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7期

“金三角”来的女人

作者:李钧龙




  
  金三角飘来一朵“野罂花”
  
  勐洛寨边防派出所年轻的所长南超万万没有想到,女友白雁千里迢迢从省城回到勐洛,是来和他分手的。
  他们是10年前一起从警士学校毕业,分配到这个边境小镇派出所的。在警士学校学习时,两人就已心心相印。分配工作时,南超要求到国境线上来,白雁也立即申请跟他一道。
  到了勐洛镇派出所后,他俩更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南超英俊,白雁美丽,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更令人称奇的是,他俩有时还在门口的草坪上演练技艺,把在警士学校学习到的各色套路,摸爬滚打擒拿格斗,你来我往淋漓尽致地演练一番,倾倒了一镇的男男女女。
  因为缉毒有功,一年前白雁被调到省城,当了刑侦队长,南超仍牢牢坐在这个边远小镇的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
  这个勐洛寨,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可以说是一块飞地:她和祖国大陆被一条大江隔开了,但与邻国的土地紧紧相连,寨子的后边,一条公路成半月形围住寨子,这公路却是邻国的。全寨面积两平方公里。解放初期只有二十几户傣族人家,挤在西边公路与大江的夹角里,东面是草场和靠江边的一溜水田。上个世纪50年代,靠几只来回穿梭的竹筏与祖国大陆相连,60年代用汽油桶架了一座浮桥。70年代是钢管和钢板结构的铁桥,80年代终于建成一座水泥大桥。过了大桥的中国汽车也可以从草场中间开上邻国的公路。从此,勐洛寨进入了真正的开放繁荣时期,邻国的柚木一车一车通过大桥拉入中国内地,中国的洗衣粉、洗衣机、热水瓶、电冰箱也从水泥大桥上进入邻国。草场变成贮木场、停车场;贮木场及停车场的四周,冒出了旅社、招待所、宾馆、酒店……
  白雁要来,南超便在派出所小院北廊的平房里为她收拾了个单间,正准备上车站去接她,她却打了电话,说她在“比漂亮”酒店里住下了。
  南超心里一惊,额头还冒出了几滴冷汗,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时间倒回去一两年,白雁调到省城不久。一天下午,南超正坐在办公桌旁写报告。院内传来了“啪啪啪”拖鞋声,随即是女人清脆的问话:“大军在吗?”(大军是边地少数民族对公检法及部队等穿制服人员的统称。)
  南超放下手中的文件,忙答道:“在,有什么事吗?”
  一个傣族装扮的女人闪进门来,向南超微微一笑,松了口气说:“总算到了!”转身向门外招招手。门外,一个穿笼几的缅族中年男子斜着脖子,扛着一个脏兮兮的大麻袋走了进来。她示意男子把麻袋放在门边,从裙带上抽了几张缅币给那男子,并对男子说了声“谢谢”。
  看着男子出了院门,她才转身对南超说:“大军,我……”
  南超拖了把椅子让她坐下,又倒了一杯水给她,看她满脸热汗,南超还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给她:“喝点水,擦擦汗,歇歇气,你肯定是走远路来的,有什么事慢慢说。”
  “大……大军……”
  南超又岔断了她的话:“看你称呼起来怪别嘴的,干脆你就称我大哥吧!看样子我比你大几岁,称我为大哥你也不吃亏。”
  “好!”她喝了口水,“大哥,我远道而来,就是想请你帮忙处理那包物件。”她指了指门边的那个麻袋。
  啥子物件?会不会是海洛因,抑或是麻醉走私的珍贵动物?南超想着,走过去很费力地解开扎着的麻袋口的龙舌兰细绳,双手撑开麻袋口,他惊住了:“啊!钱,美金!”
  “这里要开发,我想用这些钱在这里盖酒店。”
  南超这才想起问她从什么地方来。
  她说:“来路很远!坐火车二天到曼德勒,坐汽车三天到东枝,又坐牛车五天到景栋,再走两天山路到这里。”
  “啊呀!”南超更惊诧了,“带那么多钱,走那么远路,太危险了!”
  “是危险!危险我才用这麻袋装,别人以为我是倒卖干笋子哩!”
  南超又向她上下扫了一眼,此时才发现,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一头浓密黑亮的秀发,在后脑上挽成髻,髻上横一把翠绿梳子,一丝不乱,整洁典雅,一双黑白透亮的大眼,眯缝时有一种山猫似的野气。皮肤微黑,透着山野姑娘那种健美的气质。
  是个山里长大的女人!南超想,可她哪来那么多钱?
  她见他眼光又落到那钱袋上,猜透了他的想法,“你是想问我这钱从哪里来的吧?你放心得了,全是我自己用……苦来的!是苦挨苦累挣来的!”
  南超说:“我想,我们市一定会欢迎你来投资盖宾馆酒店的。同时,这投资项目也得经过市领导批准。你这钱放在身上不安全,只有保存到市银行去,这个寨只有一个储蓄所,他们的保险柜肯定装不下。”南超说着,又用原来的那条龙舌兰绳扎起了麻袋口。
  “我只想你一个大军……大哥帮我,一切都由你安排。”
  “我倒想问问你,我们初次见面,你凭什么这么信任我?”
  “我一路走一路打听,人家就告诉我:在中国,有什么事儿先找大军。没错,你是大军啊!哦,不……大哥。”
  “我再说一遍,以后你就叫我大哥。”
  “好,大哥!”
