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0期
诚信是金
作者:严夕奎
一听这话,王沛就不干了,他说:“拿一个指头大的商标作价30多万,谁还敢跟你合作?我们这又不是搞中外合资,还论什么无形资产,品牌入股?实话告诉你,华老板,我之所以跟你合作,是因为我佩服你的为人,是看你落到了低谷,想拉你一把。我是商人,帮人是要回报的。因而,我绝不能接受你的品牌作价入股。”
同时,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个问题:王沛的投资额是多少?少了,生产启动吃力;多了,他的股份就将高于华岳,华岳不愿意失去企业经营的主动权。
经过几轮反复磋商,两人达成如下协议:
一、“万士达”商标无偿给公司使用,不作价入股,商标权归华岳个人所有;
二、王沛投入资金人民币十五万元整,低于华岳股份;
三、为了筹得足够的资金投入生产,公司可招募第三方入股,股金上限为十五万元,可与王沛等量;
四、华岳为重组的万士达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
第三方股东是王沛介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夏一松,跟王沛一样投资了十五万元。
新公司注册资金为50万元,华岳的股份占40%,王沛和夏一松各占30%。
华岳考虑到自己还欠着各地老板近四十万元的订货没有发,万一恢复生产了,老板们要求发货怎么办?他把这一问题向王、夏二人提出来。
王沛想了想,说:“如果欠的货都发,这三十万流动资金连本带利都得发出去了;但如果不给原订货者发货,势必引起人家的不快,对你华老板不利,同时也不利于我们经营。毕竟,我们要靠那些老板生存。不妨这样,你跟各地老板做做工作,分半年给他们发货,我们赢得周转时间,等于用我们的利润还债。你的为人,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想那些老板都会理解的。”
华岳见王沛说得十分有理,觉得王沛对自己很照顾,他很感动,说:“王沛,谢谢你的帮助。”
“在一起合作,就是一家人,你就别客气啦。我希望大家好好努力,赚钱是第一要务。我和夏一松可都是跟着你打天下的人啊。”王沛说:“关于还清原来订货的事,我看还是拿出一个标准来。华老板,你要是同意,每月从盈利总额拿出20%还订货。”
有了资金,公司很快就恢复了生产。不久,万士达公司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沛分管生产,夏一松抓销售。为了扩大经营,王沛提议同时到外面去开拓市场。华岳也早有开辟外地市场的打算,只是觉得刚刚恢复生产就向外扩张为时尚早,想等条件成熟以后再说。
王沛说出去看看也好,可以为以后打基础、作铺垫。
于是,华岳到周边几个大中城市转了几圈。通过考察,他感到自己的企业和产品跟外地同行业相比还有差距。因此,华岳决定在资金许可的范围内向外进行有限的拓展。
这样做了两个月,比较正常。通过月末扎账,利润也很可观。
一天晚上,华岳下班回到家,突然接到王沛的电话。王沛约他到一个小饭馆吃饭,说有事要跟他谈。
华岳赶到小饭馆,见王沛与夏一松都在,便问王沛什么事。王沛说是工作上的事。
酒菜上来,喝了几杯后,王沛说:“华老兄,今晚请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华岳说。
“华老兄,做酱醋,我是外行。通过这两个月时间的观察和体验,我看公司有你顶着就足够了,我帮不上忙,所以我想退出。”王沛说。
王沛的话显然出乎华岳的意料,华岳当时一下子愣怔在那里。
“华老兄,你别误会。我人退出来,股份不撤。”
“那怎么行?”华岳沉思了一会儿又说,“王沛,是在工作中,我有什么不得体的做法吗?”
“哪里哪里,你想到哪儿去啦。说实话,你一个人,会干得更好些。我在里头,反倒阻碍了你发挥。”王沛说。
“不行,坚决不行!”华岳郑重地说。
王沛端起一杯酒,示意与华岳碰杯。华岳从桌上端起酒杯,两人“砰”地一碰,王沛一饮而尽,说:“华老兄,我信任你。当初我愿意入股,就是为了帮你,你不要去想那些世俗的问题。当然,从公司脱手,兄弟我还藏着一点儿私心。我手里还有一个小服装厂,总得有人打理,投资了酱醋,丢弃了本行,心里舍不得啊。秋天了,又到了学校做校服的时候,我想抓住机遇……”
“感谢你的信任。可是,面对你的信任,我华岳,担得动吗?”
