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朱光潜论文学教育

作者:潘新和




  他说创造大半是旧意象的新综合,综合大半借“联想作用”。联想分为“接近”“类似”两类。“怀古”“忆旧”的作品,大半起于接近联想,例如看到赤壁就想起曹操和苏东坡,看到遗衣挂壁就想起已故的妻子。类似联想在艺术上尤其重要。《诗经》中“比”“兴”两体都是根据类似联想。因为类似联想的结果,物固然可以变成人,人也可变成物。物变成人通常叫做“拟人”。一切移情作用都起于类似联想,都是拟人的实例。例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和“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一类的诗句都是以物拟人。人变成物通常叫做“托物”。“托物”者大半不愿直言心事,故婉转以隐语出之。最普通的托物是“寓言”,寓言大半拿动植物的故事来影射人类的是非善恶。“拟人”和“托物”都属于象征。所谓象征,就是以甲为乙的符号。象征最大的用处就是以具体的事物来代替抽象的概念。艺术最怕抽象和空泛,象征就是免除抽象和空泛的不二法门。象征的定义可以说是“寓理于象”。〔12〕
  除了想象之外,他也十分关注“创造与情感”的问题,情感问题是审美活动的一个重要问题,审美创造是由情感驱动的。他说:分想作用和联想作用只能解释某意象的发生如何可能,不能解释作者在许多可能的意象之中何以独抉择该意象。联想并不是偶然的,有几条路可走时而联想只走某一条路,这就由于情感的作用。在艺术作品中人情和物理要融成一气,才能产生一个完整的境界。“情感是生生不息的,意象也是生生不息的。换一种情感就是换一种意象,换一种意象就是换一种境界。即景可以生情,因情也可以生景。所以诗是作不尽的。……诗是生命的表现。生命像柏格森所说的,时时在变化中即时时在创造中。说诗已经作穷了,就不啻说生命已到了末日。”〔13〕“文艺作品都必具有完整性。它是旧经验的新综合,它的精彩就全在这综合上面见出。在未综合之前,意象是散漫零乱的;在既综合之后,意象是谐和整一的。这种综合的原动力就是情感。凡是文艺作品都不能拆开来看,说某一笔平凡,某一句警辟,因为完整的全体中各部分都是相依为命的。人的美往往在眼睛上现出,但是也要全体健旺,眼中精神才饱满,不能把眼睛单拆开来,说这是造化的‘警句’。……功夫虽从点睛见出,却从画龙做起。凡是欣赏或创造文艺作品,都要先注意到总印象,不可离开总印象而细论枝节。”〔14〕最后他总结说:艺术的任务是创造意象,但是这种意象必定是情感饱和的。情感或出于己,或出于人,诗人对于出于己者须跳出来视察,对于出于人者须钻进去体验。情感最易感通,所以“诗可以群”。文学审美教育,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想象力教育、情感教育。
  他还教给我们欣赏和创造文艺作品的具体方法:第一点着重于写,阐明了情感的统摄作用,是选择意象、综合意象的依据,因此,不论是阅读还是写作,关键在于把握住情感特征,抓住情感特征一切就迎刃而解。第二点着重于读,要从整体上把握作品,也就是从整体入手,再以此观照局部,这就是今天提倡的整体感悟。——之所以要整体感悟,是因为作品的妙处是从综合见出,作品是由情感来综合意象的,只有从综合中才能见出情感特征。这两点的核心都在于情感。——今天的阅读教学注意到整体了,却没有说明为什么要注意对作品的整体观感,没能从作品的内在机制(以情感综合意象)来说清原因,只知道是一种方法罢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难以成为行为的自觉。在教学中,往往把重心放在“词语”或“句子”的品味上,仍然是就局部论局部,忘记了整体,这就本末倒置了。应该颠倒回来,就像朱光潜说的“钻进去体验”,先领悟整体的情感特征,再品味“词语”或“句子”,才能真正见出“佳妙”。
  由想象到再造想象、创造想象,到分想和联想,再到接近联想、类似联想,进而到拟人和托物,到象征。由想象、联想再到情感的统领、选择作用,饱和意向作用,由抽象到具体,由概念的阐释,逐渐进到操作、练习的层面,将文学写作的基本知识、基本技能说得通俗易懂,而且可以转换成一定的读写练习,加以掌握。朱光潜对文学想象的解析是由理论而实践,一步一步地深入展开的。
  文学教育今天已经重新受到重视,在教材中的分量增大了许多。因此,怎么教的问题便显得比以往更加突出。朱光潜的文学教育观给我们以诸多启示:首先是纯正趣味的养成,也就是审美人格、心理的健全,这是价值观层面的培育;其次是以读诗为重点,学会品鉴诗的趣味,并因此推广到一切文学作品,学会从“佳妙”的意象领会其趣味,读出诗意,这是应用方法层面的指引;第三是落实在想象和情感上,培养想象力,学会分想、联想、象征等,以情感选择意象、综合意象,从整体上把握情感特征,体验、分析、品味文本情感和意象,营造或破译作品的意境,这是操作方式层面的指导。这其中贯穿着“取得”与“付与”的辩证观。
  总之,朱光潜对文学教育的贡献,是实现了修养性、审美性的回归,对人的言语实践的发展具有奠基性作用。他的在“全人”教育理念下的文学教育观,值得重新开掘与借鉴。
  
  〔1〕朱光潜《从我怎样学国文说起》,见《我与文学及其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6页。
  〔2〕〔3〕〔11〕朱光潜《谈文学》,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253页、275页、362页。
  〔4〕〔5〕〔7〕朱光潜《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490页、489页、493页。
  〔6〕朱光潜《给一位写新诗的青年朋友》,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226页。
  〔8〕〔9〕朱光潜《诗论》,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55页、56页。
  〔10〕〔12〕〔13〕〔14〕朱光潜《谈美》,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一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496~497页、502~507页、509页、510页~5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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