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别开生面的审美之旅

作者:谈春华




  次说融合与超越。为了使作品的讲析更脍炙人口,使妙处的探寻更具有深度,兆鹏先生不满足于同类作品的比析,也不满足于通过想象还原,而是综合运用各种积极有效的手段帮助解读,讲演过程中融合了大量古今文化成果和研究成果。比如,运用原型批评的方法考察审美意象,使用绘画理论解说诸多词作,借用民歌的抒情特征谈词的抒情,引用意识流理论解释梦窗词的情感流程,征引文史资料印证词作反映的生活画面,枚举诗歌以为词作艺术参照……据笔者粗略统计,这本讲演录提及的各种典籍和诗文词曲集约90余部,引用诗作(不包括词)100余首、文章近30篇,这样大量的诗文原句连续不断而准确无误地从口中流出,那不是一般的学者能够做到的。前贤今哲的研究成果,经过消化、融合,变成了讲演者的“能量和营养”,在导读过程中实现了双重“超越”——见解的“超越”(不止于“融合”)和审美的“超越”(不止于“还原”)。兆鹏先生决不人云亦云,即使是自己尊敬的前辈的观点也不苟同。比如刘永济先生说柳永《定风波》中抒情主人公是妓女,他却从作家和文本实际考察,认为不是歌妓而是民间少妇。独创性的见解在讲演录中随处可见,如苏东坡有一套自我排解的心理公式,即“譬如当初——反差消失——心境开朗”;苏东坡与秦观、周邦彦对待痛苦的态度和方式的不同,一为“超越型”(把人拉向痛苦深渊而后提升),一为“沉入型”(把人拉向痛苦深渊不让超越);苏词《念奴娇》中的“人生如梦”本身并不消极,意识到“人生如梦”时采取何种态度才有积极与消极之分;宋代知识分子的普遍心态是矛盾的,一方面富有进取之心,一方面追求内心自由;宋代的灭亡首先是知识分子的心已死、社会精英信心丧失、精神颓废;文天祥抗战,与其说是保存赵宋天下,不如说是保存民族精神……这些真知灼见,无疑直接关系到审美层次的提高。
  再说延伸与留白。这里所说的“延伸”有三个含义,由作品审美“延伸”到人格教育,由审美感知“延伸”到学术研究,由课堂欣赏“延伸”到课外思考,有这三个“延伸”,兆鹏先生讲演的意义就远远超出文本品析了。在讲演录中,人格教育与审美教育水乳交融,如谈及文天祥《沁园春》首句“为子死孝”时,强调“孝”是做人的基本要求、最低的道德底线;讲东坡“赤壁词”,则反复申说人要选择正确的参照系,面对人生挫折不能失去生命信念,无论处何困境总要怀抱人生理想;讲张元斡《蝶恋花》“败意常多如意少”,着意提醒听众做人要有“受挫折的精神准备”;讲赵长卿《蓦山溪》“无争三昧”,告诫学子不可追慕这种人生态度,相反要弃无争,取竞争。兆鹏先生就是这样,处处引导教学对象从前人的人生经验中获得积极的人生启示。培养研究兴趣,在兆鹏先生的讲演中是审美诱导的自然延伸,书中第二讲依次细细指点研究门径:考虑离别场所——注意离别时间——明确双方身份和关系——探究双方心态和情感,不啻是一篇学术研究示范。此外,关于游侠形象、“渔父”形象、悼亡诗源流与演变、“梦”的意象等研究,或介绍读何书籍,或提示研究角度,或提出思考要点,或拟出相关论题,或指点资料收集,或解说研究方法,甚至举出实例教学生检索相关文献资料。为了激发思考兴趣,培养鉴赏能力,他将有些内容“延伸”到课外,这种“延伸”又可称为“留白”(有意不讲满,不讲全,不讲透),比如,讲辛弃疾《鹧鸪天》只讲最后两句,其他的则留给学生去思考;讲辛弃疾《西江月》,要求试加两个字,以使偶句“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形象飞动;讲秦观《行香子》,要求将有重复之嫌的“偶然乘兴”改得更巧妙些;讲戴复古的《木兰花慢》,只提出几个问题让人琢磨体会。讲演录中还提出了一些有思考价值的论题,如朱敦儒、吴梅村的作品有忏悔意识,而亡国之君李煜和宋徽宗却无此意识,原因何在?讲授者每每引而不发,而致审美空间无限外扩,审美余波连绵不断。
  以上三大策略具有密切的联系,想象与还原是基础工程,融合与超越是品位提升,延伸与留白是能量转化,此三者引人升阶极顶,饱览无限风光。
  