“关于你的人品,过去听人家说,我还不信。跟你共事后,我才了解到你是一个真正诚实的人。”王沛说,“我看这样吧,为了让你做得安心踏实,你就搞承包经营。比照着前面两个月的经营状况办一个手续,每月交几个承包费。当然,这都是形式。赚得多,就多交;赚得少,就少交。如果哪个月没赚钱,我一个子儿都不要。否则,我王沛就不够朋友。”
夏一松见状,也说:“对,华老板,你就承包经营吧,我也退出来。我一直想开一家歌舞厅,退出来,我就可以去做我喜欢做的事了。”
挽留不住,华岳想:也好,承包经营,更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积极性,公司将能获得更大的效益。他们俩又同时兼顾了自己的事业,这样不是一举两得吗?于是,就跟王沛、夏一松签订了承包合同。
根据前两个月的经营业绩,承包后,华岳每个月交给王沛和夏一松纯利润四万元整,合同期为一年。
不料,华岳承包经营没多久,公司产品接连出现了质量问题。不是产品在保质期内变质,就是酱醋色淡味薄不达标。拉出去的货一批批被退回来,各地老板意见都很大。卫生、质检部门抽检不合格,纷纷开来了处罚单。
华岳把生产技术人员和化验人员找到办公室,批评、罚款也于事无补,公司巨大的损失毕竟造成了。经调查,配料工张军连续十二个批次下料时偷工减料,少放或不加各种生产辅料。而化验员李向东半个月里没有抽过一个样本进行检测,只是凭空填写化验报告。一气之下,华岳把这两个人都开除了。
为了挽回信誉,华岳给客户一家挨一家去退货赔礼。花了近两个月时间才把偷工减料的事情处理完。一算账,华岳骨头都酥了,公司造成的经济损失竟达十七万八千余元。还没等他稍稍喘口气,王沛和夏一松又找上门来。
“华老板,怎么搞的?你拿我们的信任当儿戏啊。”王沛冷冷地说,“我们这下被你坑惨了。”
华岳赶忙说:“王老弟,你们两位放心,损失我一个人担,该给你们的,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的。”
“这么大的损失,你哪里担得动?”王沛冷冷地笑道,“加上该交我们的承包款,近三十万块钱,你上哪儿去弄?”
“我……慢慢地还你们。”华岳自知理亏,底气不足地说。
“慢慢还?你说得倒轻巧,我们拿给你的可是哗哗响的新票子啊。”夏一松说。
“是我们走眼,看错了人。”王沛痛心疾首地说,“这样吧,华老板,算算账,咱们散。”
“散?怎么散?”听了王沛的话,华岳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么散?你两个月亏了我们近十八万,加上应交的承包费八万元,共计二十六万。合作时你的厂估价二十万,前两个月盈利十八万,为了经营没分红,按40%股份,你应从中得七万二,两项相加是二十七万二千块。也就是说,我和夏一松再退你一万二千块钱,你走人,万士达公司归我们。当然,我不情愿要你的公司,一来我是做不来,二来被你砸了牌子,以后生意也难做。你要是有钱,我还是希望拿钱。”王沛说。
华岳感到胸闷得厉害,想咳,一张口,一滩鲜血吐到了面前的水泥地上。他悲愤地说:“你,你们……”
“商场向来都是残酷的。”王沛说,“华老板,公司没了,你的‘万士达’商标也没用了,不如一并给我们,连退你的一万二,我可以给你五万块。”
“你休想!”华岳愤怒地吼道。
后来,王沛的酱醋厂投产时,改了名字,叫顶峰调味品厂。配料员是张军,化验员是李向东。那时,华岳才知道,夏一松原来是王沛的小舅子。
四、历尽艰辛漂泊异乡
一个秋天的下午,华岳带着他的妻儿离开了凤凰县,来到长江边那座著名的城市。他像一名斗败的游侠被逼无奈退出江湖,也更像一个寻找火种的旅人,为了燃起心中的希望,背起行囊去远行。
他们在临江小区一幢建于八十年代的旧住宅楼租了一间半单元房住下来。华岳花四十元钱从街上买了一辆破自行车,每天骑着车上街找商机。大城市里,华岳发现,可做的生意还真不少,小到摆摊,大到办厂,他估摸着都有钱赚。可是,大生意小生意华岳觉得都不适合自己。大生意需要大本钱,他投不起;小生意本钱小,他也能放下架子吃苦。可是,生意小了利也小,一天赚个十几二十元,华岳又看不上。华岳举棋不定,时间也流逝在他的徘徊犹豫中。最要命的是,时间一长,最初对这个城市的新鲜感渐渐没了,直到熟视无睹,华岳再也看不到商机了。
