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谍海之花
作者:彭乃文
万一成话音一落,一个东北口音的女人在喊:“樊锦州,你听到没有?我是孙梅英,是旺旺他妈呢。我按铁蛋写的地址抱着旺旺来部队看你,哪晓得你走了这么一条不光彩的路,你让我回家去没法给你瞎子妈讲呀。我们家分了田地,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妈要你不忘共产党,不忘解放军的恩德,要你也当解放军去!”孙梅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着喇叭继续说,“我来到部队里,首长很关心我,你虽然不在部队里,但部队还是给我报销了路费,安排我住在招待所,天天同兄弟们一样开伙,大鱼大肉的。首长跟我说,回去时还给我发路费。共产党没把我当土匪家属看,说你们是上当受骗的,旺旺他爸,”她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她缓了一口气又说,“你下山来吧,旺旺天天在问爸哪里去了,我把旺旺带来了,你听着———”旺旺小嘴巴对着喇叭,撕心裂肺地连喊:“爸爸,你快回家吧!”
机枪连来队的五个家属,有他们的妻子、母亲、父亲、儿子,他们都向自己的亲人喊了话。声声泪、字字情,像一颗颗炮弹落到机枪连阵地上,炸在官兵们心坎上。
青松岭机枪连阵地上,人人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山下亲人们的呼喊诉说。一片思家思乡的痛哭声在阵地上空回旋,他们一双双泪眼都伴随着皮连长在阵地上迷惘地转动。
时间毫不留情,像流水一般逝去。团代表对三营军代表魏世斌说:“现在是下午四时,你对他们该发出最后通牒了!”
魏世斌举起大喇叭,站在一棵大树后面,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说:“刚才万营长和你们的亲人,已向你们讲明了我党我军的宽大政策,希望你们迷途知返,弃暗投明。现在我长话短说了,请皮连长对准时间表,现时是四时整,”魏世斌郑重地宣布,“四点三十分以前归来,仍然按起义看待,不予追究你们叛逃的责任;四点三十分至五时整归来,就作投诚处理;五点以后仍执迷不悟,那就坚决镇压!请官兵们三思!”
青松岭主峰上一片寂静。官兵们在我军强大政治攻势面前,团团围住皮连长,望他能迅速作出下山归队的决定。冯天能手中握住子弹上了膛的快枪,趁机对皮健雄说:“快拿主意吧!”
众官兵跟着同声祈求:“连长,快拿主意吧!”
皮健雄提起手枪来回踱步,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樊锦州和一些士兵实在耐不住了,齐刷刷地跪在连长面前,哀求连长放他们一条生路:“连长,家中都有老有小哇!”
皮健雄未作回答,目光茫然、空洞。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渐渐凝重起来,压抑的气氛像天上厚厚的云层,压在青松岭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大个一看连长的表,已是四时二十五分。他正准备执行第二套方案,刚抬臂举枪,皮健雄突然转过身来说:“让兄弟们都下去,你把我毙了吧!”这时,隐蔽在一棵大树后的朱文权举枪企图打死皮连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冯天能一枪将朱文权击毙。
皮健雄似乎没听见枪响,仍呆呆地立在那里,怒吼一声:“都给我起来,滚下去!”
官兵们放下武器,面向连长慢慢地退下山,紧张地防备着连长手中的枪子。
“皮兄,”冯天能真诚地劝说,“解放军会宽待我们的,我们一块下山去!”
