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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四


  第一〇五回
  帆影趁夕霏 风急天高催晚棹
  萧声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

  话说香儿正凭窗回望来路湖口波光月色,忽然失声道:“师父请看!那不是刚才所见那小快船么,怎又到了我们船后?”南绮忙即探头外望,果与前见小舟一样,也是三人六桨,两前一后,快也相同。已然驶人湖中,水云掩映,波光浩荡,轻舟一叶,疾同箭射。略一转侧,便往斜刺里君山一面驶去,没了影迹。看神气,不是由南津港上流对面驶来,也是尾随己舟之后,刚由舟尾退驶回去。绝似先遇小舟。船中五人竟会无一警觉,直到离舟远去,香儿方始发现。但是香儿因随妖巫久居山中,初游洞庭,见到这等壮阔的波澜云水,贪看夜月烟波,自从船入港口,一直偏头回望,不曾离开。途中只遇见两只由港入湖的夜航船,一只白木货船,均由船侧对面驶过,井未见有小船尾随己舟之后。如系上流驶来,香儿凭的正是船的右舷,正当空旷的江心一面,必由窗外对错过。何况还有灵姑等四人都是极好目力,又多望着窗外江景,断无不见之理。南绮越想越觉可疑。和众人一说前情,也都奇怪。悄命香儿假装闲谈,去向后艄掌舵女孩探询见那小船也未?

  一会,香儿回报说:“那女孩说那小船好似就停在来路不远的岸旁。先未看见,等发现时,船已向来路急驶。初见时,离木船不过丈许光景,晃眼工夫,驶出老远,端的快极。并说她从小生长烟波,也没见过一条船有如此快法。此船既未载有货物,又不似带有行李赶急路的客人在内,却用三人同划,六桨齐飞,也是少有的事。湖上的船她多半认识,看去也颇眼熟,因船行太快,便木船也在急驶,一心掌舵,未及细看。连那三人面目都未看出,到底是谁家的船,一时想不起来。”

  裘元心疑船中坐的便是日间溪口所遇老渔人所说的那两少年,并许还是意料中的熟人。南绮道:“只怕未必。如是意料中的道友,两番相遇,不论和我们四人谁是相识,定必来见,何用如此?如是妖党,行藏十分诡秘,决不会满处驾船飞驶。便是有心尾随窥伺,也无须乎坐船。我们又无什可疑行迹落人眼里,只和常人行舟一样,怎会启他疑心?那头一次又是无心巧遇。也许因为我们,方始坐船。如说两俱非是,一则常人驾舟断无此速;二则他先已往我们来路驶出老远,原是背道而驰,忽在舟后出现,去前并无一人看出。分明行法催舟尾随在后,连人带船一齐隐去。可是走时又现行迹作什?此事好些俱出常理之外,急切间还猜不透他的来历和用意。不过这等幼稚行径,不问邪正敌友,均非高手。且由他去,随时留点心,等到再遇,我自有主意对付便了。”裘元、纪异均主分人暗中跟踪查探。灵姑、南绮均说:“不消如此。我们此行本来不愿人知,君山诸妖党正当患得患失之际,相识诸道友又是一个尚未见面,去了徒自多事,打草惊蛇,无益有损。天已亥初,这一带恰好无什舟船,索性我们也行法催舟,早一点寻到地头,相机而行吧。”说罢,甫绮便假装闲眺,去至船头,暗中行法,手掐灵诀,略一施为,那船立似箭一般朝前驶去。

  船家年老多识,见船突然轻快非常,两岸月下山峦林树似流水一般往后倒去,情知有异,便打暗号令同伙停橹,船行依旧神速。伸头往前一看,舱中两少年男女正在船头并肩而立,女的手中掐诀,向前指画了几下,正待和男的回走。忙即缩回,也不说破,只把舵接过,悄悄告知船伙妻女:“船上来了异人,务要小心尊敬,不可怠慢。乐得暂时省力,表面假装有了顺风,将帆扯起,连橹都不用怎摇,由我自去掌稳了舵,一任那船往前驶去。”裘元经灵姑、南绮一拦,也就息了查探小舟初念。夜静江空,船行如飞,仅半个时辰,便赶到南津港前头的小江场。香儿指认出地方与前见不差,只泊舟处尚在前面江湾危崖之下。众人本想就在镇场码头停泊,再寻了去,灵姑看出船家礼貌较前益发恭谨,知已警觉,便说:“船家是个老江湖,人甚明白,无须再行掩饰。”仍令照前驶去。

