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7期

古玩店连环案

作者:叶雪松 




  
  古玩店刘掌柜夤夜暴死
  
  清道光十年夏日里的一天深夜,辽西小城临溟(今辽宁盘锦)被笼罩在疾风骤雨之中。
  已是夤夜时分,县城正街老字号古玩店裕星斋的后院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老爷,狠心的,你走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让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呀!”
  这哭嚎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裕福星老板刘凤桐的夫人,绰号“赛虞姬”的范十一娘。提起裕福星的老板刘凤桐,在当时的临溟县可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刘凤桐的祖父刘益三是乾隆、嘉庆年间翰林院的编修,曾参与主编《四库全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后来患绝症病死在京城。刘凤桐的父亲刘承嗣虽名叫承嗣,却有违父亲心愿,干起古董行当。刘凤桐则秉承父业,也成了一名古玩行家。甭管是什么朝代的东西,一到了他手上,准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多少人拿赝品想在他那儿骗一笔横财,都被他识破。刘家的买卖越做越大,关里关外的古董商、古玩行家都和他保持联系。
  在辽西一带,裕福星可是响当当的老字号。刘凤桐治下万贯家财,乐善好施,可年过半百却仍没有子嗣。原配夫人李氏,不到三十就奔了黄泉。后来经人说合,刘凤桐又娶了县城春月楼的名妓范十一娘为妻。十一娘知书达理,虽身在青楼,却卖艺不卖身。人不但长得花容月貌,还唱得一手好戏,常以一曲《霸王别姬》赢得四座掌声。因扮像俊美,嗓音圆润,便有“赛虞姬”的美誉。刘凤桐的好友临溟县的知县孙希桥是春月楼的常客,从中周旋后,以二千两银子为十一娘赎了身,嫁给了刘凤桐。也该刘凤桐不绝子嗣,婚后不到一年,便生一子,取名宝儿。宝儿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刘凤桐爱若掌上明珠。没想到,刘凤桐正享天伦之乐时,却突然撒手人寰。
  刘凤桐的弟弟二掌柜刘凤梧正在屋内和妻子美珠唠嗑儿,忽然听到上房隐隐约约传来嫂子十一娘悲悲戚戚的哭嚎声,忙对妻子说:“美娘,听,是不是上房嫂子在哭?”美珠说:“外头风雨声太大,一时听不清,不过好像是嫂子在哭,咱们去看看。”两口子披着衣服赶到了上房,一进屋便见屋内点着蜡烛,嫂子十一娘正坐在地上捶胸痛哭,哥哥凤桐躺在床上嘴巴张得老大,眼睛一动不动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脸色铁青。刘凤梧三步并两步走到哥哥床前,一试鼻息,人已经死了。刘凤梧年少时便没了双亲,是哥哥一手将他带大,给娶了媳妇。惊见哥哥暴死,便一把拽住嫂子的衣襟,大声问:“嫂子,这是怎么回事?我哥晚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突然平白无故地死了?”十一娘哭着说:“二叔,我也不知道呀!宝儿这几天一直在发高烧,我刚才在他房中。老爷的贴身丫头环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说老爷病了,脸色很难看,我就扔下宝儿去了老爷房中。谁想到老爷他却……”十一娘说到此,早已泣不成声。刘凤梧哭着,指着十一娘说:“嫂子,我哥哥他死得不明不白,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告到衙门里,验明确是病发而死,方可入土安葬。”说完,扑在刘凤桐身上大哭起来。
  掌柜刘凤桐暴病身亡的事,不一会就传遍了全店,大伙儿前呼后拥冒雨来到了掌柜家中。刘掌柜生前待他们不错,大伙儿个个是泪流满面。伙计杨三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说:“大家伙儿别哭了,还是赶紧给掌柜的张罗后事吧!”刘凤梧说:“大伙儿的心意我领了。如今家兄突死,一定事出有因,张罗后事我自有安排。我已经派人禀告县衙门了,知县孙老爷马上就来。”正在这时,就听门外有人喊:“知县孙老爷到。”话音刚落,知县孙希桥就在随从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孙希桥是本地大黑鱼村人,道光三年考中进士,在临溟任知县至今。孙希桥爱民如子,政绩显赫。上任不到三年,先是疏通了大辽河,修了围堰,洪水不再泛滥成灾,随后,又大力提倡垦荒种田,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强似一天。上边几次调任,孙希桥均被百姓挥泪送行的场面所感动而留了下来。孙希桥擅长水墨丹青,刘凤桐是古玩行家,也擅长书法,承颜柳遗风,自创一格,两人情趣相投,交情莫逆。
  孙希桥深夜接到刘凤桐“暴死”的疑案,盏茶的工夫,便带着衙内差役赶到了裕福星。刘凤梧一见孙希桥领着衙里的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孙希桥脚下,痛哭说:“大人,家兄他死得不明不白,求大人为小的作主呀!”孙希桥将刘凤梧搀起,走到刘凤桐床前仔细地看了看,问:“凤桐兄晚上可有什么异常?”刘凤梧说:“家兄晚上好好的,吃了两碗饺子,还跟我喝了半斤多老烧。”孙希桥捋了捋胡须,又问:“吃饭时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刘凤梧说:“没说什么,只是说他近些日子心情很不好。至于为什么,他却没说。”这时,仵作林闯过来禀报说:“禀大人,死者身上没发现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从死者的脸色来看,我想可能是死者的心脏突发病变致死。”
  这时,天已大亮,捕快王恩在后园的墙下发现了一只男人的鞋子。孙希桥过去一看,墙下还留有一行男人昨晚踩下的脚印,由于道路泥泞,看起来很清晰。显然,昨晚这儿一定有人来过。刚才仵作已经验过,刘凤桐的死因看起来是心脏突发病变,可这个冒雨跃墙的人究竟是谁呢?他来刘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孙希桥回到衙门,心中闷闷不乐。仵作验尸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可他总觉得刘凤桐的死确实有些蹊跷。但仅凭刘家后院墙下留有的脚印和鞋子,又能说明什么呢?
  
