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2期

我所向往的幸福生活

作者:李治邦




  在昆明机场,律师安静地坐在候机室,翻看着一本书叫《柔软的时光》,专门写丽江景色的。李重见律师安静的样子倒喜欢,因为律师的书包里都是书,随便抽出一本就能静静地阅读。律师抬起头,拢了拢额前的散发,温柔地对李重说,我喜欢这句话,痴男怨女总喜欢在丽江古城的街头发呆,幻想着爱情会不期而遇,但发呆就像出天花,出好了会落好几个麻子,出不好是会死人的。在机场午后的阳光里,律师无声地笑了,李重笑不出来。律师惬意地说,我的生活就是没规律,我喜欢随心所欲的节奏。比如现在等飞机,翻看一本我喜欢的书。我知道你在偷偷欣赏我,我就觉得很好,遗憾的是没有音乐,应该有穆特的著名小提琴女《卡门狂想曲》。这时候,有个男人在叫着律师,李重回头一看是一个中年男人,很有风度,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像是一只候鸟。律师看了看他,然后慢慢走过去与他拥抱,李重不能看到律师的正脸,但能清晰看见中年男人在流泪。李重觉得不太好意思,很快就感到尴尬,于是装成不认识律师的样子走开。李重在很远的地方站着,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两个人在互相倾诉,也就是几分钟的样子,广播里传来某某航班要起飞的消息,那个中年男人恋恋不舍地与律师告别,又是拥抱,中年男人俯身亲吻了律师,律师没有躲避。中年男人拎着很重的皮箱走了,一步三回头。等到李重看到律师在寻找他的时候,才回到座位上。律师说,我14岁的时候,在学校听一位稚气未脱的男孩子在元旦晚会上唱了一首《我是一只小小鸟》,当时觉得这首歌很动人,但没想到这个男孩子会影响我10年的人生道路,和以后对男人的审美。也许命里注定我们的感情会不了了之,我将他设想成攀龙附凤的陈世美,发誓将来一定要过上富足的日子,要成为事业上辉煌的女人,让后悔变成一只虫子去撕咬他的心。多年以后我成了律师,蓄意与他相逢,想用我拥有的一切去抗衡他的幸福生活。没想到邂逅就这么容易,刚才他拥抱我的时候告诉我,这些年来他一直奔波在母亲和妻子两个重症病人之间,甚至影响了他事业的发展,但他并不后悔他的付出,因为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他也告诉我他的女儿很可爱,暗示我他的家庭很幸福。李重和律师坐飞机的时候,律师困了就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说把身边男人的肩头当成枕头是最惬意的事情。律师醒来,飞机已经下降。当律师打着哈欠走出机场叫来出租的时候,李重看到她把手机打开,摆弄了一会儿。李重好奇地问,是不是给那男人发短信。律师扫视着窗外的车流,说,我用手机给他发了流传了两千年的一首诗:“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捐弃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然后我将他的手机号从我的电话本中删除了。
  
