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2期

我所向往的幸福生活

作者:李治邦




  一
  
  算起来李重今年到了不惑之年,他是市重点中学老师,教美术的。天天下课回家临帖行草大词典,日渐积累,写了一手的好字,当属行草最好,篆刻也不错。校长出门应酬都带着他,送个人情靠他支撑门面了。论长相他是细高挑的个,白净的脸,架一副近视镜,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为人挺正统,而且给大家的感觉是个彻头彻尾的教书匠。李重教了一批批的学生,成才的不少,考上美院的能有几十个人,其中研究生就有七八个。为此,学生家长都愿意让李重私下单对单地授课,李重的收入每月都有三四千块。有的学生家长甚至找到校长,宁可多搭钱也要让孩子到李重教的班。于是李重成了学校的香饽饽,校长见了他都老远跑过来打招呼,弄得周围同事心里都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李重没什么犯愁的事,最令他头疼的就是一直没成家,据不完全统计,谈过二三十次恋爱都没成。有他不同意的,也有他同意,女方不同意的。让李重最难说出口的是从来没热恋过,但也没失恋过。其中与一位姑娘谈得算略深了一点儿,也就是亲了姑娘一下,还没敢亲人家嘴儿。后来,因为李重痴迷于练字,约会总是迟到,那个姑娘实在失去了耐心,便断然跟他分手。姑娘分手的办法很独特,先是和李重热乎,眉眼传情,导致李重来了兴趣。趁着夜色,斗胆地摸了姑娘的乳房,逼得姑娘呻吟了一声,就这一声没把李重幸福死。当姑娘告诉他恋爱结束的时候,李重如雷击一般。待姑娘离开他,他还在夜幕中伫立,夜风吹动着他飘散的头发,他发现自己眼角凝固着一滴泪水。李重自己也纳闷,怎么就没惊天动地地谈一把恋爱呢?这一辈子活到不惑之年,除了教书的欢娱还有写字惬意以外,真缺点儿生活的滋味儿。他归结自己的弱点就是缺乏向往,什么事差不多就得了,很少有过认真思考。后来,他和校长有过一次深谈,那次是他给教育局副局长篆刻了一方图章,副局长十分欣赏,说他有杭州西湖西泠印社吴昌硕的刀锋。李重兴奋,说他就喜欢吴昌硕,说着铺纸泼墨,给副局长写了一副行草。副局长说,你这字也是学吴昌硕呀,太像了,就跟真的一样。李重高兴之余,副局长问,知道吴昌硕的行草学谁的吗?李重张口就答,取法王觉斯、黄道周,并参以欧阳询和米芾笔法。副局长说,那吴昌硕行草的特点是什么?李重好像打了一针兴奋剂,说纯任自然,一无做作,下笔迅疾,恣肆奔放,且又笔笔顾盼,字字呼应,篆意楷意相参而生,如枯藤如老树如斗蛇,如高峰坠石,笔挟风涛,呈雄健烂漫、浑穆古厚之姿。副局长拥抱住了李重,说,你就是吴昌硕再生呀,我很喜欢。
  走出副局长的家门,天色已晚。校长领他出来找了一个地方喝酒,喝多了,校长大声朗诵了徐志摩的诗歌,抑扬顿挫,最后到了热泪盈眶。李重不太明白校长突然变得这么放纵肆意,因为校长从来都是很矜持。他没敢问,校长临走时踉跄地拍着李重的肩膀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搞不上对象吗,你这人没想象。没想象的人是最没意思的人,你活着本身没意思,别人跟你在一起也没意思。再有,别看你今天得到了局长的赞赏,其实你品位很低,因为你没有想象力。想象能让人品位高起来。兴许李重也喝了酒,于是他不服,说,凭什么说我没想象,我那字不是想象出来的?校长大笑,说,你那字都是模仿吴昌硕,没有你的想象,你的想象已经在模仿中失去了功能。
  
