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5期

虎穴奇恋

作者:曹 康




  
  一、集中营里的中国大学生
  
  双峰集中营位于岭南的崇山峻岭之中, 日本鬼子设立的这座集中营很特别,它既不是用来关押中国军队的战俘,也不是用来关押各阶层的抗日志士,被监禁在这人间地狱里的,是五百多名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且是清一色的学生。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自日本鬼子侵入中华大地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如此,他们还疯狂地摧残中国的文教事业,许多学校在战火中化作了灰烬,师生们流离失所,许多学生落入了鬼子的魔爪。日本鬼子为了侵略中国,作了长期精心的准备,对中国的社会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们不但想在军事上征服中国,还妄图在精神上也彻底征服中国人。在南方抓到了许多学生后,鬼子就动开了鬼脑筋。他们深知,读书人在中国的社会一般很受尊敬,也很有影响,便决定在岭南大山的一座锡矿里,建立一所集中营,把所有抓到的学生集中到这里关押。白天命其挖矿做苦工,或出操训练, 晚上进行奴化教育——给他们上课,灌输“日中亲善”、“大东亚共荣圈”那一套歪理邪说,对学生们进行“洗脑”,冀望他们成为有文化的驯服的奴才,能为自己所用,成为他们奴役中国人民的鹰犬。故而,这座集中营可以说是一所特殊的“训练班”。
  1945年初春的一天,集中营的所长向井芳树又要惩处“不听话”的中国学生了。被处罚的是个女学生,名叫樊碧琪, 她的“罪名”是因打摆子出早操时迟到了五分钟,向井芳树可不管她有何原因,直接命人把她拖到了操场上,受因“懒惰”而抽打20皮鞭的“惩戒”,以儆“效尤”。
  娇柔的樊碧琪像狂风里的一株弱柳,强撑着病体,摇摇欲坠地站在学生队伍的前面, 大家不忍目睹即将发生的惨剧,不约而同地都低下了头。向井芳树见“惩罚”尚未开始,学生们就都垂下了头,十分满意自己的这一手,“杀鸡给猴看”的效果看来已完全达到了。他正待下令行刑开始,忽然听到学生队伍里发出一声怒吼:“不许迫害学生!”他不由得一惊,怔在那儿。更令他惊异的是,这声音居然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日语!他定了定神,循声望去,见一片低垂的头颅中,有一个瘦瘦高高、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正倔强地高昂着头,毫无惧色地逼视着他。向井芳树自担任所长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大逆不道”的“抗上”行为,他心里腾起一股寒森森的杀气,脸上却浮起高深莫测的微笑,他向那年轻人勾了勾手:“你的,前面的来!”学生们都替自己的伙伴捏了把汗,没有人相信他还能活着回到队列中。
  向井芳树细细打量着这器宇轩昂的年轻人,觉得此人比较面生,他用流利的中国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到这里多长时间了?”年轻人坦然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朱向明就是我的名字。我是半个月前被你们抓进来的。” 向井芳树哦了一声:“你的日语讲的很好,是在哪里学的?”朱向明慨然而答:“我是岭南大学外文系日语专业的学生。尽管你没有问我,但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是为了学好日文后,更好地从事抗日救国的工作,为国效劳。”向井芳树的右手不由得伸向了腰间,握住了军刀的刀柄,但并未拔刀:“混蛋!就凭你这番话,大日本皇军就可以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你还敢为这个女人鸣冤叫屈,更是罪上加罪,不可饶恕……”朱向明轻蔑地一笑:“怕者不来。你难道不晓得我们中国有句妇孺皆知的话,叫‘舍生取义’么?你们丧尽天良,残害我们的同胞,我堂堂七尺中华男儿,岂能袖手旁观!”
  向井芳树冷冷一笑:“好一番慷慨陈词!没看出你还有一副怜香惜玉的侠骨柔肠。好吧,我成全你,让你把英雄做到底。来人呀,把朱向明和这个女人统统枪毙了!” 士兵们闻令蜂拥而上,欲拉樊碧琪和朱向明。 朱向明凛然喝道:“要杀就杀我一人,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能伤害她!” 樊碧琪那晶莹的眸子里充满了感激,她钦佩地望着他,俏丽的脸庞胀得通红:“不,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向井芳树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的力量是那么渺小,只能搬出死神来对付这对无畏的男女,到头来却并没有吓倒他们,反显得自己黔驴技穷。他又羞又恼,正要下令开枪,忽见自己的机要参谋匆匆跑来,立正敬礼后递给他一纸电报。
  向井芳树匆匆浏览了一遍电文,脸色更加难看。这是他的顶头上司发来的电令。原来,二十天前,日军龟田率队到东江纵队抗日根据地去“扫荡”,不料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龟田和他手下的官兵共四百余人成了东江纵队的俘虏。东江纵队昨日释放了一名被俘的鬼子军曹,命其给鬼子头目带信,严正警告鬼子不得伤害这些青年学生,否则一切后果自负。最令鬼子心惊肉跳的是,这封信后边还附上了一份长长的名单,鬼子拿出集中营里关押的学生花名册一对照,竟然一个不差!鬼子们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乱作一团,东江纵队真是神通广大,这样的机密都能搞到手!更令鬼子头目胆寒的是“一切后果自负”这句掷地有声的话,现有龟田等几百个鬼子在东江纵队手里,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鬼子头目无计可施,只得急电向井芳树,命其暂不要在集中营里杀人, 同时在营内严查为共产党通风报信的“奸细”。
  向井芳树十分懊恼,这该死的命令简直就等于当众搧了他一耳光,让他此时难以下台,但他眼珠一转,向樊、朱二人喝道:“你们违犯所规,本应严惩不贷,大日本皇军慈悲为怀,姑且饶过你们的死罪,朱向明重责二十鞭,樊碧琪十五鞭,各关禁闭三天!”鬼子兵把他俩按倒在地,高高地举起了皮鞭……
  
