五虎诸人而起,与村人无干,尤其谢道明好处甚多,不可加以暗算。行刺只许伤害几个为首对头,不可伤害别人。除非他们穷追不舍,自入谷中,那是为势所迫,没有法子。但谢、韩二人仍是不可伤害。”扎端公也因受过谢、韩二人医救之德;再者纹身族人死伤殆尽,所剩无多,如欲报复,势须借助二拉;并还想报了惨败之仇,挽回面子,或能再依二拉栖身,不致和以前一样率众窜逃穷无所归,只得允了。

  当下扎端公率众山人在盘谷中砍草伐木,设下许多埋伏。因右崖地势较低,又是来时攀援之径,有路上下,便把人全伏在右崖。另派人越过前途断崖,准备诱敌深入,一同放火,前后夹攻,一网打尽。分派完后,自带一名最勇健的纹身族人,犯着奇险,由建业村后觅路攀援,潜入村中偷看形势,以便晚来厉敌,得便下手暗算。到时正赶上虎王和顾党妖道恶斗。扎端公虽系情急拼命而来,见了鸟、獒那等凶恶之状,也很害怕,欲射妖道不敢。后见顾修夫妾上前,想起妖巫死状,不由恶念顿起,乘其转身,暗用毒刺将顾修夫妇双双射中。因他藏处绝密,加以正当虎王和金猱赶了过去时将顾修夫妾一下杀死,所以无人看出顾修中了暗刺。本意还想再杀几个仇人,无奈相隔太远,毒刺难达。又虎、猱眼尖,如放弩箭,必被觉察,仍旧伏身偷看。后见五虎与中行绝交要走,人又不多,心中大喜。但终究作贼心虚,又忙着回去半路堵截,不等事完,便即溜了回去。

  说也真巧。大家都在急于善后,全未觉察有了奸细。中行这一中立,扎端公也明白村主是个好人,所以冤仇尽出顾党所为,立时消了敌意。回谷之后和二拉商定,先拟在出口上杀害五虎。久等不至,又带了山人前去探看,不敢再由冈后深入,欲打前山上去。行近冈前,正遇随平这一伙人在等五虎同行,只得耐心守伺。天明五虎来到,竟听了随平之劝,要往盘谷进发。火攻之计正好用上,真是再称心不过,便没有当时下手,偷偷赶了回去。

  扎端公原定要等五虎的大队人等深入谷中断崖左近,再行放火,免被村人和虎王等发觉。偏生五虎带了大队牲畜、妇孺,行走艰难。虽经方奎送来大象,行至天黑,仍没走到预定放火所在。二拉手下众山人又把象当神兽,不敢招惹,虽经再三劝说,火仍要纹身族人自放。扎端公见行帐所在一大段石地草木甚少放火不易,又知这些仇敌武艺不弱,纵跃轻灵,对面石壁磊阿,易于攀援,恐放火烧他不死,只要逃走一个便是祸事。五虎等人虽和中行绝交,汉人终是偏向着汉人。何况虎王素来不许伤人,闻警必然赶来作对,他又养有许多神兽、豹群,手能发电,妖道、怪物均死其手,何等厉害。倘如齐来问罪,绝无幸理。想了想,仍打算在崖上觅地歇息,等到天明,仇敌起身,到了草深地险之处,再行下手。扎端公和二拉略谈几句,便命大众留下几人,轮流探视下面仇敌动作,余均分别歇息。自和二拉也去觅地假寐。众山人辛苦了两日夜,自然一倒便熟。那几个轮守的见谷底仇敌多半入梦,篷帐虽不时还有三数人进出,俱无起行模样,坐不一会,也都神倦欲眠,相继睡去。

  按说这一队人不是决无生理,只要不惊动山人或是露出行意,一过子夜,救星便来,哪会死得如此之惨。也是这班人均非善类,十有八九恶贯满盈,气运该终。随平好狡过度,一意讨好主人,为异日专权邀宠之计,偏在此时说动五虎探寻新村,连夜动身先走,以致惹出这场大祸。

