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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A不B”的构式义与语义的消极倾向
作者:甘莅豪
第二,在语用上,格赖斯(1975)在《逻辑与会话》里针对语言运用中的合作原则提出了四条准则,其中一条就是“质的准则”,要求交谈双方所说的话力求真实,不说自知虚假的话。因此相反词“不A不B”一方面反逻辑,一方面又要遵守质准则,力求真实,这势必在说话双方心里产生矛盾和冲突。这种冲突既然在短语字面上无法由真值逻辑排解,那么在语言运用过程中一定会有主观的语义偏向:语义偏向A或者B,比如在现实运用中,如果我们指称某样事物“不死不活”,这样事物其实并没有“死”,而是依然“活着”。
第三,格赖斯(1975)的合作原则还包括“方式准则”,就是说话者要“清楚明白地说出要说的话,尤其要避免晦涩,要简练,有条理,避免歧义。”既然相反词“不A不B”格式有语义偏向存在,人们为什么不直接讲A或者B,而说“不A不B”呢?这样表达既晦涩又容易产生歧义,十分明显地违反了方式原则。格赖斯(1975)还说“言语交际中,人们由于种种原因,并不严格地遵守合作原则及其相关准则和次准则。当说话人违反了这些准则或次准则的时候,听话人就迫使自己超越话语的表面意义去设法领悟说话人所说话语的隐含意义。”根据这段话,我们倾向于认为“不A不B”格式整体一定表达了其字面之外的会话含义——强烈的不满意和明显的消极义。那么为什么相反词“不A不B”格式的会话含义会倾向于消极义呢?
第四,在“不死不活”、“不开不关”等短语中,人们大多数时间都期盼事物是“活”着的,不期盼事物是“死”的,期盼电脑是“开(运行良好)”着的,不期盼它是“关(坏了)”着的。这符合人之常情。而在“不男不女”等短语中,“男”“女”都是正常的性别范畴,同属于人们期盼发生的事情。根据第3节所说的心理期待和“礼貌原则”,相反词的会话含义自然就倾向于消极义了。
5 “不A不B”消极构式义的存在
根据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Fillmore,Kay and 0 Connor 1988;Goldberg 1995)影响语言的意义因素不仅是词汇,而且还有更大的语言单位,即语法构式(grammatical constructions)。一个句子不是一堆句子成分的堆砌,而是一个“完形”(gestalt),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在一个句式结构里,各成分意义相加不一定能得出这一句式结构的整体意义。组成成分的意义固然对构式的整体意义有很大影响,但构式的整体意义也制约着组成成分的意义。
Glodberg(1995)对构式有个标准定义: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一意义的配对,且c的形式或者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者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严辰松(2006)提出“构式意义既是语义信息,也包含焦点、话题、语体风格等语用意义,所有这些与构式的关系都是约定俗成的,是构式本身所具有的表达功能。”根据Glodberg的定义,我们来证明“不A不B”结构语用消极意义的存在。
首先,为了证明该构式,我们可以保持句子语义。改变格式,以显示该构式的消极义不能从其构成成分中完全预测。例如:
(17)a、她唱歌的声音不男不女,很难听。
b、*她唱歌的声音不男不女,很好听。
c、她唱歌的声音和男的不同和女的也不同,很好听。
(18)a、这个姑娘对小伙子不冷不热,让小伙子很失望。
b、*这个姑娘对小伙子态度不冷不热。让小伙子充满希望。
c、这个姑娘对小伙子态度不是很热,也不是很冷。让小伙子充满希望。
在例(17)中,(b)肯定不可以接受,(c)保持否定意义,改变语法格式,则可以接受。例(18)中,(b)消极义很强,肯定不可以接受。(c)保持否定意义。改变语法格式,消极义削弱,可以接受。
其次,有些“不A不B”格式已经成为凝固型熟语,无法改变格式,它们都呈现出消极义,比如“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不文不武”等。
第三,在“不A不B”格式中,如果AB是褒义,其语义是“不AB”,呈现贬义,和格式义配对相同。在语用中表现出贬义,比如“干净”“清楚”被“不”字拆开后变成“不干不净”“不清不楚”,都是贬义的。
而有些“不A不B”格式,AB都是贬义,按照真值逻辑推理,“不AB”应该成为褒义,但是由于格式义和词汇义彼此压制,格式义凸显,语用意义表现为贬义。比如例(3)(b)中的“不呆不傻”和例4中的“不尴不尬”都呈现出贬义色彩。
最后。如果AB都是中性意义的,进入“不A不B”格式,按逻辑,中性意义在感情色彩上应该是零度概念,对零的否定,还应该零。按理,“不A不B”依然应该是中性意义,可是下列例子无一例外都变成了消极意义,比如:“不红不白”“不中不西”“不方不圆”“不僧不俗”“不猪不狗”等。
当然“不A不B”格式中也存在很多非消极义情况,比如:积极义有“不屈不挠”“不胖不瘦”“不卑不亢”“不艳不俗”;中性义有“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醉不休”“不吐不快”“不见不散”“不说不明”“不输不赢”“不胜不败”“不赚不赔”。这些例子的存在是不是否定了“不A不B”格式的消极义呢?
