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2期

毛泽东与杨昌济

作者:严 农




  
  一、受业名师
  
  春天,湖南一师校园内。毛泽东两眼闪出少有的兴奋的光芒,匆匆穿过喜鹊啁啾的树丛,大步流星地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杨昌济先生要到我校来担任修身课啦!”
  “杨先生在日本留学期间,积极参与黄兴、蔡锷、陈天华的革命活动。回国以后,湖南都督谭延闿多次聘请他担任湖南省的教育厅长,他见到官场的腐败,毅然谢绝了谭延闿的邀请,决心以教育为己任,到四师担任哲学和伦理学教员。能受业于这样一位名师,真是我一师同学之福啊!”站在毛泽东身旁的罗学瓒激动地说。
  伴着清脆的上课铃声,一位中等身材、目光深邃的中年人走进了教室,他将自己腋下的讲义轻轻放在讲台上,望了一眼恭恭敬敬坐在下面的学生,便开始了自己的讲课:
  “同学们,我叫杨昌济。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是《修身课》……”
  杨昌济在讲台上一字一句沉缓有力地说,毛泽东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记着。
  教室外面,下着细细的春雨。窗外挺拔的柏树,在春雨无声的滋润下,默默地成长着……
  
  二、百分轶事
  
  淡淡的煤油灯光,照在漆黑色油漆的四方桌上,使书房显得幽深静谧。杨昌济埋着头,在淡淡的灯光下批改着一本一本《伦理学原理》作业。
  “毛泽东,”他拿起一本作业本,轻轻自语了一句,立刻将作业打开,三个遒劲的字——《心之力》——马上跳入他的眼帘。他伏案默默读了起来。读着读着,他的略显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了红晕。边看,两手边兴奋地搓着,不时,又停下来,提起朱笔,在自己最满意的辞句段落旁,画上一串串密密的红圈,嘴里一面喃喃自语着:“奇文!奇文!”
  “嗬!一百分!”夫人向振熙端来夜宵,见到赫然一个百分,惊奇不已。杨昌济兴奋地搓了一下双手,说:“要是能打一百零五分,我就要给他打一百零五分!”杨昌济指着作业本封面上刚劲的“毛泽东”三个字,对向振熙说,“夫人,一个难得的奇才!一个难得的奇才!明天,我要约他到家里谈谈。”
  第二天是星期天,杨昌济正在书房教自己十四岁的女儿杨开慧学英语。书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杨开慧站起身来,想去开门。杨昌济微笑着将自己的女儿轻轻按在坐椅上:“霞姑,让我去开门。”女儿惊奇地望着一贯惜时如金的父亲,十分不解。房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青年。他进门以后,向父亲深深一鞠躬,然后恭敬地说一声:“杨先生好!”杨开慧轻捷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杯冒着热气、溢着茉莉花香的热茶端了上来,杨开慧略带怯生和好奇,双手将茶递给了身前这位陌生的青年。
  “哎,”杨昌济望了望身前的青年人,又望了望自己的女儿,微笑着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叫杨开慧,乳名叫霞姑。”
  杨开慧微笑着向青年人有礼貌地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学生,叫毛泽东。”杨昌济手儿向毛泽东微微一伸。
  “啊,这就是那个作文得了一百分的毛泽东吗?”杨开慧显然已经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了毛泽东的名字和“事迹”。
  毛泽东的脸微红了,不自然地用手拢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是呀!”杨昌济呵呵一笑,“他就是我平生作文第一次给了一百分的毛泽东,以后,你就叫他润之哥吧!”
  “啊,润之哥,”杨开慧天真地一仄头,“这是我爸爸第一次这样夸奖自己的学生呢!”
  “该夸奖的,就得夸奖嘛!”向振熙接着女儿的声音走了出来,“霞姑,以后你可得要好好向你润之哥学习。”
  “听杨先生说,”毛泽东望了身边的杨开慧一眼,“霞姑聪明好学,只要好好努力,肯定会超过我的。”
  杨开慧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霞姑,你别站着。”杨昌济为了使自己的女儿摆脱僵局,对她说道,“你也去搬条凳子来,坐在我的身边,听听我和润之哥的谈话,这样对你会有好处的。”
  “好,”杨开慧一撩自己的短发,风快地走了出去,搬了一条矮凳来,坐在自己父亲身旁,饶有兴味地听着父亲与毛泽东的谈话。
  “润之同学,”杨昌济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听你的口音,你是湘潭人吧?”
  “是的,杨先生,”毛泽东微微向杨昌济欠了欠身,“我是湘潭韶山冲人。”
  “韶山,这是南岳七十二峰之一呀,它距湘乡不远吧?”杨昌济向毛泽东问道。
  “嗯,我的家离湘乡只一山之隔,我外婆家就在湘乡。”毛泽东恭敬地回答道。
  “难怪你的语音带有湘乡口音。”杨昌济微微笑着说。
  “是的。”毛泽东笑着点了点头,“我们那儿语音差别很大,当地有句俗语叫做‘隔山不懂话,隔江难辨音’。”
  “那你到长沙来上学,听得懂长沙话吗?”杨开慧插话问道。
  “听得懂,但说不好,以后我还要向你学长沙话呢!霞姑妹。”毛泽东望着杨开慧一笑。
  “好,润之哥,我一定教会你长沙话,你也一定能像你的作文一样,打一百分的!”杨开慧咯咯笑了起来,毛泽东也笑了。
  “润之同学,”杨昌济接着问道,“你们韶山人口稠密吗?”
  “人口并不稠密。”毛泽东回答道,“因为田地都在高山之中,所以人们都聚族居住在一起,大部分都是种田人,有时也做点生意,有的人有了钱,常常到湘乡去买田。”
  “当地民风还好吗?”作为伦理学教员,杨昌济关切地问。
  “民风十分淳朴,贫苦农民之间,大家都互相关心,相互照顾,很少有人赌博,更少有人抽鸦片烟。”毛泽东如实回答道。
  杨昌济由衷地赞赏道:“一位农家子弟,能够如此刻苦地学习,如此注意自己的品德修养,实在不容易呀!”
  毛泽东歉然一笑说:“杨先生过奖了!”
  杨昌济想了想说:“是啊,在我国历史上,农家子弟出了不少顶天立地的伟人。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们湖南的曾国藩、广东的梁任公,就都是农家子弟,他们都是在十分艰苦的环境中长大,经过自己刻苦的努力,都成了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顿了顿,他接着说,“润之同学,我希望你向这些经过磨砺成长起来的农家子弟学习,不断严格要求自己,在艰难中摔打自己,使自己成长为我们民族的栋梁。”
  毛泽东望着杨昌济,感动地微微点了点头,说:“谢谢杨先生的鼓励,我一定按杨先生的教导,努力这样去做。”
  杨昌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啊!忘了问你,润之同学,你今年多大了?”
  毛泽东回答道:“二十一了。”
  杨昌济说:“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那么,除了读书,在这二十一年的人生途中,你一定干了别的事情吧?”
  毛泽东微微一笑,说:“是的,在这中间,我还扎扎实实当过两年农民,耕、耙、锄、犁,我样样都会,村里的农民都夸我是一个好‘庄稼把式’呢!另外,我还当过半年兵,操练射击,都曾学过。”
  杨昌济听后呵呵一笑,说:“有趣!有趣!这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杨开慧拍手笑道:“爸爸,润之哥的履历和他的作文一样,同样该打一百分呀!”
  杨昌济指着杨开慧额前的刘海说:“这丫头!”他默默地深情地望了望毛泽东,顿了顿,接着说,“我看呀,你润之哥哪方面都应当打一百分!”
  送走毛泽东,他郑重地打开自己的日记本——《达化斋日记》—— 一边回忆,一边用工整的字在日记本上写道:“毛泽东言其所居之地为湘潭与湘乡连界之地,仅隔一山,两地语言各异。其地在高山之中,聚族而居,人多务农,易于致富,富则往湘乡买田。风俗淳朴,烟赌甚稀。渠之父先亦务农,现业转贩;其他亦务农,其外婆家为湘乡人,亦农家也;而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余因以农家多出异材,引曾国藩、梁任公之例以勉之。毛生曾务农二年,民国反正时又曾当兵半年,亦有趣味之履历也。”
  写毕,他掩卷深思。良久,他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是的,这是一个各方面都应当打一百分的学生。”
  
