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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去腾越。”永历帝说,“那边地方不好……怕是也防不住……再要跑,就没地方去了……”

  二女对看一眼,这才明白他醉酒的原因,一时相顾黯然。永历皇帝坐好了身子,冷冷笑着……

  “马吉翔要我去缅甸,说是跟那边的人已联系好了,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他哎了口气,“这里不好,总还是自己的地方,到了缅甸,可就由不住要听别人的摆布,我可不愿意……可是……”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就发起呆来。

  朱蕾说:“他们都怎么说?”

  永历帝说:“叶天霞、钱枚也都说这里守不住,劝我去腾越,秦、宫几个侠客,也都赞同,所以……我们只好先去腾越!”

  “那边行宫准备好了?”夏妃问,“什么时候搬家?”

  永历帝叹说:“还什么行宫不行宫……有地方住就算不错了,已经决定了,二十三号日子不错……”

  屈指一算,朱蕾吃惊道:“这么说,只有六天了?这么快?”

  永历皇帝只是苦笑。忽然他拉住了朱蕾的手,颇似伤感地说:“我正要告诉你——这一次你就不要跟着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你——自己去吧,明朝天下就快要完了,这两天我也想过了,你……”

  朱蕾呆了一呆,忍住心里的伤痛道:“皇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次来,就是要跟您守在一块,我也想过了,要死也让咱们兄妹死在一块。”

  永历帝不由神色一凝,夏妃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朱蕾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到这个死字。

  她心里一惊,蓦地记起了件事,即不久前在船上来白鹤潭的中途,曾经做过一个梦,这件事也曾与简昆仑提起过……

  梦中情景,兄妹对话竟似与今夜此刻颇相彷佛,当时梦中永历皇帝要自己改名换姓,往南面跑。自己也曾说过要死也死在一块之言,怎么会应验了?真正是匪夷所思,心里一惊,只是看着对方发呆。

  永历帝忽然说:“我实在告诉你吧,如果将来要去缅甸,人家只收留我们四个人,你……怎么还能跟着?”

  朱蕾顿时一怔,这才不再吭声,一时心如刀绞,低下头,眼泪也淌了出来。

  夏妃忙过去,递上一方帕子,朱蕾接过来擤了一下鼻涕,只是发呆。

  永历帝说:“你真笨,还有什么好难受的?你的退路我都想好了,往南边跑……改名换姓,谁也不会认识你!”

  这就更应了那个梦了。真正是不可思议。

  “改名换姓?”对于朱蕾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之事,却是没有想到哥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永历帝的神态是认真的:“也只有这样了,你不比我,女孩子终必是要嫁人的,嫁了人还是要跟着人家姓……倒不如现在就改了名字……”

  站起来,他转了个圈子,坐下来,又站起来,显得那么气躁,不安宁。

  对于哥哥所说的这些,朱蕾很是生气,有心顶撞,忽然想到了那个梦,梦里哥哥还打了她一个耳刮子,试看眼前情景,真要顶撞了他,保不住真的他会打人,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吭声了。

  “缅甸就缅甸吧!”永历帝来回走了一圈站住道,“这里已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

  朱蕾哼了一声:“说什么这里没有立足之地,事在人为,皇上你不能走……”

  “你知道什么?”永历帝气馁地道,“如今大势已去,不走怎么办?难道叫我送死?还是去向吴三桂投降?”

  朱蕾说:“皇上刚才不是说去腾越吗?”

  “你……女孩子家知道什么?”一面说,他又来回走起圈子。

  夏妃站起来扶着他,款款地说:“皇上身子要紧,去哪里都不要紧,这不大家伙全听着您的一句话吗?”