  二
  
  让李重惆怅的是他比较早地就没有了父母,只有一个风风火火的姐姐是在电影院卖票的,比他大几岁,看上去显得很苍老,皮肤像橘子皮那么皱褶。李重的父亲是因为车祸去世,几年后,母亲因为子宫癌晚期奔赴黄泉。那时李重已经从师范大学毕业,分到学校教美术。他姐姐正在与一个出租司机热恋,当时的出租司机都是有钱的人。母亲临去世前对李重姐姐叮嘱道,别光顾跟男人疯,你也想着你弟弟,这孩子像是根木头没个性子。你得给他张罗个好对象,就算是对得起我了。说完,两个小时后就撒手人寰。在殡仪馆,李重看着母亲被推进火炉里,尸体在燃烧着,他好像看见母亲在翻身。因为患有子宫癌,母亲长期躺在病榻上,她怕长褥疮就让李重给她翻身。李重见母亲不断地缩小,身子逐渐变成白色,抽屉拉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灰。他的泪水流下来也不愿意去擦,于是泪水就打湿了他的胸口。小时候他学习古文,有“白日依山尽”的诗句。李重曾经多次举手问老师,不都说太阳是红彤彤的,怎么会有白色的呢?老师不耐烦地说,你自己用眼珠去看,以后别瞎举手,好像就你小子能耐。回家李重好奇地问母亲,有白色的太阳吗?母亲想也没想就回答,有啊,太阳是用火烧的,火烧没了就成白色的了,就跟煤球一样,烧到最后煤球就是白色的。人也跟太阳一样,要是死了也就是把精力都耗光了,生命就完蛋了,随着太阳就变成白色的了。李重记得母亲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下巴都是鼻涕。他当时很羞臊,觉得母亲说得对,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呢。他回到课堂,当众把母亲的话说给老师和学生听,学生们闻听都起哄,老师说,你这人一点儿想象都没有,猪脑子单细胞。老师说完学生们都哈哈大笑,于是给李重起了一个绰号就是“猪脑子”。
  李重姐姐为落实母亲遗嘱,也是心疼弟弟,像是着了魔,为他介绍了不下一个连队的对象。今儿见一个明儿见一个,一年四季,走马灯似的往李重屋里头领人,弄得李重成天云遮雾罩,迷迷怔怔。反正见姐姐领一个女的进来,就套子活儿般地让座沏茶,向对方用固定的词汇推销自己。如果赶上李重高兴,也要送人家一幅字,大都别人看不懂,以为行草太难认出来了。于是李重就跟人家朗读,他没有校长那本事,往往会因为紧张念得结结巴巴。只要姐姐领来的女人,姐姐就会给他们两张电影票,弄得李重一进电影院,灯光一暗淡下来就会条件反射想呕吐。有一回,他姐姐领来一个女的,李重又照本宣科,那女的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姐姐咯咯地笑了一通,对他说,你神经呀,人家是收电费来的。一句话窘得李重成了大红脸。姐姐看出来李重对女人不太感兴趣,就是热衷他的学生。为这个,姐姐给他的墙上挂了许多漂亮女歌星女影星的照片,都是那种卖弄风情的,不是裸着肩膀,就是光着脊梁。李重觉得很无聊,跟姐姐大吵了一架,然后把所有照片付之一炬。后来,李重姐姐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复制下去了,就采取很卑琐的办法,给弟弟拿来相当露骨的黄碟,硬说是美国好莱坞新出来的大片。李重看了没几眼,就把黄碟扔进垃圾箱里。他姐姐火了,心疼地说,那是我花高价买来的,你别动不动就给我扔了。他姐姐最后想,是不是我弟弟生理上有问题,得了阳痿什么的。想到这他姐姐为难了。这怎么能检验出来呢?那天,姐姐找到李重,说咱母亲是子宫癌死的。你说,咱两个是不是会有遗传,到医院查查吧?李重回绝,没好气地说,我一个男人又没子宫,瞎查什么!姐姐苦口婆心,说,咱父亲心脏不好,母亲血压也高,再查查也不差呀。李重不忍姐姐这么费心,就勉强和姐姐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大夫总是在他的生殖器那细心捣鼓。李重急了,对大夫说,你对我这玩意儿摆弄什么,我都嫌它脏。
  电影院里一天不如一天的衰败,多好的电影上座率也就是两三成。李重姐姐没法给她弟弟票了,再带人去就只能去咖啡店。有一个姑娘非要去星巴克,结果李重花了一两百,这个姑娘连续去了四次才找个理由提出分手。李重的姐姐很生气,问这个姑娘为什么非去星巴克不可。姑娘嫣然一笑,说她喜欢星巴克的氛围,就是太贵,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李重姐姐哭了,她觉得对不起死去的母亲。李重安慰半天姐姐,最后表态甩开姐姐,自己找把对象。姐姐愕然地看着李重,说你能行?李重自信地表态,我教美术能教到了一流,搞对象也不会二流。姐姐抱住弟弟,发自肺腑地说,兄弟,这世界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正因为你教书一流,你才不可能搞对象一流。这叫做猫有猫道鼠有鼠路,搞对象不比你教书容易,需要你动脑子,需要你有手段,你从小就是猪脑子一根筋,你能懂吗?李重不理会姐姐的唠叨,他想我就把搞对象当成一门新学科。决心一旦下定,李重竟兴奋起来。晚上他躺在床上,把学校的女教师过了一遍筛子,发现没有中意的。有一个叫静的,曾经动过心,眼睛很大,像是一潭深井,汪着很多故事。静虽然过了三十岁,可周身还都是孩子气,动不动就嗲声嗲气地说自己是女孩子。李重又往校外琢磨,他除了去学校就是回家,与社会接触很少,想了半天才想起学校的门口有个书店,书店里有个女孩子很秀气,乳房很突出,他哪回去都想和女孩子闲聊上几句。回忆起来,闲聊的几句都很温馨。转天下班,他因为为几个学生教书法,走出校门已经很晚了。他兴冲冲地到了书店,书店的灯光很暗淡,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见那女孩子正跟一个威猛的男孩子接吻,发出咂咂的声响。女孩子的上衣被男孩子脱光,在灯光的映衬下,结实的乳房如初绽的花蕾,挺挺地翘着一种女人的骄傲,浅红色的乳晕像一滴鲜血洒在了白纸上,泛出一层光彩。那男孩子的手像章鱼一样在女孩子的胸前挺进如入无人之境。李重顿住了,被这种场面刺激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威猛的男孩子回头呵斥着,你没长眼!李重诺诺地退出,他听到那女孩子在咯咯笑,笑声像是摇响了万盏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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