  三、吐属平易风趣
  
  除了充分调动学生的想象,诱发审美的激情之外,兆鹏先生还有一个自觉的追求,即追求风趣与幽默,营造轻松愉悦的课堂气氛。应该说,这种理想境界已完全达到了,讲演是幽默风趣的,也是平易通俗的,这正是这本讲演录迥别于高头讲章的个性风貌。那么,他是如何使自己的讲授适应特定的“场”的需要,走向平易通俗,走向幽默风趣的呢?
  首先,融入自身体验。这是形成平易风格的重要因素,表面上看,它不是个语言问题而是个内容问题,其实内容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表述的形式。这种“体验”包括生活的、情感的、审美的,把它们融入讲演中容易讲得感同身受,也容易缩短自己与接受者之间的心理距离。讲得感同身受,才不至于给人隔靴搔痒之感,容易调动听众的相关体验:心理距离贴近,才不至于给人居高临下之感,听众更易于心悦诚服。他讲王质《鹧鸪天》“波平月上时”句,即联系到中秋节与夫人一起夜泛东湖轻松自在、忘怀无我的体验;讲孙光宪《风流子》末句“轧轧鸣梭穿屋”,又谈到童年看奶奶、妈妈在村屋织布的情景;讲秦观《行香子》“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句,便谈起藏游时从拉萨到林芝,见路旁油菜、野花、牦牛的感受;讲辛弃疾《鹊桥仙·己酉山行书所见》“醉扶怪石看飞泉”句,马上谈及自己井冈山看瀑布的情状和心态;讲悼亡词,顺带讲析业师唐圭璋的悼亡之作,说起老师每年清明镇日坐在师母坟头悲切吹箫的往事,谈自己每当怀想此情此景就感动得热泪盈眶;讲文天祥《沁园春》,告诫学生读这样的词要有一种虔诚的心情、敬仰的心情、崇拜的心情,而这正是他读文词最真切的情感体验和审美体验。这样讲授,打通了人我和古今心灵障隔,不仅使受众觉得讲授本身平易,而且会使他们觉得古雅的词章也渐渐变得平易起来。当然,吐属的平易,与用土语、口语、现代语解说更是密切相关,这在下面将要讲到。
  其次,注进调侃意味。关于诗词曲的区别,兆鹏先生是这样表述的:“唐人常常是板着面孔写诗,一本正经地赋诗言志;宋人常常是哭丧着脸写词,词中时常充满了泪水;元人写散曲常常是面带微笑,时露幽默。”兆鹏先生这一席话,就分明像元人写散曲的样子。讲演录中又何止这一席话“时露幽默”?看他怎样调侃杜甫,讲《月夜》“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诗意解释之后来了这么几句:“你瞧,老杜对他太太多体贴呀!老杜也是狡猾狡猾的,不说他想太太,而偏说太太在想他。男人说自己想太太,会被别人嘲笑没出息。”再看他怎样调侃李邴,讲《女冠子·上元》结尾“这一双情眼,怎生禁得,许多胡觑”几句,就这样解说:“本来就才子多情,街上那些神仙‘靓妹’又不断给他放电,勾魂摄魄,把他撩拨刺激得筋酥骨软,受不了啦,赶快走开吧!”这些调侃并非无端的插科打诨,而是紧紧服从于现代审美的需要,使当代青年受众喜闻之,乐受之,在笑声中进入艺术境界,在笑声中洞悉审美意蕴。还有,古代的各类衙门、官职,他分别以“中组部”、“国防部”、“党政军一把手”、“国务院副总理”、“军委主席”、“国防部长”、“军区司令员”、“市委书记”、“××同志”之类呼之,这些呼语当然与古代没有严格的对应性,但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新冠旧戴”的戏称脱口而出时无形中就产生了幽默意味。有时兆鹏先生还来点即兴式的古今比较,如讲朱敦儒《临江仙》“花间相过”时,将古今人对大自然的态度作了一番对照,他调侃当时情形:现在正值珞珈山樱花盛开,大家争着去“花间”照相留念。古人是花下饮酒赋诗,我们是走马观花、“咔嚓”照相。古人是“心赏”,用心去领悟大自然;我们是“欣赏”,用高兴心情观看大自然。幽默意味便从“心赏”、“欣赏”两个谐音词中、从不同情态的比照中自然生出。兆鹏先生“喜欢听到学生发自内心的理解的笑声”,他出语如此幽默,学生想不笑都忍不住的。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