6 “不A不B”消极构式义的固化过程
Glodberg(1995)对构式义的多义性作了专门论证。她提出“构式并非只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抽象的意义。而是通常包括许多密切联系的意义,这些意义共同构成一个家族。”她还认为“构式被看作是与语素相同的基本数据类型,因此构式自然像语素一样有多个意义。”“不A不B”结构由于AB之间关系不同,“不A不B”的构式不同。当AB之间是并列关系。“不A不B”格式才有可能产生消极义。而如果AB之间有时间上先后关系或者动词补充关系,“不A不B”构式就是假设意义,而没有消极意义,比如:“不说不明”的意思是“如果不说,则不明了”;“不见不散”的意思是“如果不见面就不散伙”的意思,其语义偏向“见”;“不破不立”的意思是“如果不破除,就不会建立”,其语义偏向“破”。
另外。构式语法还认为句子的意义来自构式义(constructional meaning)和词汇义(lexieal mean,ing)的相互作用。如果构式义与词汇义一致,则两种意义互相加强。如果两种意义相互冲突,则会出现两种结果,一种是句子在概念上呈语用异常,另一种是构式义或词汇义占优先地位,从而消除冲突。这种意义冲突的消除被称为“压制”(coercion)。Talmy(1998)把它叫做“转移”(shift)。我们知道“不A不B”作为一个整体具有消极义的特性,当AB都是褒义词,或者都符合人们期待方向,“构式”消极意义和“不A”“不B”的消极义一致,语用上呈现出消极义特征;当AB一个是褒义词,一个是贬义词,“不A”“不B”一个有消极义,一个是积极义,但是这两者之间并不是对称的,认知语义偏向消极义,因此在“不A不B”整体构式消极义和认知语义偏向的基础上,短语语用上呈现消极义;当AB都是贬义词,或者违反人们心理期待方向,“不A”“不B”呈现积极义特性,构式义就和词汇组合义产生了冲突,为消除冲突,在心理上彼此压制,或者词汇组合义占上风,如“不屈不挠”、“不呆不傻”的积极用法,或者构式义占上风,如“不呆不傻”的消极用法。
综上所述,句式义与词汇义之间是一种“互动”的关系,即典型的词汇义对句式义的形成有贡献,但句式义又可以反过来赋予一些非典型词汇以构式义。也就是说“不A不B”格式消极义的形成是一个动态过程,本文意义在于把构式化动态形成流程给描述出来。使“不A不B”构式义从机械共时描写转向动态历时描写。在认知心理期待和语用“礼貌原则”机制的作用下,“不A不B”格式存在构式消极意义。当AB都符合人们心理期待时,“不A不B”呈现强消极义色彩;当AB只有一方符合人们心理期待时候,“不A不B”呈现弱消极义;由于这两种情况的大量出现,词汇彼此组合临时形成的消极义,逐渐固定到“不……不……”格式中去,反过来又影响词汇组合。当AB都不符合人们心理期待时,“不A不B”构式义和词汇组合义产生冲突,大部分时候,词汇组合义压制构式义,“不A不B”呈现积极义,偶尔构式义会压制词汇组合义。“不A不B”呈现消极义,这也是“不尴不尬”“不三不四”等短语消极义形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