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爱到苍白无力时

作者:邹君君




  
  外遇
  
  《红楼梦》中的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陈纯觉得自己具有泥的特质。但他不是泥,他只是一粒尘埃。在空气中飘荡,无所归依。即或是沉静下来,也是暂时的。有时,一句话、一份心情,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就会令他浮躁起来,四处游荡。
  游荡中的他跟小玄稔熟了。
  小玄在土管所上班,对人特热乎,属于见面熟的那种。刚开始,陈纯被他的热乎劲蒙住了,整天跟着他四处闲荡,觉得生活很别样很新鲜很充实。第一次上了“白玉兰”之后,他很是自责。小玄安慰他说,这不算什么。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他从县委书记的情事开始说起,一直排到镇里的主要领导。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让陈纯大开眼界。讲到最后,小玄说,还告诉你一件你难于想像的事,你的岳父大人也有。陈纯不高兴地翻小玄一眼。小玄也不急,锅巴粘着锅一样,他依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天衣无缝。陈纯受了点拨,仔细一回忆,觉得还真如小玄说的那样。小玄说,这世道就这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个样,脱不了的兽性,区别仅仅在于取得的途径和隐蔽程度。受了小玄的蛊惑,陈纯的心才稍稍平稳了些。
  一段时间后,陈纯说,去妓院倒不如找一个情人。小玄说,错!满街都是卖牛奶的,何必喂养一头奶牛。陈纯看着油得不能再油的小玄,只有摆头的份儿。
  可很多事情就像吸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偏偏要去做,做的时候给自己找一千条一万条理由,做了又后悔。有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欲望,无法平息的欲望就像洪水决了口子,肆虐而泛滥。
  欲望破开了闸口就难得停止,除非有其他的途径消解或者以毒攻毒。陈纯自己跟自己消磨上了。一天夜半,他醒来,再也无法入睡。他的眼前晃过无数的人影,全是女人,一丝不挂。他打开电视,画面闪动得让人心烦,对话简直是噪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喝了口水,无滋无味。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不得已又上了床。
  小红?湘妹子?老婆?管她是谁。想是谁就是谁。
  奔跑,奔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极限。当白色的汁液向着天花板喷射出去,心一下子获得宁静。那支离弦的箭饱蓄了力量,它碰触到天花板上吊的那盏水晶灯。他回到儿童时代。他们几个小伙伴站在小沟边上,齐刷刷地向着前方尿尿,看谁尿得最远。儿时的快乐多单纯。一花,一草,哪怕一个小土堆,都会消磨几个时辰,得到快乐。
  成人之后的日子怎么这么难打发?有一次跟老婆通电话,他说他想通了,如果单位还在办停薪留职,春节之后,他就南下。汪燕高兴得直说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远虑没有了,但眼下他急于解决的是怎样打发当下的时间。小玄告诉他,可以打牌呀。他想起有一位老赌棍说的话:麻将可以包治百病。他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年头,什么都在变。以前老人说,只有强奸,没有逼赌。陈纯感慨:没有强奸,只有逼赌。满大街的娱乐场所,谁还冒险去强奸?关上灯或者闭上眼睛,个个都是林黛玉。逼赌,陈纯是领教了。小玄跟他太熟稔了。小玄说:去吧。去吧。如果没钱我这儿有。边说边架着陈纯往村尾走。陈纯只有半推半就地去了。
  桂花村很小,只有二十来户人家。除了在公家端饭碗的,稍微有些头脑的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一些好吃懒做和看家的人。留下来的人有着前方打工族的支持,在家过着福气的生活,这几年养成了聚赌的习气。村尾开了两家麻将馆,每天都是车水马龙。有一家是小玄退休的爹妈开的。那户人家的夫妻两口人双双南下打工去了,将房子租出来两间。
  进了麻将馆,陈纯吓了一跳。里外两间屋子满满当当五桌麻将。陈纯说,生意很红火呀。小玄说:当然。隔壁今天只凑齐了三桌。陈纯默算了一下。天!村子里能来的都来了。
  小玄的妈妈见来了稀客,忙要凑第六桌。陈纯不好意思地扯过小玄说:我总觉得不太好。小玄瞪大了小眼睛疑惑地说:什么不好?还怕抓赌不成?可安全了。陈纯压低声音说:全是女人。除了小玄爸、小玄、陈纯和两个老头,其他的牌友全是各个年龄段的女人。小玄“哧”地一笑:男人全被一丹这狗日的带到汕头发财去了,家里只留下这些看门带娃的婆娘。因为有一丹,桂花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员跟别村就不一样。村里年富力强的男人全被先期出去闯荡并取得一定成绩的一丹带走。
  陈纯坚持要走,小玄说:我和我爸陪你还不行?
  盛情难却。