  就是这声甜腻腻的“大哥”,让南超心里暖暖的。不待女人把那杯水喝完,南超便发动了派出所那辆破旧的北京吉普,把麻袋扔在后座上,招呼女人坐在他的旁边。吉普车驶近水泥大桥,桥头检查站的士兵见是南超,只挥了挥手打个招呼,吉普车便隆隆开上大桥。过了桥后,南超才想到问女人:“唉,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娜丝!”
  “不像傣族姑娘的名字。”
  “我们那地方都这么叫。”
  进了市府大院,南超让娜丝留在车上,独自进去了。一小会,矮胖的市委书记和瘦长的市长便满面春风地跟着南超走了过来。
  “就是这位漂亮的傣家卜哨(姑娘)啊,欢迎!欢迎!”两人分别伸手向坐在车上的娜丝握手,随即上了车。
  到了人民银行,工作人员立即放下铁栅栏门,并在门旁置了一块牌子:因有要事,暂停营业。
  银行营业人员在市委书记、市长的面前,整整清点了一个小时,1000万美元捆成了100捆,摆在了柜台内。行长亲自开了一张存单递给娜丝。娜丝却把存单交给了南超:“我请我大哥保管,需要多少,我也让我大哥帮我来办!谢谢各位大……大哥及各位大姐、大妹!”她向各人都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晚,娜丝就被安排到派出所小院东面的招待所的小平房里。对面西边的一溜平房,是警员的单身宿舍。南超的单间,正好对着娜丝的那一间。
  院子南边,有一棵大青树,枝叶繁茂,树荫差不多覆盖了整个院子。树脚,有一张石桌子,四边各有一个圆凳子。从这时起,一男一女对坐在石桌边的景象又出现了,这场景当年勐洛寨人有目共睹,只是女主角换了。过去那个,短发齐耳,眉目传神,一身橄榄绿整洁地裹着她丰满而又苗条的身子,言语干脆,行动豪爽,浑身透出一股坚强干练的军人气质。现在这个,长发披肩,眉细眼长,嘴阔颔圆,嘴角两边的两个半圆的酒涡盛满甜蜜。高矮和那个相似,身材与那个也相仿,只一身短衣长裙傣女的打扮,使曲线毕显,更具一种诱惑人的魅力。
  由于人们经常坐在那张石桌边午餐和晚食,自然对南超产生微辞:
  “我们的警哥是丢了汉味要尝尝傣味啊!”
  “警哥不怕汉妹子的那几手擒拿格斗吗?她那几手,勐洛寨的人是见识过的!”
  ……后来,从派出所警员和银行人员的口中,人们逐渐了解到:此女非同小可!人家是单身从缅泰“金三角”地区,带着巨额资金“招商引资”来的。你想,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你不用个既有派出所所长的头衔,又是帅哥的南超出马,能拉得住她的钱,拴得住她的心吗?南超亲自提笔为这个叫娜丝的女人写报告,申请购买土地,亲自勘察,并且在东南角缅甸公路转弯的地方划下了几十亩的荒地,埋下了石桩。他还请来了省设计院的专家,为她的酒店设计了图纸,又让她坐上他的猎豹车到内地采取竞标方式,召来承包施工队伍,轰轰热热的基建施工便开始了。
  人们也毫不怀疑: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她难免有“亲密接触”,至于到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这个“人们”多是产生一种莫名妒嫉的男女,男的妒嫉南超,会有如此美妙的艳遇,那个汉族的女友才走,又有个傣族的女人自动上门,时时陪伴于左右;女的都妒嫉这个罂粟地里的野生女,有人干脆就叫她做罂花女,用她那凤尾竹一样摇摆的腰肢,和她那两个葡萄一样的酒涡,就把我们一个堂堂正正的派出所长迷得个神魂颠倒,围着她的长统裙奔前跑后。
  议论归议论,妒嫉归妒嫉。就在人们惊羡的眼界当中,勐洛寨的东南方,一座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很快矗立于青山绿水间。它和四周远近的竹楼、铁皮木楼相比,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它是勐洛寨作开发区建设的第一座成果性、开拓性建筑,自然成为了勐洛寨的标志,旅游勐洛寨的第一个景观。
  由于这座颇为气派的现代化建筑,一砖一瓦、都倾注了南超的心血,大楼完工的那一天,娜丝一定要请南超为大楼取名。他俩站在那伸入云天的屋顶上,望着侧面滚滚奔腾的大江,江上巍巍的水泥大桥,南超不禁感叹一声说:“你这大楼就像要和什么比漂亮似的,嗯,它是和周围的这些自然景观在比漂亮啦!”
  娜丝先是一愣,接着一惊,随后激动地扑到南超的胸脯上,双手擂着南超的胸膛说:“好!好!那就叫它‘比漂亮’吧!”
  市委书记“比漂亮”的隶体墨宝,第二天便铸在了酒楼大门的正上方。
  娜丝还特意在“比漂亮”一楼她房间的旁边,为南超留了一个单间。她的想法很单纯,在派出所的院子里,和大哥天天相见。这回,她搬进了新家,也不愿意离开他!但她的好意被南超一口拒绝,南超说:“我的家在派出所。”
  “你把我这里也当成你的家呀!”她说,“我是说你休息的时候……你女朋友来的时候……”
  南超笑了:“我女朋友来了,招待所有住处,就住你住过的那房间。住酒店?太张扬了。”
  娜丝劝不过南超,只好作罢。
  “比漂亮”一开张,生意就很红火。国内来旅游的,商人来谈生意的,政府官员来考察的,几乎都由娜丝接待。保安方面的工作,自然免不了南超这个派出所长的特别关照。南超和娜丝的关系,似乎更为融洽了。南超在她这里把工作处理完了,免不了在她的挽留之下小憩一会,喝上两杯。碰到这种时候,娜丝会特意端上自己的竹筒杯子,与他对饮几杯。醉了,娜丝便让人扶他到为他准备的那个单间,睡上一夜。
  因而,谈到“比漂亮”,必然谈到一朵野罂花似的女老板娜丝,也自然会扯到她的大哥:派出所长南超。这些事,也不可能不传到在省城工作的白雁的耳朵里。
  