  随平初意,本想五虎派他做个临时统帅,以便日后可以驾乎诸人之上,作威作福。谁知五虎虽然心粗性直,却知他威望不孕,不够材料,另派了几名亲信能手共同领队,发号施令,仍命他充作向导。随平本已失望埋怨,气不打一处来,这几个领队的又都是粗野豪爽的江湖煌儿,绿林魁首,本就与他貌合神离,又见他鬼鬼祟祟,胡出主意,大队人畜跟着跋涉,受了一整天活罪,闹得进退两难,前途更是险阻艰难,不可预测,益发恨之入骨。五虎才一起身,便将他唤人帐中,商议明早行事,借题发挥,声色俱厉,冷嘲热讽,骂了一顿。随平武功平常,哪敢明争,忍气吞声,诺诺而出。由悔生恨,越想越难受,虫蚊又咬,再也不能安睡,一个人在谷底闲踱,谷地平易,不知不觉走向来路,离开行帐约有半里来路。

  崖上山人,合计有好几百人,除两头草木茂处各有三数人留守,准备火起以后跟着放火断路外,余人俱拉长队伍,一上一下,悄悄跟随五虎大队进止。这时都已入睡,忽然一阵大风,内中一个纹身族人先前睡得太香,不知怎的,一翻身将手中长矛脱出了手。恰巧落处山石溜斜,又经山风一刮,刮到崖边,被短草绊住。本已摇摇欲坠,又被大风一吹,立即顺势而下,直落百丈。

  随平手中持有火把,被风刮灭。刚暗道:“这风好大!”忽听右侧飕的一声破空之音。山人刀矛俱是精钢打就,磨得铮亮,黑暗中看去,恰似尺许长一道寒光当空飞坠。随平大惊,忙即往旁纵退。脚刚点地,耳听铮的一声,石火星飞,残砾四溅,那东西己落到地上。断定崖上有人暗算。一想身在暗处,敌人必是见了手中火把,才放的暗器,忙将熄而未尽的火把放在地上,人却避开老远。随平等了一会儿,无甚动静,心中奇怪,轻轻踱向前去,多着胆子,晃开火扇细看。只见石地无草,人眼分明,竟是山人惯用的长矛。拾起观察了一会,又将火把取来绑在矛尖上,重又点燃,在谷底一路乱晃,终无动静。因一路行来,见谷口草原生未动,中有一段草已拔起,到了石地附近又似原生,无人动过,料定左近壁问必有山人可以上下的捷径。随平心想:“此矛下时,矛尖的光摇晃不定,又是靠崖直落,不曾斜射,分明红神谷众山人攀崖退逃时所遗,适才被风吹落,并非有敌伺侧,无足为虑。否则入谷已一日夜,山人悍而无谋,决无如此耐心,沿途尽多艰险之地,哪里不可下手?况且行帐前四外皆是火堆,多远都能看见,怎能没有警觉,反因我手中星星火炬,便即来射之理?”心神一定。

  随平因恨领队诸人,满拟用这长矛愚弄他们一番,使其庸人自扰,稍泄忿恨。却没想山人把自用矛刀视如性命,身存与存,身亡与亡,当时既未遗落战场,已然退到平安地带,怎会有个失落?得矛以后,还怕死得不快,似乎让五虎等走远,崖上山人看不到前途有人先行,就不会动手似的,竟轻悄悄偷跑回帐。见那几个防守的人因为五虎已走,夜寒风劲,俱都寻了山石,铺上垫的,对火支颐假寐,一个未觉。随平暗中好笑,心说:“你们这班脓包,像你们这样防守,要有大敌到来,怕不滚汤泼耗子———个也活不了么?”心里想着,又绕到行帐前偷听了听,知已入睡。然后回到自己安歇之所,手举长矛,瞄准行帐当中,掉转矛头,作为有人从高下射之势,望空掷去,跟着卧下装睡。矛前较沉,到了空中,重又掉转矛尖,笔直下坠,穿帐而入。

