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逛庙会

作者:文清丽




  老太太脸红了,说,一晃,咱都过了将近六十年。
  可不是嘛,光搬家,就搬了十几次,先是在山里,最后搬到塬上。自己挖窑洞、盖厦子,到现在的瓦房。
  这不,咱也老了。
  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走了,你就到儿女那儿去,我到底,我还是放心不下你!钱省着花,将来没人管你了,你就花钱雇人。老头说着,流下了眼泪。
  别瞎说,你得活一百岁呢!好了,别说了,快起来,人看见还以为咱老头老太太干啥呢!老太太抹着眼泪说。
  能干啥吗?有心都没力啰。你看这花怎么年年都能开,都不老。
  好了,好了,你喜欢咱就摘些。
  别坏了人家的油菜花,还要收菜籽呢!老头说着,摸着土,摸着草,说,我感到我没有病了,我才不死呢,我儿我女那么有出息,我凭啥要死呢?这时,不知是哪个孩子把一束油菜花弄到地上了,老头怜爱地拾起来,用嘴吹吹,用衣服袖子擦擦,抱在了怀里。
  回家,咱回家。我给你穿暖和点,咱一起去逛庙会。
  四五里路呢!
  我年轻的时候跑十几里路都没啥事。
  可你不年轻了。
  不年轻了,我还是能推得动你的。
  老头浑身都是土,老太太想弄干净,老头不让,老头说我想闻闻,再闻闻。于是老太太就由着他了。
  回到家里,老太太忙开了,她给老头拿出了新衣服,还有新新的帽子,厚厚的围脖,给自己也拿了。俩人穿好衣服后,老太太拿出一只显然是小孩用的塑料水壶,灌上开水。挂在轮椅前。又拿出一沓厚厚的尿垫放在车后。给轮椅下铺上一个小毡,又用一条小被子盖在老头身上。最后从柜子里拿了一块布包,拿出五张100元的钱,老头说拿那么多干啥?老太太不理他,把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推老头的时候,老头手拉着车子,不走。
  咋了?
  钱太多,人多,丢了,咋办?
  没事儿,给你买些吃的,穿的。
  老头仍然不走,老太太叹了一声说,你是领导,这样,我放下100,其他的都给你,你装在你里面的衬衣口袋里,就不会有人偷了。
  老头这才松开了手,轮椅就出了门。刚走出几步,老太太忽然说我忘了锁柜了,你等我一下。柜子当然是锁着的,老太太又开锁拿了300元钱,她想这次一定要让老头在外面好好地吃一顿馆子里的饭,儿女们寄了那么多的钱,不花放着干啥?钱进到老头口袋里,就像进了银行,怎么也轻易取不出的。老头一辈子穷怕了,总是省吃俭用的。这次,给老头再买件毛背心,他老咳嗽,还有,再给他买双棉手套。
  老太太刚一出门,老头就生气地说,你回去拿钱了?
  老太太笑着说,没有,我是锁柜子的。
  老头又不走了,老太太就故意把她的上衣口袋让老头摸,这同样也是一件质地尚好的呢子短大衣。
  老头没有摸,头一扬,用鼻子示意了一下远处,老太太就笑了。
  老太太推着老头上路了,车上挂着水瓶,老头盖着被子,老头手里拿着一束油菜花,惹得行人纷纷注目。老头眼睛一直就不停地看着,边看,边笑,地里麦子长得真喜人,桃花杏花开着,油菜花当然就不用说了。老太太说把衣服盖好,别感冒了。
  老太太一路说着话,老头一路看着景。不觉间庙会就要到了。锣鼓声越来越近了,人声越来越密了,老太太说老头,过了这个小河,就到了!
  没人应声,老太太也习惯了,她开始看四周越来越多的人流、车流,开始用鼻子一遍又一遍地闻越来越近的香气。她想,对,这肯定是羊肉泡馍的味道,得给老头买一碗;这是什么味,好像是炸油糕的味道,你闻,这油肯定是菜籽油。也要尝尝。还有,这锣鼓这么紧,女人的声音这么尖,脆,肯定就是那个最出名的唱花旦的了,听说在省里都得过奖呢!老太太想到这里,步子加快了,可是一想到推得太快,怕风吹得老头不舒服,又推得慢了。
  哎,老头子,快听,唱的是《铡美案》。说着,走到前面给老头系扣子,她呆了,老头拿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垂下来了。老太太以为这跟过去一样,是吓自己的,就笑着说:你别这样,狼来了说多了人就不信了。戏台已经能看见了,老头还是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老太太一摸唇,是冰的,好像也没有喘气的声音。就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可得给我挺住,咱们这就去医院。你要走,也得等我给你换好衣服呀!这声音刚开始挺大,慢慢地就被此起彼伏的锣鼓声很快地淹没了。
  原刊责编鲍十
  
  【作者简介】文清丽,女,陕西长武人,1968年生,1986年入伍,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曾在全国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二百余万字,多篇作品被选刊选载,出版有散文集《瞳孔湾湖》、《月子》、《爱情总是背对着我》,小说集《纸梦》等。现就职于《解放军文艺》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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