  五
  
  有半个月律师没有与李重联系,从来都是李重等待律师的召唤。李重忽然觉得没有了自我,以前那种安静的日子似乎变成了焦灼,总是期待着律师的委婉声音鼓动耳膜。李重就努力恢复靠写字打发剩余的时光。他不再写吴昌硕的字,而是听校长的开始临摹别人的,比如张旭。可总是写着写着吴昌硕的字就在笔端流了出来。李重很恼火,就拼命纠正自己,这时候邻居老太太的琴声就冒出来,依旧很难听。李重失眠了,他突然有了手淫的想法,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觉得自己是完成上次与律师没有完成的做爱程序。有次,他被单调的琴声所困扰,没有办法又去敲邻居的门,老太太开门。李重见老太太的心情很好,又不好意思张口说,只得敷衍地说我要装修,可能打扰的话。老太太很爽快,说,你只要一装修我就去闺女那儿。李重姐姐看出他心思,说最近电影院要演大片,我给你两张票,不就是借口吗。李重没要,李重姐姐掉泪了,说,你要不结婚,我就成神经了。
  就在李重快熬不住的时候,律师打来电话,说要到新疆的喀什走走,你能不能去?李重随口就说能。律师纳闷地问,你不得上课吗?李重怔住了,但他找了一个借口,说,现在学校正翻修,正好能有几天的空当。律师高兴了,说,真没想到你能有空。两个人从乌鲁木齐转飞到喀什,律师没有停下来,也不知道怎么联系的,又拉着李重乘车到红其拉甫非要看界碑。李重就像一个忠实随从,不停地把律师的大行李搬来扛去的。从喀什到界碑需要几乎一整天的路,上车开始就在盘旋的山路上享受千年古道神韵。律师一直在兴奋中,她对李重说只要工作上有压力了就出来,她喜欢把生活搞得丰富,丰富就是幸福。这时候司机说,那就是卡拉库力湖。话音未落,李重突然看见湖水从天上倾泻,转眼来到了眼前。湖水泛着银白的光,像是藏族少女手里捧的哈达。雪山环绕在岸边,一半倒映水中,另一半则隐在天空。律师恳求司机停车,她下车迫不及待地跑了几步,听到司机在喊律师,这里的海拔已经四千多了。律师走到湖边,掬起一捧湖水在喝。李重也走过去,律师在朝他喊,这是从雪山下来的没有污染。李重憎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律师那份激情。律师对李重富有哲理地说,什么叫纯洁,冰凉的温度就是纯洁。翻越过苏巴什达圾,车行走到一块平坦的山坡。司机有意把车停下来,说是让大家方便。律师拉着李重走得比较远,绕过用石头垒起的屋子,律师嘱咐李重看着点,于是就顺畅地脱下裤子,李重看见律师屁股圆圆的,像是一个黝黑色的向日葵。他听见那水声,李重的心在跳。
  夜宿到塔什库尔干县城里,李重觉得气短了些。走进宾馆,门口提示这里已经近三千多的海拔了。律师与李重依旧是一个房间,律师没有洗澡,李重却在细心地洗,他要暗示律师什么。躺在床上,李重把手放在律师的胸脯上,律师没有拒绝。于是李重抱住了律师,律师如实地说,这时候我不想做爱,因为海拔太高。回到乌鲁木齐吧,到那里再做。说完律师就睡觉了,李重看着律师的寂寞的后背觉得很扫兴。早早起来发现天大亮了,天空清澈,湛蓝湛蓝的,如同把海水洒到了天上。昆仑山的积雪在上层牢固地趴着,李重与律师再次乘车去更高的红其拉甫。车就像是船,始终傍着一条盖孜河,滚滚奔流的雪水在河床里朝下翻滚着,颜色橙黄,像是谁搁了超大的染料。昆仑山上出现了三种颜色,上面是雪白,中间是黄褐色,下边是绿色。律师向李重介绍,说我的生活就是这样,需要几种颜色混淆在一起,这才有意思。李重问,我是你生活的什么颜色?律师嫣然一笑,说,你是绿色。终于到了界碑处,律师没有兴奋,而是想尽快下山。李重问既然到了红其拉甫了,怎么不激动了呢。律师说,我一到目的地就开始朝回走,我是享受过程,不想结果的女人。回到乌鲁木齐,那一晚律师遵照她的诺言与李重做爱了,也让李重完成了整个程序,但李重觉得律师很勉强。李重执意问了律师,律师说,我做爱就是为了自己,这次为了你就不那么惬意了。
  
  六
  
  回到城市刚一天,李重的邻居老太太敲开门,问李重什么时候装修?李重几乎忘记了那次的敷衍,老太太说,你要装修我就去找闺女躲清静。李重说,装修前一定会告诉您的。老太太走以前突然看到了李重墙上挂的字,她问是不是吴昌硕写的?李重很高兴,说是仿照吴昌硕写的。老太太说,很像很像。李重问老太太,喜欢吴昌硕的字?老太太说,喜欢,他的字能看懂,不像别人写的字得猜。
  律师约李重在肯德基吃饭,饭后,她买了好多圣代和蛋挞,说母亲喜欢吃,每次去母亲总喜欢搜集那里的小勺,说回家可以舀盐,她问我被人看见会不会被笑,我说不会,勤俭是一种美德,不会被人笑的,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勺拿回家。一说起母亲,律师就滔滔不绝起来,说母亲接电话,偶尔会因为紧张而语无伦次,她会像孩子一样怯怯地问我,是不是丢人了?我会告诉她没什么,以后就好了,对方不会在意。母亲过生日,我从不让蛋糕师傅在蛋糕上做寿星和寿桃的造型,相反会做一个非常卡通的小牛。我会鼓励母亲买漂亮衣服和高档的鞋子,保证买完给报销。我还鼓励母亲克服自卑心理去接触社会,我鼓励母亲旅游,赞许她对饭店的服务和菜式品头论足,我带她去拔牙时,握着她的手说,一会儿就会好的,把她的牙收起来,不让她看见我流泪。我和她谈单位的事,让她知道我在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让她知道我每天在忙什么,把有意思的案子的前面告诉她,让她凭感觉去想象后面的故事。李重装作很投入的样子倾听,其实他心里很难受,自己母亲去世了,他像是一个孤雁在空中无聊地飞翔。律师从来不注意李重的表情,她说完了就完了。离开肯德基,李重听到后面有人喊他猪脑子,这个绰号他几乎忘记了。回头看是小学的同学,同学羡慕地看着李重,问身边的律师是不是新婚的老婆呀。李重不知道如何回答,在窘迫中律师回答,是。同学拍了拍李重的肩膀说,晚结婚有好处呀,能找到小的,像我孩子都上初中了,天天累得要死,生活天天跟牙膏一样往外挤,越挤越少。李重笑了笑,同学说,这年头猪脑子的人好啊,比我这猴脑子的人活得舒服。同学嘻嘻哈哈地走了,李重对律师抱歉,说难为你了。律师不以为然,说,承认是你老婆也是好事呀,我也想身边有个男人陪着,连买衣服都会有人伺候着,上出租车也有人给拉门,下车还替我付账。说完,律师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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