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谍海之花
作者:彭乃文
洪金龙一进驻三营,就一门心思去熟悉、了解全营官兵的情况,无暇顾及其它。今天在万一成的座车上,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惨淡,胖圆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茬,不管吉普车多么颠簸,他都是努力地正襟危坐,两眼直视前方,显示出他的刚毅、冷峻。而正是这张脸,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三年前,我军攻打项城时,侦察员洪金龙奉命进项城侦察敌54师的有关情况,不幸被俘,押送到师侦察科,受到酷似眼前这位万一成上尉的严审,被马鞭打得头破血流。半夜时分,看守洪金龙的一个士兵打开牢门,放了洪金龙,他也一道出城,投奔解放军。他俩刚上魁山,就遭到了敌人密集的枪弹追击,那士兵被击毙,洪金龙跳下了悬崖。幸好衣服牢牢地挂在崖壁间遒劲的树枝上,次日清晨,他才被药农救下来,送回解放军驻地……洪金龙想到这里,再瞥一眼万一成那模样,一下就把三年前审他那个上尉军官与眼前这位少校营长的身影重迭在一起了。他不禁感叹:像这样罪孽深重的起义军官,骨子里反动,难以接受改造的。
两人同车异梦,犹如陌生人,谁也不理谁。
迷惑不解
兵团警卫团同兵团部均驻江中县城。
当庞大的车队进入江中县境后,万一成透过座车玻璃窗看到公路两旁挂着许多热烈欢迎庞章兵团起义的大幅标语。车队愈接近县城,欢迎的标语愈多,场面愈热烈。老百姓个个笑逐颜开,举着小红旗,喊着欢迎的口号,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些激动人心的歌曲,扭着秧歌,打着花鼓,热闹非凡。
万一成见状,不免有些激动,心里在问,这是共党刚占领的地方,为什么民众就这么疯狂地拥护他们?
江中县城广场上,五颜六色的彩旗迎风飘扬。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高高升起的五星红旗,向广大起义官兵宣告了旧中国的终结、新中国的开始。
那“青天白日满地红”哪儿去了?万一成心中在哀叹。腐败无能的国民党竟把生我养我的黄土地弄掉了!现在是一片电闪雷鸣,看不清日后升起的究竟是太阳还是月亮。他像闯进了雾区,辨不出方向,头脑里嗡嗡作响。万一成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想哭想骂,却又哭不出来,骂不出口!一种国破家亡、寄人篱下的忧伤袭扰着他。
万一成宿营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寝,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他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就退席到寝室休息。
不一会,营部警通排开中型吉普车的汽车兵慌张地跑来报告:“李排长率部逃跑了!”他接着说了,他修车时,一个高个子军官把李排长喊到路边一个堡上后,李排长又招呼兄弟们上去。等车修好,我爬到堡上喊李排长上车,又等了一会,还不见警通排的人回来,于是,我就开车撵部队,所以现在才到。
万一成听罢,抽搐的面部无声地望着窗外黑洞洞的苍天,轻声叹息说:“李排长呀,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平时我待你不薄嘛!”他哀叹,真是树倒猢狲散。
跟着汽车兵来到万一成房里的洪金龙,听完报告后十分震惊,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和出人意料!行车路上首长交待过不许逃跑一兵一卒,而今三营却逃走一个排19人……洪金龙苦恼地点燃一支烟,走出了万一成的房间。
鹬蚌相争
部队开拔到江中县驻下后,警卫团军代表召开团营、连军代表会议,首先传达了军区工作团岱山首长关于“警惕敌特的策反,坚决制止部队逃亡”的指示。会上,结合当前实际,指出三营几天内连续出逃62人,失去重机枪12挺,长短枪68支,还牺牲了两名战士的严峻现实。这一切,都是隐藏在兵团内的国民党特务煽动官兵们有组织有预谋地对抗我党我军的反革命行为,他们企图为反革命复辟积蓄力量!看来,要彻底改造好这支庞大的部队,是一场无硝烟的大战役,决不能掉以轻心!要教育广大起义官兵提高认识,统一思想,共同制止部队官兵出逃事件的发生。最后,团代表将三营军代表洪金龙留下,严厉指出他工作中的漏洞后,要他回营里同万营长一道认真分析部队官兵当前的思想动态,研究出具体的方案,做好起义官兵的思想工作。