  二、朱向明和樊碧琪的爱情萌发
  
  自打这件事后,朱向明和樊碧琪这两位不幸身陷魔窟的青年,就把对方的身影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心里。朱向明身体素质较好,挨了鬼子的鞭打后,过了八九天咬咬牙就挺过来了。而樊碧琪平日里就弱不禁风,遭此重刑后更是雪上加霜,元气大伤。可怜原本天生丽质的青春少女,此刻形容枯槁。更可气的是,鬼子根本就不打算为她治病疗伤,反逼她每天干许多的杂活,分明是想让她像荒原上的野草一样,自生自灭。
  看到她被驱赶去做苦工的惨状,朱向明心如虫噬般地痛苦,同时也暗暗着急:她的病和鞭伤若再不抓紧治疗,只怕是性命难保了!可是,在这视中国人生命如草芥的地方,谁又会为她看病治伤、送她救命的药品呢?朱向明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他焦躁不安的神态,被同室的难友王秉贵王大哥看在眼里。王秉贵说是“大哥”,其实他仅比朱向明大两岁,他原是医学院的学生,和朱向明一样,被鬼子抓了进来,被所里的鬼子医官看中,到了所里专为鬼子官兵看病的医务室里当杂役。鬼子医官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便充当其助手,干起了配药打针等本应由助理医生来做的事情。王秉贵为人忠厚老成,乐于助人,手脚又勤快,待人如兄长般宽厚仁爱,故而,学生们不论年纪大小,都亲热地喊他“王大哥”。王秉贵虽与朱向明相识不久,但他在鬼子面前大义凛然的气节,却使王秉贵对他刮目相看。
  现在,王秉贵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便关切地问他何事烦心。忧伤的朱向明忍不住道出了事情的原委。王秉贵十分同情樊碧琪,同时,心细如发的他也看出了点儿门道:在朱向明的心中,这位不幸的姑娘不知不觉已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王秉贵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微妙感情,他为这种感情的生不逢时而暗自惋惜。王秉贵说道:“向明,你不必着急,我想我能在这件事上尽一点微薄之力。我不是在医务室打杂吗?弄些药出来还是有办法的。”朱向明眼前一亮,紧紧握住王大哥的手,说道:“王大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你真是我的好大哥!”王秉贵被逗笑了:“你呀,真像个孩子。这有什么,日本鬼子的药,不用白不用。哎,向明,我拿药给樊小姐治病,你怎么说我对你太好了呢?”见王秉贵一副逗趣的样子,朱向明蓦地悟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立时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低下了头……
  次日,王秉贵偷偷地拿了些药回来,交给了朱向明,叮嘱他要小心行事。朱向明接了药,细心地包成一个小纸团,瞅准打饭时人声嘈杂,鬼子看守有所松懈的空当,不动声色地悄悄接近樊碧琪,用眼色示意她也向自己靠近,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朱向明迅速地把那纸团塞进了她的手心里,然后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地走开了。樊碧琪偷觑一眼左右,见无人注意自己,忙飞快地将手里紧攥着的东西塞进了衣内,强撑着病体伤躯,挪回了自己的住处。房间里此时空无一人,她屏神静气地打开纸包,见是些白色的药粒,那纸上还用细密的小字写着服用说明。樊碧琪望着朱向明冒死送来的救命之药,不由得潸然泪下,她轻轻呼唤着朱向明的名字,心里涌起了一股只有热恋中的少女才有的柔情……
  此后几天,朱向明用同样的办法又递给她一些专治外伤的药品。她的伤日渐好转,不久就基本痊愈了。她身体上的痛苦渐渐消失了,但另一种痛苦——对朱向明深深的眷恋,却又如影随形地时时折磨着她。她每天都能在出操和吃饭时看到他,但只能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咫尺之遥,她却无法向他倾诉自己的感激之情以及少女羞涩的爱意……她和他之间,仿佛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迢迢银河。他们这一对苦命的断肠人,如同远在天涯!越是这样可望而不可即,樊碧琪越是渴望着能和朱向明在一起。她是个外柔内刚的烈女子,认准的事情,棒打也不回头!她在这虎穴魔窟中仍苦苦寻觅着与朱向明携手的良机。
  向井芳树见朱向明日语说得十分流利,便没有让他下井挖矿,而是“宽仁大度”地让他当了“先生”,专门给中国学生们教授日语。这儿的所规是:中国学生必须强制性地学习日语,不学或学不会者,要受重罚。学生之间讲话也要逐步使用日语,不许讲中国话。向井芳树把这个看似轻松的“美差”交给了朱向明,是别有用心的。他觉得,对于像朱向明这样的爱国者,打和杀都不足以使其畏惧,只有强迫他干自己最厌恶的事情,置其于“生不如死”的精神状态之中,方能趁隙“攻心”,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使其最终能够俯首帖耳地为大日本帝国所用。
  朱向明当了这倒霉的教员后,觉得真比狠狠地揍他一顿还难受。樊碧琪却暗自高兴,她从中看到了接近朱向明的难得机遇。向井芳树既然要朱向明当老师,那么,作为学生的自己,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向他讨教学问了,这样一来,两人不就有机会在一起了吗? 事实上,向井芳树生怕这些中国学生出工不出力,不用心学习大日本帝国的语言,还多次在课堂上训诫大家:“日语是世界上最高贵的语言,你们必须忘掉不登大雅之堂的汉语,以大和民族的语言作为你们的母语!如有不懂之处,尽可向你们的老师朱向明请教。可以当堂提问,也可以课后请他单独辅导。不过,采用后一种方式必须得到学监的批准。” 学监是个身材瘦小的鬼子中尉,因其入伍前当过中学教员,向井芳树便把学监这一负责对中国学生进行“洗脑”工作的重要岗位交给了他。学监原本就是个死硬的法西斯分子,自然干得十分卖力,像狗一样时时窥测着中国学生们的一举一动,谁若稍有差池,他就劈头盖脸地打耳光、罚跪,学生们对他恨之入骨,背地里都叫他“催命鬼”。
  樊碧琪若想与朱向明相会,就必须过催命鬼这一关。她十分厌恶这个凶暴丑陋的家伙,平日里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可现在为了见到朱向明,她只有硬着头皮去向催命鬼申请单独辅导了。她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引起催命鬼的怀疑,没想到天遂人愿,这个难题居然没费多大力就解决了。
  
