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9期
古月庵
作者:瞎 子
老夫人其实并不太老,由于保养得好,五十来岁的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脸庞白净丰腴,两眼灼灼有神。她虽是女流之辈,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难怪桂无双要说小心了。
老夫人尖锐的目光在柳长春脸上徘徊,缓缓问:“你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柳长春柳大侠?”
柳长春道:“大侠不敢当,那不过是江湖人的笑谈而已。在下柳长春,愿为夫人效劳。”
“阁下不愧称作玉玲珑,果然风流倜傥,口齿伶俐!”老夫人啧啧称赞,但眼睛里却并无笑意。接着话头一转,道:“如雪的事让你费心了,我已吩咐鲍安去拿一百两银子,给二位办案使用。春桃,我有事要你做,随我来。”
说罢带着春桃扭头便走,根本不给柳长春说话的机会。桂无双道:“以吝啬出名的老夫人居然慷慨解囊,看来还是你面子大!”
柳长春像是没听见,一双锐眼紧盯着老夫人的背影,直到她转过月洞门,方道:“你发现没有?老夫人好象有些紧张。”
桂无双问:“此话怎讲?”柳长春不答,只是蹙眉沉思。过了一会,忽然问:“白家两位夫人平时关系如何?”
桂无双笑道:“你多此一问!刘氏年轻貌美,老头子面前自然得宠。这位虞氏又是个厉害的主儿,怎么容得下她!风闻两位夫人针尖麦芒,各不相让,弄得老头子很烦恼。”
柳长春自语道:“有意思!有意思!”
桂无双问:“你认为白如雪失踪与老夫人有关?”柳长春道:“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切不可外传。”
说话间,鲍安拿来了银票。桂无双也不客气,收下银票便要告辞。柳长春道:“且慢!鲍总管,你在白家当差多久了?”
鲍安道:“老奴十二岁便给老爷当书僮,至今已整整五十年了。”
柳长春道:“如此说来,你和老爷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可知晓,老爷百年之后财产如何分配?”
鲍安摇头道:“主人家的事,老奴怎敢胡言乱语?”
柳长春道:“你不说也罢,只是找到小姐就难上加难了。”
鲍安踌躇半晌,终于道出了实情。白阁老平时最爱的便是小女儿白如雪,他知道虞氏厉害,怕自己死后刘氏母女受欺负,日前已立下遗嘱,将大部分财产给了刘氏。中保人是鲍安请来的,这事除了他俩之外没人知道。
鲍安说完,慌慌张张地走了。柳长春自语道:“以老夫人的精明,这事恐怕瞒不过她。”
桂无双亦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莫非你怀疑虞氏心生嫉恨,谋财害命?”
柳长春反问:“难道你认为我的怀疑没有根据吗?”
二人说着话走出大门,恰见一位少妇从轿子里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胖丫头。桂无双小声道:“这女子就是三夫人刘氏,她必是去古月庵烧香回来。”
柳长春定睛望去,见那刘氏长得身材娇小,相貌美艳,一双眼睛流光顾盼,颇具风情。她发现有人注意自己,低下头匆匆进门去了。
柳长春看看天色,还不到午时,便问:“那古月庵在何处?”
桂无双答道:“古月庵座落在西山岛的最高峰上,俯瞰太湖。西山古月,乃太湖名胜。”
柳长春道:“此地离太湖有好几十里路,去西山还须摆渡,她怎么回来得如此之快?”
桂无双道:“她是昨日去的,烧完香照例在古月庵住一晚,今日回来。”
柳长春沉思半晌,方道:“她身边那个胖丫头叫什么?我想和她谈谈。”
桂无双道:“别费事了,那个秋菊丫头是哑巴。”
“哑巴?”柳长春一愣,“三夫人怎会要一个哑巴丫头?”
桂无双道:“她本来并不哑,据说是一年前得了一场重病,因保生堂的郎中用药过猛才变成哑巴的。”
柳长春笑问:“你对白家的事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桂无双道:“不久前白家失窃,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不翼而飞。我经办此案,在白家进进出出,自然就知道了。”
柳长春愕然:“白阁老居然有夜明珠,看来这个清官并不清。”
桂无双哼道:“你真是少见多怪!俗话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白阁老当了十多年宰相,怎会没人孝敬?”
柳长春问:“那件案子破了没有?”桂无双摇头苦笑:“八字还没一撇,白如雪又失踪了,只好将此案先放一放。”
柳长春喃喃道:“据我看来,这家人好象全都怪怪的。”
桂无双见日头已经当顶,不禁焦躁起来,大声道:“怪不怪与我们无关,时间不等人,还是想想如何寻找白如雪吧!”
