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让你猜猜我是谁

作者:于晓威




  毕业时间竟然说到就到。离毕业的七月份还差两个半月,也就是四月中旬,钟庆东就已经离开母校了,他和他的有志于报考美术院校的一些同学不得不辗转于省城和省内第二大城市之间,进行紧张的考试前培训和接踵而来的专业课考试。与此同时,留在班级里的罗小云和其他几位同学(是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对美术感兴趣),则开始了对文化课的紧张复习,准备冲刺常规型的综合性大学。不久,考试成绩下来了,钟庆东以美术成绩八分之差、文化课成绩二十二分之差惨烈败北,而罗小云,以总成绩仅比录取线高出零点五分的惊险分数幸运地考取了外地一所大专院校的冶金专业。
  钟庆东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感受到了人生的巨大炎凉和现实的极度荒诞,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觉得生活在他面前慢慢阖上了一扇门,今后不可能再从那里经过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考试成绩会这么差。如果说,他的文化课成绩低劣尚可原宥,而专业课没过关简直就是对他一次无情的嘲讽!是啊,他三年来都干了些什么?他什么也没干。他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集中起来做成一架望远镜用在观察上了,观察由阳光、水汽合成的海市蜃楼,当日头偏西,黑夜来临,他才发现眼前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虚空。他知道为他营造这一切幻象的不是别人,正是罗小云。而罗小云的了不起之处在于,她为她的观赏者布置了这么多的美景,自己竟然没有为此耗费多少力气,何止是没有耗费力气,她简直就是从中得到了力气,增加了生命的乐趣和学习的自信,促成了她今天的成功。
  世间往往会有这样的事情或图景产生:一个人坐在高大宽适、炉火温暖的屋子里,如果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有一个旅人艰难地走在大雨滂沱的泥泞路上,他往往会替那个旅人在心里难受许多倍的。可如果有一天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可能就不觉得有什么难受,起码不如他替人难受来得那么强烈。这是因为一切痛苦发生之前,难熬的往往是预先的揣想阶段,一旦事情付诸实施,知道不可超脱,心理上反倒不为其害了。
  眼下,这样的感觉也同样适用于钟庆东。以前,和罗小云在一起的时候,钟庆东是深怕与她分离的,哪怕一天不见,他也会如同在日光下猛然发现自己没了影子一样感到不安和可怕。现在,他即将置身于同罗小云一朝分离、不复相见的境地,是的,毕业告别会下午就要在班级里召开了,之后大家就要天各一方,但此时的钟庆东,内心不但没有想象中锥心的割舍之痛,反倒有了一份翘望的超脱与安然。他感觉罗小云真正离他远去了,因为不管怎么说,她考上了一所大学,哪怕那所大学默默无闻,可也同他成为了两个天地!以钟庆东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的经历,他深知每步入一个陌生阶段都会令像他这样的青年学生经历一番新的感情天地的。如果说,钟庆东以前觉得罗小云高高在上、不可亲近而使得他处处退缩规避是正常的话,那么现在,他自惭形秽而不敢同她说话就更是正常的了。
  尤其是,下午就要举行毕业告别会了,中午放学的时候,钟庆东眼见着别的班级的一位男生,旁若无人地跳着坐上罗小云骑着的自行车后座,露出亲昵的表示,罗小云大惊小怪地说:“哎哟,不行啊,我不会载人啊!”
  她的自行车在马路上歪歪扭扭地移动着,可那个喜欢罗小云的男生并不下来,他虽然腆皮,可是长得算得上英俊,并且,罗小云的自行车也终究没倒下,他们就那样歪歪扭扭消失在后面涌上的车流中,消失在钟庆东的视线里。
  这幅图景给了钟庆东一个深刻的刺激。他的耳边回荡着罗小云刚才大惊小怪的话语,在他看来,那是典型的罗小云式的撒娇。钟庆东猛然回悟到,也许,罗小云早就与那个男生偷偷好上了呢!这个想法促使钟庆东做出了一个连他都感到意外和吃惊的举动:下午的毕业告别会,他干脆就不参加了。
  他真的就没去参加。他知道,即便他去了,见面的情景也不过是三年来他和罗小云任何一次见面当中的替代或重复而已,所激起的仍旧是期望再下一次的没有结局的见面的煎熬而已。而如果他不去参加那个什么毕业告别会,他则可以为自己在最后赢得自尊,折抵三年来他所被动地付出的一切,从而不会使他多少年后回首现在而感到羞耻。
  为什么不更早一点地远离她呢?融入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钟庆东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认真地回头看了他的学校一眼,他感觉那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想,说到底,敢不敢对某个女生说“我爱你”,原来与一切都无关。唯一有关的,是他根本就不应该认识罗小云这个人。
  