三营军代表洪金龙窝着一肚子气,回到营部,径直去了万营长的寝室,万一成正在翻阅刚发给他的一本《社会发展史》。
洪金龙回营部的路上,就想到机枪连叛逃后,万一成的态度冷漠;接着,警通排又出逃,他还是不急不慌。于是,洪金龙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还怀疑这些都与万一成有关。因此,他一见万一成便直杠杠地问起来:
“万营长,咱们三营连续发生两起逃亡事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万一成毫无思想准备,不轻不重地甩出这三个字。
“你统率这个营已近两年,怎么不知道下属的思想动态呢?”洪金龙肝火也旺盛,气得声音颤抖,话语不连贯。
“思想、思想,我又不是共产党,专抓人家的思想!”万一成在这么多年的军事生涯里,从没被同级这么质问抢白过,自尊心受到伤害,也就不顾一切地顶撞了洪金龙。
“你们国民党迫害那么多的进步人士、进步学生,就是抓不住人家的思想!”洪金龙气得几乎吼起来。
万一成也气得言语梗塞,狠狠地瞪了洪金龙一眼,从喉管里挤出一声轻微的,“你———”就再没说什么了。
两人在简易的寝室里,沉默良久。洪金龙无话可说,便出了门。万一成目送洪金龙走后,起身关门时,发现八连特务长朱文权靠在寝室的一面墙上窃听他们二人的争吵。
洪金龙回到寝室,静心想刚才发生的事,觉得说得过火了,就自己反省起来。临来兵团时,团首长就指示我,要善待起义军官,不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邓小平政委也告诫过我们,改造起义军官,要靠政策吃饭。他感到这回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策了,心中后悔不迭。想来想去,最后决定马上去向万一成作自我批评。
洪金龙在熄灯前来到万一成的寝室,以真诚的态度批评了自己。但一时没能打动万一成。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你今天的软硬兼施,目的就是要我对部队逃亡事件负责嘛!”万一成自尊心受到伤害后,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想问题总是以自我为轴心,以利害为半径,他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忽而他拍案而起,“我抗议!共产党认为我万某支持官兵们出逃,那你洪金龙就把我投入大牢去!”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古人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切都被一双贼眼摄下。
蛊惑人心
卫得曼这几天为挑选反共二师师长的事急得觉都睡不着,上峰催得紧,又一时难以找到适合的对象。正在焦头烂额的关头,忽听朱文权来报,他详细叙述了警卫团三营营长万一成与军代表洪金龙发生口角的经过,卫得曼听后喜不自禁。万一成军事素质高强,是师长的一块料。卫得曼以为他同军代表尖锐的矛盾,可以充分利用起来,加速建立二师的进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助我也!他决定亲自出马,邀约万一成去统率二师。
一天晚饭后,卫得曼优哉游哉地来到县广场,一眼就看到了三营长万一成在广场的一角为扭秧歌的部队看守衣物。他站在远处瞅到万一成怏怏地仰望苍天,魂不守舍,心中一喜,便大步来到万一成跟前问:“一成兄,为啥不跟部队去扭扭腰肢?”
“你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你们带兵的应是官兵同乐嘛!”卫得曼边说边递烟给万一成。
万一成没接烟,单刀直入地问:“上校,你找我有何贵干?”
“咱们朋友之间,没有事就不能拉扯家常?”卫得曼睃一眼四周,见无来人,便小声地说,“听说,你敢同军代表干仗,够哥们的!”他收回翘起的拇指,立时改变语气,关心地说,“咱们再有理,也干不过那些军代表。你想想,胳膊能拗得过大腿吗?枪把子握在他们手中,说啥都得听他们的,他们要杀你,你只有把脖子伸出去挨宰的份儿呀!”
这时,有几个老百姓向他二人这边走过来,万一成忙制止他:“别说了,有人过来。”
卫得曼趁老百姓未走近,小声地对万一成说:“共党手毒心狠,在陕西时,你难道没听说他们党内的人有不同的意见和看法,都得挨整!一会这个运动,一会那个运动,运动就是整人!俗话说得好哇,青脸妇,四眼狗,无事都把人咬一口哩!”卫得曼待那几位老百姓来到跟前,便提高嗓门说,“咱们一言为定,两个月学完后一定回老家探亲去!”
