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谍海之花

作者:彭乃文




  这个省略号,万一成一看便知,是恐吓他的话,无外乎要暗杀他。一股熊熊烈火在胸中腾起,卑鄙!桌上猛一拍巴掌,真是岂有此理!他两眼在喷火,圆脸庞在抽搐,把纸条揉成团掷在地上,不停地在房内转动,然后拾起纸团,展开放在桌子上,用两手将纸团抚熨平展。
  他思考一阵后,拿起桌上的铅笔,在这张纸条的下方空白处写上:
  报国兴国,匹夫有责,昔日情怀雾中结。上山为匪留骂名,不是报国是殒国。暗中刺杀非君子,有胆有谋当面来!
  万一成
  答词写完后,万一成再慎重推敲一番,认为真真切切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才将这张纸条贴到了他的寝室门上,然后取了衣裤回教导团去了。
  
  造谣生事
  
  这天,冯天能带七连官兵到营部听营代表洪金龙的“丢掉幻想,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当好主人翁”的报告。
  听完报告,冯天能回到寝室半躺在床上稍事休息。他发现被子角边压了一张纸条,拿起纸条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
  共党已放弃承诺,举起屠刀向我弟兄砍来。据可靠消息,共党对你的事作了详细的调查,洪金龙他们将把你作为典型,在大会上斗争你,尔后将你投入大牢。你必须赶快躲开这场灾难,上山去。皮健雄一上山就升为上校团长了,你去也同样连升三级,那里安全自由!
  冯天能憋住一口气,看完了纸条上写的内容,血直往脑门上涌,心脏“咚咚”地快跳到喉咙口了。他把纸条捏成团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茫然不知所措,心中惶惶不安———必须,也只有向大哥万营长报告。
  这天是星期六。冯天能想,大哥吃罢晚饭一定会回营部的寝室来的。这餐晚饭,他也只是走了一下过场,放下碗就直接去了万营长的寝室。他老远就看到了万营长寝室门上贴着张纸条,走近一看,他傻眼了,愣在那里:怎么,营长他也收到匿名信?营长他怎敢将这匿名信公诸于众呢?冯天能迷惑不解。
  这么做惹恼了写信人恐有生命危险的,如果让军代表知道了,又怎能说得清?那真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冯天能为大哥捏了一把汗,一把将纸条扯下来,急忙撵到城外校官教导团。看见汗湿背心的万营长在操场坝里舒心地翻练单杠,冯天能面对这么坦荡无畏的大哥,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两人漫步来到一排浓阴底下。冯天能见四周无人才问:“大哥,你怎么把匿名信贴到自己的门上?”他说着话,把扯下来的那封匿名信还给营长。
  “啊,怎么你把它扯下来了?”万一成心中很不愉快。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有啥后果?”万一成平静地说,“人家来信提出问题,你总得回信答复他嘛!”他接过纸条,十分轻松地说,“写信人不留姓名和地址,我只好这么来答复他,让他知道我的态度,以后就别来再找我的麻烦!”万一成自以为这么做就万事大吉了。
  “你把匿名信张贴在门上,让人看见会给你带来很大麻烦的。”冯天能接着就说明了将会出现的麻烦事。
  万一成张开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西边山上涂上的一层夕阳红,喟叹道:“我已像西边的太阳快落山了,他们为什么硬是与我过不去!”
  “这些人不光与你过不去,同样也与我过不去!”冯天能边说边把自己收到的匿名信递给营长看。他问,“大哥,我该怎么办?”一副焦急不安的样子。
  “这两张纸条上的字迹出于同一个人的手,又是同一时间、同一个事情,很可能是一人所为。”万一成仰望着万里晴空,沉思一阵之后说,“他们为什么盯着我俩呢?”
  “这事大哥估摸是谁干的?”冯天能急切地问。
  万一成想到了卫得曼、朱文权,他想说出来,却没出口,他想,没有十分的把握还是不说为好。于是,他说:“谁也猜不到。如果知道是谁干的,我就会找他当面说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留下来,那好说,共党不会找你的麻烦。可我不同,大哥,我吃过空缺、拿过连里的伙食节余钱,他们要惩办我的,搞不好还真要去坐共党的大牢!”冯天能情绪激动、声音颤抖。
  “老弟,你千万不能听信这些谣言!他们是要逼你上山为匪。”万一成气愤地说,“上山为匪与家规、族规不相容,将遭世人痛斥,上有愧于先人,下累及子孙后代,这条路走不得,是条死路、绝路!”他接着告诫说,“老弟,做人要行得正,立得稳,不能丧失人格、丧尽天良呀!”
  