  一会赶到,见是江中一个大支流,水急滩多,平时非遇大水,极少舟船往来。那泊舟之处绝壁撑天,险僻非常,仅有一片两三丈长的断崖突出江边。上去不几步,便是那峭壁的裂缝,宽只二三尺,深约二三十丈,里面藤荫密覆,杂草怒生,月光下照,甚是阴森黑暗。灵姑预向香儿问明,便由南绮收法,命船家将船停泊。

  船家泊好了船,进来笑问道:“诸位尊客今晚回船上安歇么?要是回船,我们好给你们预备吃的东西。还有这里是山泉入江的溪口,滩多水急,船至多再进二里,便不能通行过去。自来又不是停船的埠头,黑更半夜在此泊船,被外人撞见,难免胡猜乱想。尊客如往亲友家中,不回船来安歇,我们便将船泊在适才经过的小江场去。好在今夜好天气,月光又亮。另外再叫我这伙计在崖那面等候,万一尊客访友不遇仍要回来,来回只五六里,他赶紧跑往小江场送信,立即开船来接,也来得及。如若镇上有人打听,我只说是由上流开回的空船。尊客心意如何?”

  灵姑闻言,忽想起船家还忘了开发,便笑答道:“船老板,你的好意我已知道。你久在江湖,想已看出几分。我们此来原非为了自身之事,将来你们环湖居民也许能够知道一些故事。我们并非江湖上人,也不是什么闹神闹鬼的旁门左道。坐你的船是由于今夜月明,江山如画,夜景清丽,一时兴会,偶然随喜,其实原可无须。本来船到了这里,便想打发你们开回。既被你们看出几分,人又忠厚诚实,我们也无须再多掩饰,详情此时不便先说。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内有十两是给酒饭价和送你们的酒钱,你且拿去。船便停在小江场,也无须派人在此守候,如我们回去还坐你的船,到时自会寻去。如过天明不回,我们便是改走旱路,你便可开走,无须再等候了。不过今日之事,口头务要谨慎,不可告人。先前所遇小船上人,不问生熟,如有人来探询,可说我们四人由洞庭湖边雇船起身,到了离小江场五六里的那山前停泊,将船开发,同往庙中访友去了。”船家闻言,躬身应诺,答道:“小人原知诸位仙客不是常人,只因真人行事不愿人知,只好恭敬在心里,不敢说出。现在仙姑既看老汉不是坏人,说出真情,肯坐这船,便是我们福气,如何还敢领赏呢?”灵姑笑道:“我们虽知一点法术,并非仙人。坐船饮食,哪有不给钱之理?我们就要上岸,无暇多言。你尽管拿去,今夜如可回坐你船再说吧。”船家知推不脱,只得拜谢收下。

  众人乘着明月,顺那山夹缝走将过去一看,迎面一片危崖壁立横亘,中间高高下下横斜着几条凹凸不平的山径。最宽之处不过三丈,窄的仅能通人,崎岖险阻,甚是难行。灵姑看出以前原是一座整崖,年久崩裂,便问香儿如何行走?香儿答道:“老太婆和王寡妇虽会邪法,这样的山路,走起来仍是为难。日前来时,王寡妇年轻,又会武功,大约以前曾经来过,还不怎显吃力。老太婆却走得勉强,走不远便命停下,把路旁小竹子折了二根,分给每人一根,由她行法画上符,变成三条似龙非龙的怪物骑着,把前面高崖越过,走了五六里,连越过两三处山崖。因恐这类小邪法被妖道看轻,路又走了好些,才行落下,重在每人腿上画上符篆,一同前进,又走一程,便到妖道所居洞外了。”南绮笑道:“可笑妖巫走一点山路,也要如此费力,还敢人前卖弄。这里四无人烟,我们同飞过去吧。”灵姑道:“飞行不难,香儿身轻,携带也易。只恐遁光飞行与破空之声,夜静山深,易被妖人警觉。”南绮笑道:“无妨。对崖甚高,据香儿说,中间还隔有好几处高山危崖。我们贴地飞行,不飞大快,遇崖有路,便即下降,当不致被妖人发觉。”就罢,便带了香儿,招呼众人一同飞起,晃眼飞过崖去。见乱峰杂沓,草莽繁茂,仍然难走。照着香儿所说途向,又往前飞,越过两处山头。灵姑、南绮见天色还早,估量相隔妖人巢穴不远,前途乱山丛杂,均不甚高,不便再事飞行,便同落下,顺着山路往前进发。