柳长春沉思半晌,方道:“依我之见,要找白如雪,须从媒人开始!”
“我明白了,”桂无双会心地一笑,“本地的媒人名叫荣康,此刻他正在睡觉,晚上我带你去找他。”
四 、媒人之死
夜深。风寒。一轮明月孤悬天穹。
桂、柳二人踏着清冷的月光来到了快活楼,这是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家赌场。桂无双相信,他们要找的那个荣康定会在这儿出现。荣康做的是介绍杀手的营生,黑道上称作“媒人”。同时,他又是个不可救药的赌棍,除了吃饭睡觉做媒,其余的时间几乎全都消磨在了赌场里。
果然,等了约摸半个时辰,荣康哼着小调走出了快活楼。看来今天他赢钱了,心情不错。桂无双紧走几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荣康吓了一跳,回头惊问:“是谁?”
桂无双冷冷道:“怎么,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原来是桂头儿,失敬失敬,”荣康讪笑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莫非手痒了,也想来赌一把?”
桂无双道∶“废话少说,我有事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人要取白家二小姐白如雪的性命?”
荣康矢口否认。桂无双冷笑一声,盯着他道:“看来你不想在苏州混下去了,是不是?”
荣康脸上一寒,忙改口道:“不瞒捕头说,前些日子确实有人来找过我。”
桂无双问:“他是谁?”荣康摇头道:“抱歉,媒人不能透露雇主的姓名,这是本行铁定的规矩。”
“对我也不能?”
“不能。就连我的亲爹都不能。”
话音刚落,便听得“仓啷”一声,柳长春拔出了他的剑,厉声问:“难道对它也不能吗?”
这是一把宝剑,寒光闪烁,杀气逼人。荣康呆住了。他想不到这个风流儒雅的年轻人变起脸来会如此可怕。
这一刻,寒风的呼啸声变得特别刺耳。但更刺耳的,还是柳长春的话语:“这把剑已经许久不用了,但仍很锋利,你想不想试试?”
荣康当然不想。本行的规矩再大,又怎么大得过自己的性命!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说。不过桂头儿,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否则,我的饭碗就砸了,以后谁也不会再来找我做媒。”
“知道知道,快说吧,”桂无双一脸不耐烦。荣康为难地搓着双手。他的手很白、很干净。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来找我的那人是……”
“嗖”的一下,尖锐的破风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拼命抓向自己的喉咙,随后便颓然扑倒。柳长春急回头,朝暗器发出的方向望去。黑暗中,只见一条人影倏然闪过。柳长春叫了声“别跑!”拔腿便追。七弯八拐,追进一条小巷,前面的人影忽然停步转身,拔刀在手。
那是一个蒙面人,身材高大壮硕,一双锐眼炯炯有神。柳长春暗想,看不见他的脸,能听到他的声音也好,便将长剑一摆,厉声喝道:“玉玲珑在此,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蒙面人的回答是当头一刀。
柳长春艺高胆大,不退反进,两根手指疾点他胁下凶穴。蒙面人急忙抽身撤步,反手又是一刀。柳长春想抓活的,因此并不还手,只是闪跃腾挪,游走于刀光之中。
蒙面人一口气连劈了数十刀,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倒累得气喘吁吁。柳长春见时机已到,忽然转守为攻,探手一剑,穿破刀光直逼对手眉睫。蒙面人虽拼命躲过,已是步履踉跄,阵脚大乱。柳长春正要趁机将他拿下,忽见他衣袂一甩,数点寒光扑面而来。趁柳长春躲闪之际,蒙面人一跃上了高墙,转眼便消失无踪。
柳长春愣了一下,只得怏怏返回。这时荣康的脸已被翻起的衣襟盖住。他死了,一枚铜钱镖切断了他的咽喉。桂无双见柳长春空手而归,吃惊道:“谁这么厉害,竟能从你手中逃脱?”
柳长春道:“你是地头蛇,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桂无双听他描述了蒙面人的特征,沉思道:“我想来想去,蒙面人莫非是他,屠龙?”
柳长春道:“屠龙,这名字好耳熟。”
“他就是白家的女婿,白如雪的姐夫,”桂无双道,“屠云山中年得子,对屠龙溺爱得紧,事事护短,养得屠龙骄横无比。他仗着其父的势力,一向胡做非为。也许他受虞氏指使,雇凶杀人?”
柳长春道:“很有可能。虞氏一介女流,这种事情她当然不便自己出面。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前往屠家一探虚实!”