老百姓走过去之后,卫得曼攀着万一成的肩蹲下,推心置腹地说:“一成兄,你我都是孙先生三民主义的信徒,咱们与共产主义不共戴天。目前,党国正处于危难之中,我们都应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卫三民主义。眼下形势,虽然对我们不利,这只是暂时的,中央社昨晚广播,美苏在德国争执不休,美国在南韩、日本相继建起了海空基地。美国第七舰队将巡航台湾海峡,第三次世界大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哩!”
“远水解不了近渴哩!”万一成不屑地嘀咕一句。
“不!一成兄,根据局势的发展,咱国军应积极保存实力,上山打游击去。共产党是打游击起家的,难道我党就不能以牙还牙,把政权夺回来吗?”
卫得曼口若悬河,讲得嘴角涎水滴流。就在这时,扭秧歌活动结束,官兵们都纷纷向万营长这里跑来穿上棉衣。卫得曼知趣地离开了万一成。
卫得曼走了,他的余音尚在万一成脑中缭绕。苦闷、傍徨、等待交织在一起,攫住了万一成的心尖。
谍花浮出
701指示08关掉W14无线电收发报机后,08就直接与华荣饭店老板101联系上了。一天,08去华荣饭店吃罢一碗面条后付了钱,店老板找回的零钱中夹了丁点小的纸条。
08回到寝室,见室内没人,立即取出药水跑进厕所,关上门,将纸条浸泡在药水中,立马就显出细小的字样:
师长一职,上峰追问为何迟缓,限半月内就职。另据报,警三营七连长冯君遭士兵殴打、侮辱,又获悉,冯君与万君同时调入三营,是铁哥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官,务必同时套牢,切记,切记。
08接令后,秘密地开动特工机器,加速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解放军西南军区工作团收到西南军区保卫部一份密电称:据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站一名特工交待和资料显示,庞章兵团内隐藏着一名代号为701的女特工,副站级,32岁,原名霍倩,在美国受特工训练三年,成绩卓著,才貌出众,深为国防部二厅赏识,被誉为谍海中的一枝花。
军区工作团保卫部接密电后,将侦察重点从卫得曼身上转到701,兵团内多起逃亡事件,可能是701一手策划指挥的。于是,对兵团内近千名女兵及家属逐一进行排查。
挑拨离间
西南军区工作团举办的兵团校官教导团学员报到的那天,万一成在自己寝室内整理行装准备去教导团学习。不经意在门角落里拾得一封信。信封上只写“万一成收”,没有发出的地点和日期。信内白纸上写道:
一成兄:
老弟告诉你一件很机密的事情。你三营出逃六十多人,共军抓住这事不放,指责洪金龙严重失职。而洪金龙则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认定你是皮健雄的支持者,是隐藏在兵团内的敌特分子,正在搜集你的罪证。望仁兄警惕。
一挚友敬上
万一成平静地看完信,信中言词恳切,洪金龙想报私仇,我早有预料。只是皮健雄、李排长出逃,与本人无甚关系。我倒要看洪金龙怎样加罪于我?俗话说:心中无冷病,不怕冷水冰。他把信装在上衣口袋里,然后提上行李,登车去教导团报到。
万一成星期六吃完晚饭后,从城外教导团回三营自己的寝室拿换洗衣裤时,忽见从窗户缝隙里塞进一张纸条来,纸条上的字迹与上封信相似。他怀着好奇心展开看,只两行字:
共军推翻了承诺,对起义官兵开始弹压了。皮、李的出逃你已株连进去,望兄警惕,上山躲过这场灾难。
这纸条最后没有落款与时间。
初看纸条上的内容,万一成心中仍然平静;但再看时,注意到了落脚点,是要他上山避难。这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他把这两封匿名信连起来一想,心中就有些起伏不平了。要我上山干什么?这只能是落草为寇!写信的人是谁?既然关心我,又为啥不落名和姓呢?不管你怎么说,上山为匪本人不去,留在兵团里,虽为一介草民,但不管你洪金龙怎么报复,我都心怀坦荡,无愧于祖宗和民众!想到这里,他又平静了下来。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万一成照例回到三营寝室。又一张纸条落在桌上,他拾起一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请君重返报国之途,勿失当日情怀,否则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