  她可真会顺着皇帝的性子说话,一面说偏过头来向朱蕾挤了一下眼睛。

  朱蕾却是没看见:“那是什么话?真要那么做——国家就完了……”越说越气,一下子跑到了永历皇帝身边,伤心地说,“皇上千万不能去缅甸,只要我们还有一寸土地,就不能去异邦,要不然人民会不答应,会骂您没有出息,会……”

  话声未完,叭地一声脆响,果真地就挨了皇上一个大耳刮子。

  “你……”皇上看着打人的手,重重跺了一下脚,赌气到一边坐了下来。

  夏妃啊了一声,赶忙去照顾朱蕾,却被后者重重地挣脱开来。

  一时间热泪夺眶而下,淌了满脸。

  摸着被打的半边脸,既惊异梦境的灵验,更为着眼前的一切大哭伤怀,伤心自是伤心,话还是要说的。

  “皇上——您错了……”她大声嚷着,“除非万不得已,您绝对不能去缅甸,要不然咱们明朝便真的完了,后世千千万万的人,老百姓都要骂死您、恨死您……就是眼前的叶先生、钱先生、各位英雄,就是李定国李将军吧!他们也不会原谅您……想想吧,他们拚死拚活,流血送命,都为了谁呀,您……您忍心撇下他们,一个人逃命?您……”

  “不要再说了!”永历皇帝忽然像疯了似地跳了起来,却被夏妃用力抱住。

  “皇上……皇上……您就消消气吧……”转过脸看着朱蕾,“九公主,您就少说两句吧……您去歇着去吧……”又是挤眼,又是抛眉。这一次朱蕾总算看见了。

  “皇上万安!臣妹告退。”深深地道了个万福,便自转身步出。

  外面是黑黝黝的,灯也不见一盏。

  走了一程,朱蕾才站住脚,心里有些害怕,有心想回去唤个人掌灯护送,却是伤心气头上,也就顾不了许多,硬着头皮独自走吧!

  所幸此去自己住处不远,不过是隔着片院子而已,且是天上星皎月明,当能分辨。

  走走才知道,看似甚近,走起来却是很远。

  一阵疾行之后,先时的激动情绪也安静下来,森森庭院,飒飒秋风,才自觉出怕来……

  跑一阵,走一阵,好半天才算到了自己住处的小小院落,远远看见服侍自己的那刘宫人打着个灯笼,正自怅惘,忽然发现,忙自迎上来:“殿下回来了……”

  请安问好的当儿,朱蕾已夺门而入。

  她是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还有刚才被打了耳刮子的半边脸,热辣辣的怕是肿了。

  可不是,对着镜子照照,五条指痕,肿起来老高。想想不禁悲从中来,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家打,更何况是让最敬爱的哥哥打的,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由不住眼泪又自淌了下来。

  这一霎,她脑子里可真乱极了。

  想到了哥哥的那样远走缅甸,心里真像是刀割般的难受。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千山万水地跑到这里,重聚团圆,如今又要分离,若如皇上所说,改名换姓后往南方跑……那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她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终身……想到了简昆仑,一时心绪紊乱,不知所思。

  纱罩里的灯芯,爆开了一个灯花,摇曳出幢幢光影,乍然而来,吓了她一跳。

  照一般民俗传说,这是烛蕊爆喜,国破家亡还有什么喜事可言?院子里秋风飒飒,刮得落叶萧萧。敢情是夜已深了,她也恍惚觉着有些累了。

  伸了个懒腰,才自站起——蓦地,婆娑灯光影里,衬映出一条纤细人影。立地而长,极似有所耸动。

  朱蕾呀了一声,倏地转过身来——面前人影乍现,在连带着的袭面疾风里,一口冷森森的剑锋,已向她喉间刺来。

  惊惶万状里,朱蕾方自看清对方来人,正是那日游湖中途意欲向自己兄妹行强的时美娇,却是阴魂不散,此番又复来临。

  时美娇当然不会真地向朱蕾毒手加害,可是眼前这一剑,气势如虹,光华璀璨,却非等闲,看来却具穿喉之势,真把朱蕾吓得花容惨变。

  她身边,总有人暗中戒侍。

  “哧……”一线流光闪处叮地击中了长剑剑尖,莫谓物什细小,却是力道惊人。

  时美娇剑尖偏得一偏,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便自解开了眼前的一时之危。

  一股强大气势,随着眼前这个人的猝然袭前;屋子里像是卷了阵狂风,案牍上纸笔齐飞,声势好不惊人!

  灯焰摇曳里,一个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已扑身而前,人到剑出。

  叮当脆响声里,持剑的双方,已移开了一个人距离。

  朱蕾踉跄着扶案而立,只吓得神色惨变,只当是又来了什么祸害。容得看清了来人竟是简昆仑时,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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