  盐铺赵掌柜的一番话
  
  刘凤桐在临溟城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他暴死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不到半日就传遍了全城。
  裕福星对面的茶馆小红楼里,今儿的客人比往日多了好几倍。不用说,大伙儿都是冲着刘掌柜来的,向死者吊唁了一番后,就来这儿闲坐了,唠着关于刘掌柜的话题。王记染行的王掌柜平日里跟刘凤桐的交情最好,这会儿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哭得满脸是泪:“诸位,你们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平白无故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坐在他对面的布行李掌柜叹息着说:“王掌柜的,这年头,好人不长寿呀。咱们呀,活着一天就乐呵一天吧。说不定哪天,也和刘掌柜一样躺在那儿等着入土呢!”盐铺的赵掌柜是个急性子,他呷了一口茶,站起来说:“诸位,一个体健如牛的大活人,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你们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刘掌柜死得有些蹊跷吗?”小红楼的跑堂伙计陈老大说:“诸位爷儿,咱们在这儿说话可要提防着点,让刘家的人听见可就不好了。俗话说,隔墙有耳,道上说话草棵子里还有人听啦。”陈老大这么一说,屋子里的声音不但没小,反而更大了起来。赵掌柜说:“我赵德财说话向来不会藏着掖着。事情明摆着的嘛!你们也不想想,赛虞姬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可是个在风月场上耍人的主儿!”染行的王掌柜忙站起来说:“赵掌柜的,没影儿的事,咱们可不能乱说。刘掌柜生前待咱们可不薄!他现在尸骨未寒,说这话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呀!”谁知赵德财不但没听王掌柜的劝说,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了:“这事要不是出在赛虞姬身上,就算我赵德财的话白说!你们也不想想,刘掌柜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这赛虞姬还不满三十,老夫少妻,能长久吗?”布行李掌柜将信将疑:“不会吧,赛虞姬虽说是风月场上的人,可她向来卖艺不卖身呀!我常去刘掌柜那儿办事,赛虞姬言谈举止可没啥不妥呀!再说,知县大人都没发现什么,咱们可千万不能妄加评说。”赵德财似乎有些愠怒:“诸位,谁杀了人脸上也不贴标签。再说那赛虞姬擅长演戏,深藏不露也有可能。”王掌柜见赵德财不听劝,有些不快:“赵掌柜的,那杀人总得有真凭实据吧!县衙里的仵作在刘掌柜身上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你又在这儿胡说什么?”赵德财咧嘴一笑:“王掌柜的,我说你就是孤陋寡闻。身上没伤痕并不等于不是被人所害。你看没看过《包龙图》?那包老爷断案还有误断的时候呢!想当年他断《铁钉案》,那钉子钉在人的头盖骨里,被头发这么一遮,稍有疏忽,就查不出来。还不是后来开棺验尸才查出真凶!”王掌柜不言语了,推门走了出去。这时,屋子北角站起一个人来,年纪三十上下,刚才一直埋头趴在桌上,未曾言语,众人还以为是个醉汉呢。只听那人说:“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这才看清,这人正是衙中的捕快王恩。赵德财自知失言,忙起身迎上前去,笑着打招呼:“敢情是王爷。小的刚才在这儿胡说了几句,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王恩笑着说:“赵掌柜的,还真别说,您这两句说得有些道理。走吧,到衙门里将您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说不准老爷还能茅塞顿开呢!”原来,王恩早知赵德财是刘凤桐的好友,见他口气如此强硬,便料定他知道一些内情,故而邀其到衙中一叙。赵德财有些不情愿,但碍于王 恩的面子,只得应允。
  二人行至衙中,孙希桥正紧锁眉头坐在后院,为刘凤桐一案他连早饭都没心思吃。夫人劝说道:“老爷,生死有命呀。刘爷是个好人,可黄泉路上哪分善恶!也该他命中有这么一劫。”孙希桥叹了口气说:“夫人,你有所不知,刘兄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可又找不到被害的迹象。”这时,王恩领着赵德财走了进来。一见孙希桥,赵德财忙躬身施礼:“小民赵德财叩见大人。”孙希桥认识赵德财,说:“赵掌柜呀,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恩说:“大人,我刚才在小红楼里见吊唁的人在议论刘爷的死因,独有赵掌柜说刘爷的死跟夫人范氏有关。”孙希桥何等精明,遂笑言:“赵掌柜的,你不会是怀疑范氏勾引奸夫谋财害命吧!”赵德财眼珠一转,说:“大人,小人可没这么说。”