皮健雄原来就是长长的脸型,这时他的脸拉得更长,像一匹烈马。眼中的白云烧得通红,面目狰狞。
“我俩一块下去!”冯天能再一次劝说。
“走!”皮健雄怒吼的同时,举枪击碎了自己的脑袋。
机枪连的官兵们下山后,受到热烈欢迎。一片欢腾之声响彻山谷。
一会,马队运来了白面馒头、蒸饺子、包子,都盛在箩筐里,“宴请”机枪连的官兵。
团代表望着官兵们狼吞虎咽的吃相,不觉好笑,又心痛这些年轻的官兵们走了这么一段弯路。
以李代桃
吃罢晚饭已是夜幕降临,月光洒满大地。
七连官兵们将整洁的军装发给机枪连官兵换上,他们穿上机枪连换下的又破又脏的军装,一副山里土匪相。冯天能顶替机枪连长皮健雄,三营军代表魏世斌顶替一排长,他俩率领冒充机枪连的七连官兵,连夜赶到苦草沟去执行特殊任务。
勤务兵按冯天能编的故事去向101报告机枪连劫杀岱山失败的消息。101听后,咬牙切齿地骂皮健雄和朱文权是饭桶。他让勤务兵回苦草沟传话给皮健雄,五日后,有人要去苦草沟,并交待了两套接头暗语。
这时,江中县地方和军内都大张旗鼓地宣扬要清查反革命、镇压反革命。工作团保卫部根据军区保卫部提供的密电线索,对兵团三个军中的女兵及家属都进行了排查。最后排查到兵团部,兵团医院———妇女集中的地方,侦察员发觉,一进兵团医院,院长陈悌就有点慌神。第二天上班时,陈悌院长竟神秘失踪了。
苦草沟的夜晚,特别静谧。
这天,远山近山的丛林都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面纱。一个不很明亮的光点经过八峰岭,慢慢下山,逐渐接近苦草沟。
这时,伪装机枪连一排长的军代表魏世斌从一棵大树后面跳出来,拦住这个亮点的去路。他用手电一照,原来是个老太,一只手上还捏着一张进苦草沟的草图。
两人对上暗语后,老太说:“我可找到弟兄们了!”
魏世斌将老太扶起,搀着她往洞穴走。冯天能来到洞口发出第二套暗语,老太都对上了。她摘下头上的假发,脱下身上老妇人的蓝布大褂,显出淡黄色的紧身毛衣,丰满的身子,优美的线条,白净的面孔,齐耳的短发。她那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还着实迷人。
冯天能和魏世斌相互用眼神询问,难道她就是那谍海之花701?冯天能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这女人问:“你是谁?”这女人稍稍缓过气来,便开口说话:“皮连长,你们辛苦了,我是兵团医院院长陈悌。”
“皮健雄”一拍大腿吼道:“你喊老子什么?”
“皮连长呀!”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皮健雄”,有些不知所措。“皮健雄”执马鞭的手,把帽子往上一推,吼道:“你他妈瞎眼啦?”
站在一旁的一排长魏世斌嗔怒道:“二师二○一团上校团长,你忘啦?”
“我忘记了,皮连长已荣升为上校团长了,实在对不起!”
“皮团长”不理不睬,在洞内转悠一阵之后,对魏世斌说:“一营长,这人到底是谁,我很怀疑她的身份,由你伺候去!”说罢,手一摆,让陈悌出去。
陈悌出洞时,跛着脚,转身对“皮健雄”说:“皮团长,你蛮不讲理,到时候你要后悔的!”
当夜,魏代表同冯天能研究如何审讯陈悌的细节。
巧审谍花
第三天夜晚,下半夜的时候,魏世斌又将陈悌带到冯天能洞内。陈悌一进洞,“皮团长”就笑着迎上去说:“陈院长,为了安全,那晚我们不得不如此进行,委屈你了。”
陈悌白眼送给“皮团长”,没说话,头摆到一边,傲慢气质显露出来。
“当晚,我派人连夜下山核实了你的情况。我们的人从共党内部得知,他们在全力捕获你,他们说你是隐藏在兵团内部最大的特工头目。这正说明你为反共复国组建二师做了大量的工作。共党给你的头衔,你是当之无愧的哟!好样的,女中豪杰!”“皮健雄”作出十分亲热的样子。
陈悌深情地望着“皮团长”,微笑着点头:“上校过奖,过奖!”她又不可一世了,眼中盛满豪情。
“还有,”冯天能打断陈悌的话,“共党还给你立了一大罪状,企图谋杀庞司令官和岱山参谋长。”
“说到这里,我正想问问你,五四那天为什么没完成任务?”陈悌的话语显出上司的味儿。
“我正要问你呢!”“皮团长”一听火冒三丈,两眼通红,反击道,“明明青松岭附近有共军埋伏,你们这些搞情报的是吃素的?不把情况弄明白,就要老子去鸡蛋碰石头,搞得全军覆没!老子差点上了你们的当,借刀把老子杀啦!”
