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语法与修辞之间(下)
作者:屈承熹
而加个就字,符合一般语言习惯。……”
倒确实是,有了“不由得”,似乎就不必加“就”,否则这个“就”就非要不可。这是什么道理呢?是不是“符合一般语言习惯”就可以一笔带过的呢?这个“就”,其实并不简单。它本是一个副词,但也正处于变成一个纯粹连词的语法化后期,所以它的语义及功能都很难确认。简言之,“就”有“马上”、“立刻”的语义。但是当连接词用时,这个时间上的语义通常很淡,而且有时已经转化到了空间上的接近,甚至用来表示语篇单位之间的接近,以至于用来标示语篇单位之间内容的连续.。由于它有表示后续的功能,也就往往表示前一事件的结果。这一系列渐进式的功能,其实也是语法化过程的反映。这个表示结果的连接功能,在例(35)中非常显著。由于“不由得”有表示该事件是由前面一件事件所引起的意思,例(35a)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子。否则,其后的“想起那件激动人心的往事”就变成了与其前的“我捧起它”的一个平行结构,因而随着“每当”而变成同该从属结构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不由得”而加上“就”,由于“就”表示结果的功能,其后的分句也就不再是从属句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独立的结果分句了。
最后,再研究一下连词“只好”的情形。
(36a)大家没办法,带他去看病房。(周而复《诺尔曼·白求恩断片》,见《中国散文选·七》)
b)大家没办法.只好带他去看病房。(《截肢和输血》,见初一)“改文加上只好,与上句大家没办法关联,紧凑多了。”
不加“只好”,确实两个分句之间就缺少了联系。那么,为什么加了“只好”会有这样的结果呢?其原因之一是:“只好”固然是一个关联词,但是也并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连接成分而已。它跟“才”、“就”一样,还有一个功能,可以将该句标记为前句的结果。但是,与“就”不同之处是,它本身还保留着很完整的语义。试将“只好”以“就”替代,虽没有“无奈”之意,却也紧凑不少。
上列(33)-(36)四例,均用来说明所谓“关联词的繁简”。共涉及“一边”、“才”、“就”、“只好”四个关联词。但问题并不单纯是“繁而不冗,简而不陋”或“词语多而无用是啰嗦,词语少而意不明是苟简”。从上面所讨论的情形来看,这四个连接词,当然都或多或少地具有自己的基本语义,但仅就其语义来讨论其修辞效果,则是远远不够的。原因是,这样的连接词,都具有组织小句、构成较长语篇的功能。其中除了“一边”以外,其他三个还有另一个语篇功能,那就是将该小句内容标记为前句所发生行为/事件的结果。
下面语料中的“接着”,李、黎(2004:211)将之作为副词来讨论其繁简:
(37a)将军一按小李的肩膀站起来,随手把小李拉起来,接着便提高了声音喊道:“同志们,走
哇!”(王愿坚《普通劳动者》,见同名短篇小说集)
b)将军一按小李的肩膀站起来,随手把小李拉起来,提高了声音喊道:“同志们,走哇!”(《普
通劳动者》,见初六)“有三个主要动作:(1)站,(2)拉,(3)喊。从逻辑上说,(1)(2)之间,(2)(3)之间都可以用接着。原句以为,一按小李的肩膀站起来,随手拉起小李,都是动作性很强、很显眼的行为,而提高了声音喊,只是动动嘴巴,动作性很弱,由很强到很弱,中间宜用接着接茬。改句以为,动作行为的连续性由叙述的连续性可得表明,不用接着还紧凑些。又,实际上只是要说大声喊道,写成接着便大声喊道,何苦这般别扭呢?”
诚如上面的评释所说,“站起来”和“拉起来”动作性很强,而“动动嘴巴”则动作性很弱;因此,如果不想把叙述说成流水账一般,那就有分段陈述的必要。“接着”就扮演了这个分段组合的角色。至于“由强到弱,中间宜用接着接茬”之说,则与“分段陈述,层次组织”的运作,正好相反。所以,实际上是否用“接着”,两者都可以表达事件之间的接续,单从语义上讲,没有高低之别。其优劣在于,这三个动作在陈述上的层次组合是否确当。
总之,无论将之称为关联词还是副词,上列五例中所论及的词语,都有将叙述作层次组织的功能。这种功能,也都有其不同的修辞效果,但却不一定能从其基本语义上直接演绎出来。
五、结语
本文从语言结构的观点出发,试图分析并解释语言形式如何对修辞效果产生各种不同的影 响。主要针对“同义异形”结构之间的异同,透过语法与语篇分析,作较为客观的评价。
研究结果显示,所谓“同义”多半都是非常狭义的解释,即逻辑意义上的命题相同或相似,在语用意义上,则可能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就是不同的修辞效果。所以,这种语言形式与修辞效果之间的对应,绝不是偶然的,而一定是有必然的联系机制的。本文就是从语法分析出发,透过其语用功能,试图为语言形式与修辞效果之间的对应作系统的解析。
词序变异是同义异形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本文所讨论的,包括下列几项:(一)“定语与谓语换位”和“定语与状语的后置或前移”,都牵涉到是否需要另立分句,以增强其所承载的信息的重要性的功能。(二)“强调主体或描述对象”,是关于是否将该主体或对象标记为话题或焦点的一个问题。
除了词序变异,同义异形还讨论了下面几个问题:(三)同义句式的选择,这牵涉较为广泛:有肯定句与否定句、主动句与被动句、疑问句与陈述句之间的挑选,其中或与语篇组织、或号情态表达有关。(四)“先后相代”,仅以动词补语为例说明因为视点不同而对事件结果所作的不同陈述。(五)“词的繁简”,仅以动词与代词来讨论,各举有“这(样)”、“那(样的)”为例。前者的功能之一,是表示存在并引进新信息;后者除指称以外,还有表示前后关联的功能。上面(一)至(五)项,都是从语法形式的变化出发,通过其语用功能来完善语篇组织的机制。
最后一节“语篇的连接与语用”分析了话题链的形式、整句与散句在结构上的差异、单句与复句问的多种关系、关联词将小句组成多层次结构的功能。这些机制都具有重要的修辞意义。
总之,本文研究的启示是:修辞效果虽然多以主观来判定,但其判定结果往往可以凭借语法及语篇结构来分析,证明其确实有所依据。只是,有时候我们对语言形式的认识尚且不足,乃至对之无法确认。这一方面还有待修辞学界与语言学界同仁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