  娜丝举杯说:我祝你们俩好聚好散
  
  离开勐洛寨三年的白雁终于回来了,并且特意住到“比漂亮”酒店,这不得不使南超心里发怵!
  南超心想:偏偏要住进“比漂亮”,显然是有意对着那些流言蜚语而来的。
  傍晚,南超按时来到“比漂亮”。一进门,便见白雁坐在左侧的包间里。桌上摆了瓶澜沧江啤酒,两只玻璃杯。
  她穿一件无袖素色连衣裙,短发用两个不锈钢发卡朝两边耳后夹着,显得清爽利索。一年多不见,南超感到白雁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她脸色红润,只是眼神多了一些成熟的忧郁。
  在白雁眼里,南超更壮实了,脸色更黑了,接近板栗色,眼角多了些皱纹,沧桑了许多。
  隔着小桌坐下后,南超说:“我都在所里腾了房,你怎么会……”
  白雁笑笑,打断了南超的话:“不用了,我明天就得回去。”
  南超说:“这么急?”
  白雁:“在这也没有多大意思……”
  南超浑身一颤,仿佛心里被浇了一杯凉水。
  “这可是你成长的地方啊!你的青春时代最美好的日子不都是在这儿度过的吗?这个寨子也是在你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你也曾为它辛劳过、欢乐过,你不想再看它几眼?只消朝这窗外望一眼,你自然就感到:她变化太大了!”说起这些,他心情好了些。
  白雁轻声地回答:“我住进‘比漂亮’,正是想亲身体验一下勐洛寨的变化。当年,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高楼大厦让咱们享受。你功不可没啊!”
  南超:“我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白雁:“我回勐洛寨,也想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事物都在变化,人也在变!”
  沉默了一会,南超说:“我不明白,人,我说的是我俩,为什么会发生变化?”
  白雁看着酒杯,下意识地晃动着橙色的液体,说:“这很自然,长时间不在一起了,感情自然会淡漠。”
  南超说:“确切地说,应该是另有所爱吧!”
  “对!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不也如此吗?”白雁看了看正堂柜台处。
  南超:“你误会了,要说如此,只是如此兄妹!勐洛寨人所共知。你呢?”
  白雁:“你认识的,也是人所共知:钟成。”
  南超:“噢……钟成,认识,还是警校的同学呐。人长得英俊,办事干脆利落,听说省城几件劫车杀人大案的侦破,都有他的份。英雄爱美人,这也是一条爱情的定律。我这老墙脚被挖定了!”
  白雁不以为然地笑了:“你不也一样吗?你在勐洛寨,自然也是英雄,美人爱英雄,也是一条爱情定律,还挺浪漫的以‘如此兄妹’相称。”白雁说这话时,抬起头,眼光又落到大堂服务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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