  三、魔窟里的幽会
  
  樊碧琪的工作就是每天打扫鬼子军官的宿舍,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催命鬼的房间。这天一早,樊碧琪来到催命鬼的宿舍,却见他正垂头丧气地盘腿坐在床沿上,眼里竟然还有几点泪光。床下边,蜷卧着他最心爱的那只大狼犬。这狼犬平日里和它的主人一样凶残,樊碧琪曾亲眼看见它活活咬死了好几个中国学生,眼下它却全没了往日的神气劲儿,奄奄一息地趴在那儿,偶尔有气无力地翻一下眼睛。樊碧琪知道,催命鬼有点特别,酒、色、财他全不沾边,唯一的爱好就是养狗,可以说达到了爱狗如命的境地,樊碧琪见他心爱的狼犬成了这样,料想这畜牲定是害了什么急症,才把催命鬼心疼成这般模样。看到这恶犬气若游丝的惨样,樊碧琪感到十分解气。
  这时,只见催命鬼悲伤地紧搂着爱犬,自言自语地说:“宝贝,好好的你怎么就染上了热病……”听到“热病”二字,樊碧琪心里猛然一动,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那死去的大烟鬼父亲的一手“绝活”,心跳骤然加快,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冲出了脑际。她稳了稳心神,强堆起笑容对催命鬼说:“太君,您的狗可以治好……”催命鬼愣了一下,倨傲而又狐疑地问道:“你的,能治狗的热病?”碧琪自信地点了点头。催命鬼仍然不相信,这种可怕的犬病,连堂堂日本医官都束手无策,一个下贱的支那女人还能有回春妙手?樊碧琪却成竹在胸:“只要太君每天给它喷两次大烟,保管它能起死回生。”见樊碧琪说得如此肯定,催命鬼将信将疑地有点动心了,病急乱投医,他决定按樊碧琪说的这个偏方试一试,如不灵验,回头再处置这个支那女人不迟。樊碧琪是豁出去了,其实她心里也不是一点底都没有,当年她那大烟鬼父亲就是用这个法子治好了自家那条染上热病的看门狗的。为了能和朱向明在一起,她甘冒任何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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