  刚开始学牌,似会不会的时候,瘾就上来了。陈纯学得很起劲。有一天,他吃过晚饭,没落家里,径直去了村尾。走到半路,他有些内急,就近钻进了白秀秀家菜园边的简易茅房。他蹲在茅房里听见白秀秀家二楼上有几个女人说话。刚开始,他没有在意她们说什么,他是被白秀秀的一句“我这几天就是一丝不挂地睡觉”吸引了注意力。他身体的隐秘部位仿佛被撩拨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痒。他有两个多月没碰过女人了。他每每自己消解自己。
  除了白秀秀,另有两个女人。那两人约她去打牌,她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这几天拉肚子,连裤头都懒得穿。一个开玩笑说:你一个人在家里,还一丝不挂,小心被人强奸了。白秀秀笑说:村子里公的动物数得清,都是些老弱病残了。顿了一下,她又补一句:我还巴望不得呢。
  事实证明白秀秀真有些巴望不得。三天之后,当陈纯敲开白秀秀家的门,白秀秀很是吃惊。在她的印象中,陈纯是很少串门的。她有些意外有些喜出望外地说:陈厂长。陈纯说:邮递员小王托我给你送汇款单来了。下午,邮递员小王到政府送信,闲聊中陈纯知道白秀秀有一张小额汇款单。他代签了字,小王也乐得少跑一段路。
  桂花村从东走到西,能让陈纯看得上眼的也只有白秀秀。不单单因为她是方圆几百里独一无二的女村长,有一定的组织协调能力,让他对她刮目相看的,还有她的人品和处乱不惊。
  那还是他刚开始上班时发生的事情。那时的磷肥厂大门边有一家叫“香炒”的小餐馆。白秀秀在餐馆里陪两位客人,两位准备来桂花村投资办一个立体养殖项目的客人。她的未婚夫一丹听了别人的蛊惑,进门就掀了桌子,地上顿时一片狼藉。当时,陈纯正好路过,闹得如此,却没有一个看热闹的。陈纯也不好意思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之后,他再路过餐馆。几个人已经谈笑风生地推杯把盏了。陈纯从大门口经过,投去惊讶和叹服的一瞥。很遗憾,他没有亲历。或者他不应离开,他应该看她是怎样收拾局面的。他只听说她很会处事,他算是领教了。经历了这次事件,那两位投资者毫不犹豫地决定了投资。陈纯后来侧面地打听了情况,那个餐馆老板说:哎!她就是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样。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她们会气得破口大骂,说不定就跟她男人打起来了,就吓跑了客人。她却不,她仍是一张笑脸。她只几句话就说得一丹脸红脖子粗地走了。她回头安排我们继续上菜……
  白秀秀人长得像她的名字,白白净净、秀秀气气,一副很文静的样子。陈纯偶尔也设想,如果没有汪燕,他会爱上白秀秀,哪怕她有了未婚夫。也许他们会结合。
  后来,白秀秀依在陈纯的怀里对他说,这桂花村只有他陈纯像个干实事的人。他不贪不占,只想着把企业办起来。她说,如果全村的人都一条心,桂花村不愁不富,整个青平乡不愁不富。她又说,企业办起来了,大肆奖励领导层也是应该的。只可惜这些人只图眼前利益,只图个人利益,根本就没有长远观念。她长叹一声,可惜你我独木难成林啦。
  惺惺相惜。
  陈纯想,也许“白玉兰”只是一个铺垫,一段前奏,虽然太过低调了些。经历的事件只是为了迎接白秀秀的来临。
  陈纯送了汇款单走时,白秀秀约他时常来串门。惊鸿一瞥的对视中,他们彼此读懂了对方。
  陈纯第二次串门,两人说说笑笑已经非常熟络了。没有过多的忸怩和拘谨。白秀秀的唇火星似地点燃了陈纯。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把事情做了。火借着风势,燃烧得沸沸腾腾。大火连天,烧了一个世纪。火终于熄灭了。
  陈纯说:好了吗?白秀秀娇嗔:什么呀?他说:拉肚子。秀秀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拉什么肚子。那是哄她们的,她们老是约我打牌。她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隔墙有耳呀。她说:贫嘴。陈纯说:亲嘴。说着就用嘴堵上嘴。
  受了拨弄,底火接触空气,辟辟叭叭,开始了第二次燃烧。这一次比上次来得更猛烈更持久。
  那晚,陈纯留宿在秀秀家。他们俩说了一夜话。自从汪燕南下,他还没跟谁好好地说过话。显然,秀秀是一个很好的谈话者。他说:秀秀,你女儿呢?她说:跟着她外公外婆。他“哦”了一声继续说:你怎么会看上一丹的?秀秀笑着说:我现在才发现,男人或者女人最佳的择偶年龄是三十岁。经历过一些世事后,这个时候才成熟,才明白自己需要的是怎样的伴侣,这时候才炼就出一双火眼金睛,才能看透对方。这时候的婚姻才会多一些甜美少一些遗憾。陈纯说:太过理性也不好。感情的事情不能太流于程式化……
  接触秀秀之后,陈纯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它一天天地拨开云雾,露出些光来。人天生就需要一个伴侣,一个让精神有所依托,一个可以打发琐碎无聊的时光,一个可以磕磕碰碰感知时间正在流逝的另一半。西方的那个神话描述得多好。人最初是椭圆形的。由于无所不能而被神劈成两半,丢得七零八落。人一辈子都在寻找,在寻找中消磨自己。
  迎面走来很多人。另一半?个个都像,个个都不像。
  陈纯对秀秀肉体的迷恋胜过新婚时对汪燕的迷恋。那时他记挂着工作。他青春的欲望被分了身。而如今,他迷茫、无所事事,他有足够的精力,或者说有过剩的精力。他每天盼着等着一件事,就是跟秀秀在一起。那些原本就琐碎无聊的公事让他更加倒胃口。
  