  高官引诱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星期六傍晚,万一成又回到营部自己的寝室,一进门,又在地上看到一张纸条,拾起一看:
  一成兄,特告诉你一个喜讯,国防部委任你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少将师长,望你速来统率部队,请于三月十五日(星期六)八时来西门外吕氏宗祠商谈赴任事宜。
  你的忠实朋友
  万一成看罢这封匿名信,气得身子剧烈地颤抖,圆脸庞扭曲得失了原形,胸中爆发出怒吼:“骗局!天大的骗局!”一把将纸条撕得粉碎,狠命地往地下一掷,“见鬼去!”
  他半躺在床上,手臂枕着后脑袋反复思忖,是谁这么卑鄙?为什么老是缠着我不放?正头痛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打乱,他边问是谁边去开门。
  冯天能趁着万一成将门刚拉开一条缝时,挤了进去。他气喘吁吁地随手又将门闩好,边掏衣服口袋边神秘兮兮地说:“大哥,我又收到一封信。”万一成平静地接过信,展开一看:
  天能你好:
  来信恭贺你高升,国防部委任你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二O三团上校团长。请你于三月十五日八时,在西门外吕氏宗祠内共商赴任事宜。我们有人在那里恭候!
  表哥
  万一成看罢这封匿名信,仰天长啸:“你我都已连升三级,当上师长团长了。”说罢,放开嗓门大笑,笑得变形变声。冯天能见状有些后怕。
  “啊,大哥,你原来也收到了这样的任命信?”
  “是的!”万一成指着地上碎纸片说,“喏,这是骗局,天大的骗局!”他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哥,你……”
  “你别讲了!”万一成接着厉声问,“他们骗你上山为匪,你干不干?”
  “当土匪我不干,如果仍然当国军我还是干!”
  “干,干,干你干个毬!”万一成气愤地说,“莫说组建一个师,就是一个营,几百人吃啥穿啥?此地距台湾几千公里,飞机都来不了,空投?见他妈的鬼去,老子才不上那个大当呢!”他面对冯天能说,“我把话说完了,要去你一个人去,我是不去的!”
  “你不去,我也不去!”冯天能嘟哝着。
  “我俩没穿连裆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不,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你活我不死,你死我不活。”冯天能对万一成一副忠贞不渝的憨厚相。
  “去不去,我不勉强你,人各有志。”
  冯天能低下头,沉默不语,有种诱惑在胸中涌动。
  话虽这么说,可万一成心里愈来愈不安。他已预料到这么拗下去,又没让军代表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诱上贼船
  
  七连长冯天能怀着对共产党的恐惧心理,同时又被一种欲望驱使着,背着大哥万一成按匿名信指定的地点,身着便衣前去领命。
  他万万没想到代表上峰给他授上校团长军阶的竟是一月前出逃的机枪连连长皮健雄。
  皮健雄向他炫耀,他不仅有基地,基地外还有二百来条枪,网罗了一批地方反动武装,包括原江中县警察局长、警备队长,还有棒老二(土匪头目),皮健雄都一一地向冯天能做了介绍。当时见了面,惹得冯天能心中痒痒的,连连称赞皮健雄劳苦功高。皮健雄要冯天能立即回去夺枪拉人上山,组建他的二O三团。冯天能离开时,皮健雄要他把二师少将师长的委任状交给万一成,一道来赴任。
  冯天能怀中揣着万一成师长的委任状,邀约万一成去堡塔山上游玩时,战战兢兢地将委任状交与大哥万一成。
  万一成展开一看,脸色霎时铁青,眼里火光喷射,气愤地责问冯天能:“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冯天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在颤动,就是说不出话来,“我……我……”
  “如实讲来!”万一成像红了眼的斗士,双眼紧紧逼视着冯天能。
  冯天能鼓足勇气照实讲出。
  万一成耐着性子,听完冯天能的讲述。他觉得冯天能是个骗子,出卖了他,恨不得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他挥起的拳头又收回来,跺着足说:“我这个大哥也管不了你啦,以后别再找我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大哥,事已如此,打我杀我,我都无怨言,只怪我没同你商量,不该把委任状捎回给你。”
  “你对那委任状感兴趣,你就当你的上校团长去!”说罢,万一成将手中捏的那张委任状撕成碎片,“你去代我警告皮健雄,罪孽之事少做点!”
  “国防部把你的任职已定下来,皮健雄已铁心为匪,肯定是手毒心狠,你不尽快走马上任,我看是凶多吉少。”
  “卑鄙!你也来恐吓我?你今天约我出来是不是代表皮健雄来说服我的?”
  “不是,不是!”冯天能连连否认,“我是想把事情说清楚之后,请大哥指点迷津的。”
  “如果你是受皮健雄或军统什么人委托来的,那你就把我杀了,提着我的首级去请功就是!”万一成说罢,甩下冯天能独自下山去了。他回到寝室,在日记中这么写道,“国民党使我伤透了心,共产党让我不放心。我只有返朴归真,回东北老家种地,总该容得下我吧!”
  