“团长大人,绝对没借刀杀你这回事!”陈悌忙解释,“你纯系误解!”
“误解,那来的误解?”“皮团长”反驳说,“这是事实。我那天见二号骑着大白马,前呼后拥,已进入我射程内,我正要下令射击时,二号调转马头飞快地后撤了,企图诱我进入他们的口袋里去,然后一举歼灭老子的队伍。我没追多远,发现情况不对,调头往青松岭撤退,才保全了弟兄们的命啦!”
“皮团长,你的疑心太重了!”陈悌十分镇定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青松岭这一仗,谁都不要埋怨谁,只怪共党太狡诈了,这事就搁下来,不再提它了。”
“你又当婊子又竖牌坊!”“皮团长”愤怒地说,“咱们邀不到一起,你还是离开苦草沟!”
“皮团长,党国正处于危难之际,可不能意气用事哟!”陈悌严肃地说,“说老实话,你们审问我,我也在观察你们的一言一行。我认为皮团长对党国、对总裁,是忠贞不渝的,弟兄们紧紧跟随你。你团是国军中一支坚强的队伍,在大敌当前、处境危难的情况下挺住了,真是难能可贵,弟兄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我这里先奖给你金条五根,继续艰苦度日,出头的日子不会很远了,”她说罢转过身去,从内裤中取出金条,闪着耀眼的金光。
冯天能和魏世斌相视一笑,冯天能继续以皮团长的身份说:“什么,什么,只五根金条就把我们这百十号人打发了?”
“你们上山时,不到五十人。现在涨到百十号人,人呢?”她阴阳怪气地说,“皮兄,你吃空缺也得有个度嘛,不能无节制!”
“皮团长”说到这里不耐烦了,一挥手:“一营长,你把五根金条先收下,让她滚蛋,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说罢,走出洞口喊,“勤务兵,备马!”
又是个夜晚,勤务兵打着火把,冯天能在洞口下马。他佯装醉了酒,歪歪倒倒地要进洞时,看见洞外岩上坐着陈悌,便问:“是哪里来的花姑娘?嘻嘻!”
魏世斌忙过去扶住冯天能进洞,说:“是昨天来的那个陈悌院长。”
“什么什么陈什么?”他装作醉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就是兵团医院的陈悌。”
“皮团长”口齿不清地说:“就是那个特工婆娘,老子最讨嫌她了,给我升堂!”
魏世斌对站在洞口的陈悌说:“你进去要老实交待,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说假话就当心你的脑袋!”
陈悌闻言,心中有些胆怯。进洞后便默默地坐在地上,不知先谈什么好。
正在犹豫之间,忽听“皮团长”审问:“堂下罪犯姓啥名谁?”陈悌极不耐烦地报了自己的姓名。
“大胆刁民,竟敢在老爷面前撒谎!”“皮团长”追问,“你不姓陈,也不叫陈悌,如实招来!”
此一问,立即引起陈悌的警觉:面前这个“皮团长”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已摸清了自己的底细?我倒要摸摸他的底细。她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再次试探着陈述自己“陈悌”这个名字和兵团医院院长这个职务。
“来人,给我用刑!”“皮团长”对着门外大喝一声。
立在洞外的士兵立马拿来刑具。
陈悌一看他要动真格的了。她“霍”地一下站起来,显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团长大人,你不把我当自己人,我可就把你当共党了,要杀要砍随你便!”
陈悌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特工,久经沙场的。这时,她又提高嗓门说:“团长大人,你太鲁莽了,你将后悔莫及,你把我的话听完后由你处置。”
魏世斌见机行事:“团长,死也要让她把话讲完。”
“好,有屁你就放!”冯天能顺水推舟。
“我确实姓陈名悌。”
“你就不用给我耍花招了!”“皮团长”手执马鞭,指着她说,“你根本不姓陈!”