桂无双赶紧拉住他,叫道:“别急!还是商量一下再说。”
柳长春蹙眉问:“什么意思?”桂无双道:“眼下并无确凿的证据,去找屠龙恐怕不妥。屠龙的父亲屠云山号称刀王,声名显赫,威镇江湖的霹雳惊天李闪就死在他的刀下。那一战曾轰动江湖,直至二十年后的今天仍有人提起。此人性情暴戾,不太好惹。”
柳长春不以为然:“你身为捕头,询问疑犯是你的职权,怕什么!”
桂无双摇头道:“屠云山是江湖一霸,连府台大人都忌他三分,我这个小小的捕头根本不在他眼里。此刻前去,恐怕会惹出麻烦。”
柳长春笑了:“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你这么一讲,我倒偏要去领教一下。废话少说,快走!”
桂无双不得已,只好带他前往屠家庄。
屠家庄位于苏州城外,二人一路急奔,来到那儿时已近三更。屠云山从床上被叫起,本已颇不耐烦,听桂无双道明来意,更是面目阴沉,冷冷道:“你说屠龙杀了荣康,请问证据何在?”
桂无双支支吾吾,表情尴尬。屠云山衣袂一甩,道:“既无证据,那就请回吧,恕不远送!”
柳长春从旁闪出,说话软中带硬:“庄主息怒,桂捕头职责所在,深夜打扰也是不得已。请庄主给个面子,我们问屠龙几句话便走。”
屠云山目光闪动,沉声问:“你是何人?”柳长春从容道:“在下是桂捕头的朋友,一个江湖浪子。”
桂无双道:“他便是名扬天下的柳长春柳大侠,人称玉玲珑。”
屠云山盯着柳长春看了一会,态度忽然改变:“也罢,我让你问,省得你纠缠不休。来人!把龙儿给我叫来!”
仆人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屠龙来了,边走边系裤带,好象才起床的模样。柳长春将他从头看到脚,方问:“刚才你在哪儿?”
屠龙答道:“刚才?我在房里睡觉。”
“真的吗?”
“当然!这还有假?”
柳长春盯着他,表情深不可测。忽然,他一拽桂无双,说了声“走!”
离开屠家,桂无双苦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来也是白来!”
柳长春道:“不然!我已看出屠龙在撒谎,那个蒙面人多半是他!”
桂无双问:“何以见得?”柳长春道:“首先是他的身材与蒙面人相仿;其次是,他的鞋上沾着新鲜的泥巴,可见他刚从外面回来,连鞋都来不及换。”
桂无双点点头,展颜一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仅凭这些,仍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
柳长春想了想,道:“明日我们再去别处碰碰运气。”
桂无双问去哪儿?柳长春道:“荣康住在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五 、古庵妙尼
荣康住在状元桥下,青瓦粉墙,很干净的一个院落,一株芭蕉从墙上探出头来。桂、柳二人越墙而入,闯进房间四下搜寻。
据柳长春推测,荣康衣着整洁,一尘不染,应是个很细心的人,故此料定他必有记帐的习惯。此刻他们寻找的,就是他做媒的帐本。然而,一阵翻箱倒柜,只找到几张银票,却不见帐本的踪影。桂无双懊恼地说:“柳兄,你一向神机妙算,但这回却没算准!”
柳长春微笑,指着床下道:“别急,你看那是什么?”
桂无双定睛望去,床下的地板上隐隐有一只铁环。用手一拉,竟露出了一个地洞!桂无双一头钻了进去,柳长春随后跟入。地洞有五尺见方,青砖铺地,角落里放着一只矮柜。借着上面透下的微光,帐本赫然在目!
桂无双大喜,拿起帐本刚要翻看,忽然“啪”的一下,盖子翻了下来,地洞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有人想把盖子钉死!桂无双急用双手去顶,但已经晚了,盖子已被牢牢钉住。桂无双使出了吃奶的气力,盖子却纹丝不动。桂无双大叫:“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快放我们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串狞笑。
笑声渐渐远去,留给桂、柳二人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桂无双连声叫苦:“糟糕!我们被困在里面了,这可怎么办?”
柳长春的声音听来却依然镇定如常:“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出去的。”
桂无双顿足道:“地洞狭小,空气有限,等想出办法来,只怕我们已动弹不得了!”
柳长春道:“既然如此,那就争取时间,废话少说!”
这个人的神经仿佛用钢铁铸就,无论何种情况都休想让他失态。受了他的感染,桂无双稍感心安。
随后,柳长春点起火熠子四下看了看,地洞只有一个出口,但已被棺材钉牢牢封死,他们身边虽有刀剑,但要想劈开厚厚的翻盖亦很难,除非手头有一把利器,可是……
柳长春目光一闪,忽然笑了。桂无双摇头道:“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我佩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