  变故
  
  汪燕回家让陈纯措手不及。她深夜两点到家。
  那天,陈纯有点感冒迹象。他吃了两片药早早地就上了床。他没去秀秀那也没带秀秀回家更没去麻将馆。
  也许是正沉浸在另一份感情中吧。陈纯当时并没有觉察出汪燕的异样。汪燕更漂亮,更会打扮了,脱去一些贤淑和清纯,染上一层妖冶和妩媚。毕竟是去了南国。她说她是抽空回来的。一来了了思乡情,看看家人。二来处理一些事情。
  她翻找出父亲给的一张存条,那是一张玖万元的存条。她说已经到期了,要去续存。她说要换成陈纯的名字。陈纯说,换什么换,就写爸的户头。真要换就换你的名字。她非常坚持地说:毕竟你是一家之主。陈纯听了很受用,又有些惭愧和内疚。
  她继而婉转地跟陈纯商量说:桑哥住在丈母娘家很怄气。我寻思让他搬到我们家来住,好歹有人照应你。她叹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说:也仅仅是个过渡,等他集资的房子建成了,他就搬走。陈纯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从心底里不愿桑哥搬来跟他住。桑哥那人是火爆脾气,恐怕跟他处不来。桑哥是汪燕母亲跟前夫的儿子,很少跟汪家来往。
  前一天,汪燕母女俩相拥而泣之后,两人在卧室里絮絮叨叨半天。这事儿大概就是那时候商量的。
  陈纯答应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答应。虽然,这个家名义上是陈纯夫妻两口人的,可房子的户头上至今仍写着岳父大人的名字。
  当初,为了感谢汪厂长极力争取将磷肥厂建在了桂花村,村里送给他一块宅基地。看看环境不错,汪厂长建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房子一直没装修,空着。汪厂长打算退休后在此颐养天年。汪燕结婚时岳父大人将房子装修一番,让给他们住。陈纯过意不去。岳父打趣说:新房子住新人,理所当然。你们上班也方便。陈纯对汪家一直充满了感激,特别是对岳父大人,他想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他以为自己可以青云直上的,到一定的时候,即或是什么也不表示,凭了到那时的地位和荣耀,汪家也会深感欣慰。可是,一切的发展并不是朝着他预定的方向,如今的他有些惭愧有些自责,却找不到使劲的地方。
  陈纯觉得自己窝囊透了霉气透了。日子一天天飞逝,昔日的抱负眼看着就要成为泡影。
  汪燕前前后后呆了三天,很匆忙的三天。三天里,小两口居然没有亲热一番。唯一的一个亲昵动作就是汪燕将他衣领上的一团布绒毛摘下来。她的手拂过他的面颊,他感觉一丝温热。
  回家的那天晚上,她洗了一通上床,他早已睡了。他吃了药,他原本打算跟她说说话,他晕晕乎乎地听着她踢踢趿趿地走来走去,支撑不住就睡着了。大清早,她拨了几个电话,两口人就忙着去了岳父家。她实在太忙了,整天没落站,毕竟是第一次回来,她给亲戚们带了礼物。送了礼物,亲戚们轮流着为她洗尘。除了吃饭就是叙旧闲聊,再就是无休无止的麻将战。无论输赢,好像不把客人陪得头昏眼花,就不能表达殷殷盛情。
  汪燕走了之后,秀秀调笑说:心情一好,感冒不治而愈呀。顿了一下,她又说:是不是久别胜新婚?这句话提醒了陈纯,他静心一回忆,就觉出事情的蹊跷来。汪燕回家的第二天晚上,他曾经暗示过她。他说:回家睡吧。别挤着人家。她说:又不是别人,都是至亲。
  想得多了,他起了疑心。汪燕是不是移情别恋了。这些事情看起来漫不经心,也许是有意而为之。陈纯旁敲侧击地一打听,事情就显山露水了。汪燕根本就没有续存那笔款子,她取走了钱。桑哥的事情也有出路,他上个月就从丈母娘家搬出来,租了朋友半租半送的二室二厅。她莫不是在变相地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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