陈悌死守防线,试探着反问:“团长大人多次追问我的真实姓名、身份,不知是谁授给你这个权的?”
“皮团长”纵声大笑。笑罢,得意地说:“看来你很狡猾,想摸老子的底细?”他边说边捋起袖子,一脚蹬在岩头上,傲慢地对她说:“老子这支部队上山后,像无娘的儿,投靠了国军一百五十八师师长樊长清,台湾蒋总裁已委任他为西南反共救国军上将兵团司令官。凡是在大陆的,管你是保密局还是陆军情报处,都拨给了樊司令管,名册在司令手中,你是保密局西南站的一名高级特工,是不?”
陈悌愈听愈惊疑,纳闷:难道我西南站也被樊长清统领了不成?那为什么没有接到过指令呢?难道西南站个个都叛变了?
“霍倩!”冯天能见魏世斌举手为号,便来个突然袭击,声若雷鸣。
“到!”陈悌一惊,下意识地答了一声。
“皮团长”开怀大笑。笑毕,凶恶的脸相变得和蔼可亲了。“701,这就对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爽快。”他轻言细语地说,“霍倩上校,我们终于还是找到你了。你是谍海中的一枝花,樊司令要我一定要找到你的。”说罢,朝洞口喊,“勤务兵,把最好的食品拿出来招待我们的贵客。”
在吃饭的过程中,霍倩要求立即见樊司令。
“不慌嘛!”“皮团长”说,“我先派人给樊长官通报一下,请司令官安排好时间后再通知你去。你先住下来,咱们一边休息一边研究行动方案,等你的腰腿活泛了再去见司令也不为迟。”
于是,“皮团长”、营长、霍倩三人在洞内协商今后的行动方案。“皮团长”有意扩大自己的势力,谁是二营长、三营长都有名有姓,各营的位置及枪支弹药的数字也已夸大了写在一张泛黄的纸上。他从内衣口袋里取出纸来给霍倩过目。霍倩的防线一下子全部拆除了,交出了军统特工现隐藏的地方,还交出了101曾炎那里有2500克金条。还研究如何去云南运回从缅甸过境的一批武器弹药。自此,“皮团长”同霍倩友好往来,等候“樊司令官”的接见。
尾 声
当晚,魏世斌凭着记忆,写出了对霍倩的审讯情况及隐藏在兵团内的特务分子名单,送冯天能复核一遍后,立即派勤务兵和小脑壳下山向首长报告。两天后,勤务兵同小脑壳返回苦草沟,告诉魏世斌和冯天能,“首长指示,大虎小虎都套住了,七连官兵班师回营。”
这天清晨,青松岭大半截还埋在云雾里,洞外的小溪沟里升起了薄薄的雾霭。在这深山沟里,初春的早晨竟也冷飕飕的。
七连官兵起床后,收拾好行李,打好背包,就着小溪沟里的泉水吃着干粮,个个精神抖擞,准备胜利回营。
霍倩在洞内吃罢干粮后,走出洞来。守在洞口的二班长韩大个对她说:“陈院长,请把你的枪交出来!”
霍倩莫名其妙地望着韩大个,刚想说什么,就被冯天能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堵住了:“你被捕了!”
似惊天动地的炸雷一声落在头顶,震得霍倩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站在洞口,脑子里一片茫然。这时,她的双手已被魏世斌铐上了。好一会,她回过神来,问:“皮健雄,你这是干什么?”
“皮健雄你已经叫不醒他了。”冯天能得意地说,“还有你派来的眼线朱文权,他俩的尸骨早已在青松岭的土堆里发臭了!”
“那你是什么人?”霍倩更觉惊奇。
“鄙人是原庞章兵团三营七连连长冯天能!”
霍倩像漏了气的皮球蔫了,绝望地低下了头。冯天能继续说:“本人奉命接替皮健雄率领七连官兵,到此恭候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