  那行帐共是两座:一居妇孺;一座除领队诸人外,还有十来个健者。随平持矛高掷,竟不问伤人与否,这些人虽是劳倦熟睡,也都是久经大敌的人物,睡梦中一听帐顶上哧的一声巨响,接着又是铮的一声落到地上,立即惊醒。翻身坐起。矛落处恰在中间,均未受伤。忙中一看,乃是一只山人惯用的长矛,锋长一尺以外,柄端尚被篷顶绾住,矗立地上。石上裂痕零乱,碎石粉飞,想见来势凶猛,只道有山人暗算,不由一阵大乱,立时纷纷冲出。众人俱都有勇无谋,又吃了久居南疆,情形太熟悉的亏。知道此举名为报信,乃是山人习惯,照例无论明敌暗袭,只要这信矛一到,人即蜂拥而至,掷矛之处如在对方主要人面前,其仇更深,来势也更凶猛。此矛穿帐直落,山人大队必已到来。崖高谷暗,地险夜深,骤遇强敌,睡梦中惊起,全都慌了手脚,只知信号四发,全没一些策划。后帐妇孺也都闻警惊起,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了一团,人声喧哗,空谷回音,震荡得轰轰山响。于是弄假成真。

  崖上众山人本俱入睡,这等哗噪声喧,哪还有个不惊觉之理。有几个一醒,见下边这般乱法,方向二拉通报时,扎端公已然惊醒,先还当埋伏被人看破。及至临崖下视,猛一眼看到去路上远远一点火光掩映,几条人影好似骑在牲口上面,循谷径踏草前行,一会转过崖去,更不再见。定睛往下一看,火堆旁牲畜圈中不见了大象,敌人听不出哭喊什么。心中方在奇怪,恰值月光渐高,众山人在崖口上观看,不觉把人影射到对面崖腰石壁之上。这时大队中人都已起身戒备,各抖暗器,正在彼此惊疑,惶急自乱,四处查看敌踪,准备厮杀。中有几人忽然见石壁上人影幢幢,为数甚众,抬头往对面崖顶一看,上面果然伏着不少山人,月光之下,刀光矛影闪闪生辉,不禁失惊脱口怪叫。内中一个心粗气豪,自恃武勇,弩劲弓强,能射飞鸟,不问青红皂白,觑准那头插长羽的山人,抬手一弩箭朝上射去,跟着连珠弩箭续发不已。相隔既高,又朝上射,力量自然要减却几分,射出的箭俱被山人长矛拨落,人没射中。

  山人中有几人本就急于下手,又见敌人仰射,知追踪迹已然泄露。扎端公才欲传令,偏巧这人一射,大队中人也全往崖上注视,料知吉凶莫卜,非拼不可,凡是暗器发得远一点的,都跟着动手。二拉不知怎的,在臂上竟中了一箭,虽然箭乏力浮,受伤不重,却也因之怒发,首先传令回射。扎端公见战端已起,知道敌人俱都身轻力健,长于攀援,恐乘黑暗之中爬崖逃走。一面忙传下两头放火号令,以备截断敌人来去的路,连先逃走的人、象一齐烧死;一面又命把崖上预储的草束柴捆点燃抛了下去。也是五虎弟兄命不该绝,这里火发这时,他们还没走到高崖之下,那奉命放火的三个纹身族人恰都睡得和死人一般,此时又值逆风,声音被中途崖角挡住,没传过去,方得幸免于难。可是这一段沿崖三数里俱有山人伏伺,在两头的往下发火,中间一段便将成捆柴草纷纷抛掷,五虎走得较速,虽未波及,中间挨近草地这一段,顷刻工夫,便成了一条火巷般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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