  湘江沿岸,山水大都灵秀,空中下视虽是一堆不甚高的乱山,及至身历其境,沿途峰峦洞壑、溪涧泉石,俱都灵奇幽美,移步换形,在在引人入胜。林木竹树很多,空山无人,月明如昼,越显得夜景清丽。灵姑笑道:“想不到一个无名的荒山之中,也有这好景致。”南绮方要答话,瞥见香儿不住东张西望,面带疑虑之容,便问有什么心事犯愁?香儿道:“这条路与弟子那日所走不一样。记得左边两里有一高崖,如何不见?许走错了。”甫绮笑道:“呆子!你随妖巫先是骑竹子飞行,直到前面才行落下,这一段山路你并未走过,自然看去眼生。只要在此山中,决不会找它不到。天离子夜还早,这好月色和好景致,乐得一路观赏前去。你说那高崖必还在前,被山挡住了。就把路走错也不会怪你,担心作什?”香儿闻言,心虽放下,总觉那日随了妖巫师徒飞行甚缓,又是日里,沿途景物看得甚清,与今日所见迥乎不同。料是适由山头上越过时,飞遁神速,未及看真,一时疏忽,错了方向,致把途径走岔。因甫绮那等说法,又知妖道准在北山,师父既想观赏空山夜月,也就没有再提。

  众人原定等到子夜妖道在洞中祭炼妖法之时,猛然直扑他的巢穴。估量妖道所居只在这一二十里以内,不愁寻他不着,并没以此为意,径顺山路往前走去。行约二三里,走入一个山环以内,见那沿途风景甚好。所经之地,一边是松杉高林,森森疏秀;一边是条宽约两三丈的清溪,绿波粼粼,溪水将与岸平。素月流天,人影在地,清风阵阵,点尘不染。月光照在水面上,闪动起极匀细的毅纹。浮光泛影中,时有白云片片倒影波心。空山寂寂,万籁萧萧,连个禽鸣兽啸之声俱听不见,端的幽僻绝伦。

  正走之间,纪异忽失声笑道:“来路一带草深树密,又有这好溪水,以前我在湖心洲时常出外打猎,只要遇到这等地方,必有野兽出没,这里偏如此清静。最奇的是此地山水风景虽好,但来路峰崖险峻,常人绝走不到。适在空中遥望,四面皆是高山危崖环绕,不见一点人家田舍,分明是座向无人踪的荒山。开头的一段那么荒凉,这里水秀山清,风景极好,并还那么干净,直和日常有人打扫过一样。林中残腐枝叶往哪里丢了,如何不见一点痕迹?休说无主的荒山,便有人隔些日打扫一次,也没有如此干净,岂非怪事?”

  众人时常往来仙山灵境,目中看惯,只觉当地风景灵秀,也没想到别的。及听纪异一说,全被提醒,果觉这一带地方与前半来路不同,不见一点荒凉芜秽行迹,沿途松杉林内也无落叶残枝留积,委实干净得令人可疑。可是留心细看,除却地无尘埃,景物幽静外,又看不出别的迹象。南绮说是事出偶然。灵姑道:“不然。我从小随家父江湖奔走,经历的荒山野景最多,无论多么好的山水,凡是幽僻无人之区,总是荒凉境象。尤其树林以内,必有历年堆积腐叶残枝和尘土之类。人一进林,首先闻到的便是那极浓厚的生腥气味,哪似这里干净得出奇?先前初到还不觉得,这时想起,实是奇怪。据我猜想,不是有什仙灵窟宅在此,便是有什精怪盘踞,我们留点神总好。遇上精怪无妨,万一有什前辈仙人在此隐居,我们言动失于检点,便要生出枝节。”裘元道:“我想不会。一则这里虽是无人荒山,就在江边不远;二则妖道寄居附近崖洞以内,如有仙灵居此,决不容此辈妖人在他左近居留,兴妖作怪。也许有什左道中人在此居住。如是正经修道之士,我们无心经此,又未动他一草一木,有什相干?反正一会就要离开,我们寻的是妖道,仍照前走去好了。”南绮道:“你总粗心大意,看事大易,既然发现可疑,好在顺便,我们留点心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如是正经修道之士,我们多交两个同道朋友,岂不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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