  钟庆东是下定决心向他的高中时代做彻底告别的,然而秋天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接受父母苦口婆心的劝告,在高三复读一年,来年重新报考美术院校。
  他要做一个坚定者,现实却总是捉弄他,让他做了一个坚定的自我背叛者。这一年,他的母亲患了严重的冠心病,任何一点感情上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给她带来失去生命的代价。钟庆东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有丝毫的马虎,他最终答应了母亲,复读一年。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到原来的学校和班级,对他来讲,哪怕一张算草纸的气味和班级里某一缕特殊角度的阳光,都会给他带来无尽的回忆,更何况那熟悉的校园小路、那门廊、那自行车棚、那到了植树节不得不去郊外劳动而再一次拥抱的似曾相识的风!
  钟庆东来到了县城的重点高中,也就是他当初进入职业高中时,偶尔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眼光打量着的那所高中。反正,钟庆东现在需要用力提高的是他的文化课分数(他自认为是这样),美术上可以自修,所以,重点高中不开设美术班对他来讲那真是无足轻重的事。
  一年的时间,不过就是从秋天经历了一个寒假,连第二年的暑假都没来得及迎接,就即将过去了。这一年的春末,钟庆东进行了他生命中的第二次应考,果然,命运给了他与去年完全不同的一份礼物。是的,他去年应考的成绩是美术差了八分,文化课差了二十二分,而今年则是完全得到了扭转:美术差了二十二分,文化课差了八分!
  命运这种巧得不能再巧的捉弄方式令钟庆东恼怒至极。他记得以前读过瑞士著名哲学家荣格的一句话:“恼怒是意味着你还没有看到在它后面是什么东西。”一个人受到打击可以忍受,难以忍受的是这种打击融入了轻佻的偶然性。既然钟庆东搞不清命运究竟要跟他开什么玩笑,那么,他索性也不想跟它玩了。他随后读到了一则新闻:全国艺术类院校报考人数逐年剧增,预计明年全国美术专业的报考人数是今年的一倍,达到五十万人!钟庆东当时就下定决心不再考了,他实在懒得设想再复读一年后的考试结果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因素自然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母亲的病情近一年来渐有好转,完全可以经得起钟庆东天马行空和独断专行的一切行为的折腾了。
  天气渐渐冷下来的时候,钟庆东所在的县城按上级要求进行冬季义务征兵,他想也没有多想,报名后顺利地来到了军营。
  
  钟庆东接到他母亲的来信。母亲在来信中第一次提到有人要为他介绍对象的事。这个时候,钟庆东已经在远离家乡一千多公里之外的某驻军部队当了快一年兵了。母亲在来信中说,按她的本意,她是不太想让钟庆东这么早就考虑婚事的,先在部队里发展前途,等服完三年兵役回来再说。但是介绍的人说,那个姑娘是很好的一个人,好姑娘是不等人的,你不和她相对象自然会有别的人和她相对象。母亲希望他利用探亲假回来一次。如果双方都看着满意,彼此再分开也就放心。
  钟庆东这个时候在部队团政治部的宣传科里做事。他在新兵连待了三个月,然后就来到这里。在部队里,他没想到高中学历几乎是最高的学历(他有时候好笑地想,自己比别的高中学历还要高一点,因为他在高三多念了一年),更重要的,他的美术专长让他找到了用武之地,团领导很赏识他,很快调他来政治部搞宣传,写写画画,兼放幻灯和电影。老实讲,钟庆东在部队近一年来,没有吃过什么苦,整天摇摇晃晃,算是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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