王恩说:“那你刚才在茶馆里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范氏谋害亲夫?”赵德财垂头说:“小民只是胡乱猜测而已。”孙希桥吐了口水烟,说:“赵掌柜的,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是儿戏,岂能胡猜乱想呢?我来问你,你平日里跟刘爷的关系如何?”赵德财忙说:“刘掌柜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我们铺子里资金周转不过来,没少到他那里借用。刘掌柜向来是有求必应,从没打过碟子。”孙希桥这才说:“既然如此,那你跟本官说话为何还遮遮掩掩?”赵德财思忖了片刻,说:“大人,我是怕您信不过小人。”孙希桥坐到太师椅上,说:“孙某向来明察秋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赵德财这才说:“我和刘掌柜的交情不薄,看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心里头憋得慌。大人,实话跟您说了吧,他们家宝儿不是刘掌柜的,是野种。”孙希桥听后一愣,紧接着,赵德财又说:“这范氏在春月楼当歌妓时结识了一名叫林如淼的读书人,可这小子家里穷,没有能力为十一娘赎身。正在他俩你恩我爱之时,是大人您从中周旋,花了二千两银子给十一娘赎了身,让她从良嫁给了刘掌柜。谁知他俩旧情不泯,藕断丝连。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十一娘是带着身孕嫁给刘爷的。”孙希桥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赵德财一笑:“大人,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事儿早就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我猜大人您是身在衙中,日理万机,才不知道这件事的。”孙希桥放下水烟袋,说:“赵掌柜的,这种市井巷谈你也相信?”赵德财说:“大人,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小民怎敢胡言乱语?刚开始我也不信,前日我去六里河边的海云寺进香,发现范氏一个人去了庙里的后堂。我见范氏一步三回头,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就觉得这里面有鬼。一个年轻轻的妇人,大白天的孤身一个人去后堂干什么?于是,就尾随着跟了进去。大人,您猜怎么着?在后院的一棵大树后面,范氏竟扑在一个打扫庭院的和尚怀里痛哭起来。我仔细一看,这和尚就是隐身为挂单僧的林如淼。”孙希桥说:“赵掌柜的,你可要对你刚才说的话负责?”赵德财拍了拍胸脯说:“我赵德财有几个脑袋敢欺骗大人?我是为刘掌柜叫屈。要不是这妇人勾通奸夫谋财害命,就算我这番话白说。”
  赵德财走后,孙希桥对王恩说:“你觉得刚才赵掌柜的话可信吗?”王恩说:“大人,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死者身上并没有被害的迹象呀!” 孙希桥说:“或许,我们在取证验尸上还有遗漏?”这时,王恩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大人,我差点忘了,刚刚在茶馆里,赵掌柜曾说起包拯包老爷的《铁钉案》。凶手要是在刘掌柜睡熟时将铁钉钉入他的后脑,借头发遮掩,稍有疏忽,是不会被验出来的。”孙希桥一听顿觉破案有了转机,立马带上王恩、林闯去了刘家。
  
  拘审十一娘
  
  此时此刻,裕福星院子里是鼓乐喧天,人来车往。灵堂内,死者身穿寿袍,头戴寿帽,安卧在灵榻之上。时逢盛夏,死者腹部已胀起如鼓。灵榻旁,刘家二掌柜刘凤梧正和已哭成泪人的范十一娘激烈争吵着。
  十一娘说:“他二叔,现在正值酷暑,天气炎热,我想将你哥哥早早入土,你看如何?”刘凤梧厉声说:“赛虞姬,你别不知深浅。实话告诉你,我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你难逃其咎!没有知县孙大人的允许,我看谁敢将我哥哥入土?”十一娘脸色涨得通红,哭着说:“他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哥哥是我害死的不成?你哥哥尸骨未寒,你就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刘凤梧冷笑道:“举头三尺有神灵,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知道。”十一娘一听,哭得更欢了:“老爷呀,你这个狠心的,扔下我们孤儿寡母,可让我咋过呀。你还没入土呢,就已经有人开始欺负我了。老爷呀——” 正在这时,家人杨三来报:“二爷,知县孙希桥大人到。”刘凤梧狠狠瞪了十一娘一眼,转身对杨三说:“有请孙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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