一眨眼到了年关。缸里没米,兜里缺钱,看看邻居个个阳台上到处挂满了诱人的年货,自己家里只有光秃秃的三个人,妻子马萍脸上终日凄楚。别说发展,单单生存的压力就如一座山压得华岳透不过气来。日子一天天靠近年三十,华岳感到精神压力一天天增大。儿子华诚失学自然就不提了,十多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生活条件差,营养跟不上,饿得面黄饥瘦。白天,华岳一遍一遍安慰妻儿,给他们打气,说我们一定能渡过眼前的难关,我们一定会重新创业,再造辉煌。他不止一次地说:“古话说,‘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并且讲姜子牙发迹前的苦难,讲邓小平革命生涯中的三起三落。晚上等妻子睡着以后,他就一把一把揪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回忆这些年的起起落落。是啊,如果自己不下海,当着政府部门的干部,往好里干,将来当个县长局长;最不济,也不至于使儿子失学,一家老小流落他乡无钱过年吧。想着想着,华岳淌下了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枕头上。
年三十。早晨起来,华岳摸出全部家当仅仅三十块钱递给妻子,说:“上街买点菜,不管怎么讲,年还是要过的。”
妻子接过钱,辛酸地望了丈夫一眼,她发现,曾几何时,许多白发已经悄然爬上了他的头顶。过去,他可是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头发的啊。
马萍没舍得花完家里仅有的三十块钱。她从街上买了五斤面粉、三斤白菜和一块八毛钱的猪肉。买肉时,卖肉的问她为何只买那么点肉,马萍不好意思,闪烁其词。卖肉的也没多说,大大方方地割了一大块给马萍,说:“拿去吧,也不称了。”那块肉,足足有一斤多。
华岳的内心对那位陌生的卖肉人充满了感激,同时,也对妻子心生愧疚。
马萍说:“晚上包点饺子给诚儿吃,这年也就过了。”
中午正要吃饭,华诚从屋里跑出来,垂头丧气地说:“爸,妈,电视不显像啦。”
到江城后,为了给妻儿解闷,排遣寂寞,华岳从旧货市场上花50块钱买回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就要过年了,儿子盼着看看春节联欢晚会。
儿子苦巴着脸跟马萍闹,让她给修。
“都什么年代了,一台破黑白电视机,我没脸去修。要修,找你爸去。”马萍有些怨气地对儿子道。
看着那台又旧又脏的黑白电视机,华岳也没有勇气抱去修理。老实说,他心里也想看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他叫儿子去修。
华诚说:“我不去。”
马萍的眼里溢出泪水:“不如死了好,活着受累!”同时,她把盛到手里的一碗米粥摔到地上。“砰”的一声,碗碎了,粥流了一地。
看着这一切,华岳绝望了,不如死了算了,他想。他走过去,扳过妻子的肩,问:“萍,真的没……信心了?”
妻子一头扑到华岳怀里,紧紧抱住他:“我已经受够啦!你就让我去死吧。华岳,别再撑了,我不愿意看到你再挣扎了……”
既然不能活,那就死吧。华岳决定全家集体跳楼自杀。他让妻子先跳,华诚第二,自己最后。他怕自己先跳了,妻儿下不了决心。
马萍双手扒着窗台,头探出阳台往下看。她的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有勇气。“我怕,你……帮帮我。”马萍把手伸给华岳。从妻子的眼神里,华岳读到了绝望、哀怨和对生命的眷恋。他把马萍抱起来,托在两臂间,举过窗台。他身体前倾,一点一点把马萍送到阳台外面。马萍紧紧地闭着眼睛,双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
“爸,你放下妈妈,你这是要干什么?”儿子在身后凄厉地大叫。
华岳没有回头,他害怕看到儿子此刻的眼神。
华岳从来也没有像此刻一般对马萍依恋过,他低下头,想吻一下马萍,却发现有两泓泪水从马萍紧闭的双眼里流出,顺着鬓角流进她的头发。华岳怕自己会动摇,他拼命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群人,那群人逐渐向他靠近,一张张面孔都似曾相识。那些人都是他过去的主顾,各地烟酒店的老板们,那场订货会的场面又浮现在华岳的脑海里……人群里,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分明是他年迈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