  迷途知返
  
  万一成义正辞严地拒绝国民党少将师长的委任,对冯天能的心灵震动很大,多多少少动摇了他赴任上校团长的决心。
  星期一早上,吃罢早饭,七连官兵开赴七里坪扩修水电站工地,参加义务劳动。他们要经过半山腰刚开凿的一条狭窄小路,走在这条路上,一不小心,便会坠入无底深渊,人们不约而同地称这里为“阎王关”。
  冯天能在工地上,既要指挥全连施工,又要想与自己命运攸关的急事。吃过午饭,他躺在一块青石板上休息,怎么也合不上眼,是否上任上校团长去?他一会肯定,一会否定。突然,他想到了“阎王关”,那地方是个理想地段,只要那么一推,事情就成了,真是万无一失。他决定在“阎王关”干掉军代表魏世斌,然后带人上山去,组建二○三团。
  下午收工时,冯天能有意将魏世斌留下,在工地上研究第二天的活路。他俩在回营房的路上,魏代表在前,冯天能在后。二人踩在“阎王关”的险路上,没走几步,冯天能战战兢兢,正伸出右臂企图将魏代表推下崖时,魏代表正好转过身来,一手扶住石壁,一手去挽冯天能的腰,并十分关心地说:“当心踩虚了脚哇!”冯天能为之一震,他心虚了,腿软了,行凶的那手臂是怎么收回的,自己都不晓得,背上随之渗出冷汗,他迈不开步子了。这时,魏代表向后移半步,一只手臂紧紧地挽住冯天能的腰向石壁紧贴,并鼓励说:“别看崖下,壮起胆来!”引着他走出了险境。
  过“阎王关”时,冯天能的思维是在高频率地运转着的。魏代表毫无察觉,他只注意到冯天能的脚步是否踩得扎实。一过“阎王关”,冯天能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险啦!”他回忆起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魏代表眼中满是真诚友好,扶住他过关———真诚没掺一滴水份,实打实。相比之下,自己……冯天能感觉无地自容,感慨自己差点做出遗恨万年的蠢事来。
  他俩一路走一路亲切地攀谈。步下一座小丘时,魏代表突然听到空中有“咝咝”声传来。他出于职业敏感,迅疾推倒冯天能并伏在他身上掩护。身边轰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手榴弹炸起的尘土厚厚地覆盖在他俩身上……
  魏世斌在战场上这样临危救人已是第三次了。他从冯天能身上翻下来,拍掉身上的泥土笑着说:“老冯,你想到没有,这里还有这么热闹的场面呢!”
  冯天能被手榴弹一时炸懵了。他回过神来,从地上一跃而起,看见魏代表,惊讶地喊道:“魏代表,手臂挂彩了!”
  “啊,我挂彩了?”魏代表在冯天能提示之后,才觉得手臂有些痛,再一看,鲜血从棉袄里渗出来。
  冯天能急忙脱掉棉衣,从衬衣上撕下一块布条,替魏代表包扎好伤口。这时,他感觉魏世斌这张面孔逐渐变得亲切,他久久地凝视着魏世斌,心中纳闷,魏代表为何会舍命救自己?
  夜晚,他想了很多很多,不禁责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听信皮健雄的话,而就是听不进大哥的忠告呢?他想向魏代表抖出心中的悔恨,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将计就计
  
  几天以后,冯天能在自己的寝室里又发现一张匿名信:
  你的药已弄到,我没时间送来,三天后在城北三合沟李家屋场取,来时请带上几斤‘酒’和几包‘香烟’。
  冯天能明白,所说“酒”是指带几个人去,“香烟”就是指武器,这是进魔窟的见面礼。他本已不想去见皮健雄了,见了这张纸条后,又有些后怕,是去还是不去?要去的话,又该怎么个去法?脑袋里嗡嗡叫。这回再不能背着大哥了,还得去求教大哥出出主意。
  万一成在校官教导团操场的树林里,听冯天能如实讲了皮健雄布置他回来杀军代表,夺枪上山组成二○三团的经过。当冯天能讲到在“阎王关”企图杀害魏代表时,万一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吼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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