  三、千锤百炼
  
  “你爸爸呢?霞姑。”毛泽东敲开房门,问道。
  “在洗冷水浴。”杨开慧笑着指了指浴室。
  “这么大冷天还洗冷水浴?”毛泽东十分吃惊。
  “爸爸不但自己洗冷水浴,每天还要我和哥哥洗冷水浴呢!”杨开慧指了指站在身旁的哥哥杨开智说。
  “是的,”杨开智点了点头,“再冷的天,他都让我们坚持。”
  正说着,杨昌济穿着浴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杨先生,”毛泽东迎了上去,“今天室外温度是零下一度呢!”
  杨昌济笑了:“要不是这两天感冒了,零下一度我还在室外洗冷水浴呢!”
  “啊!”毛泽东十分吃惊,“杨先生这么天天坚持洗冷水浴,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好处有两个,”杨昌济左手插在浴衣袋里,右手伸出两个手指头,“第一,锻炼身体;第二,锻炼意志。一个人,想要为社会做点事情,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坚强的意志,那都是纸上谈兵。”顿了顿,他望着毛泽东说,“润之同学,我建议你从明天起,跟我一样,进行冷水浴。”
  “好!”毛泽东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早,毛泽东拿着一条土布浴布,来到学校后面那口井旁,脱掉衣服,只穿上一条短裤,用桶从井里吊上一桶水,猛地从头上往下一浇,他全身打了一个寒颤,脚跟不由自主地往后移了几步,差点摔了一个趔趄。但他一咬牙,又坚定地站住了。他喘了口气,又将那只木桶掷进井里,吊上一桶冷水,猛地从头上往下一浇……
  从此,每天早上,他都这样坚持洗冷水浴。
  几个月后,他邀来蔡和森、罗学瓒、张昆弟、肖子章等几位同他一样十分尊敬杨昌济的好友,兴奋地对他们说:“杨昌济先生建议我们进行冷水浴。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和实践,感到冷水浴确有两大好处:第一,可以促进全身血液循环,大大增强身体的抵抗力,更能强筋壮骨;第二,它实实在在可培养果敢无畏的气魄和战胜困难的精神。我看,我们几个是不是成立一个冷水浴锻炼小组,到岳麓山、橘子洲去进行冷水浴?”
  “行!”蔡和森一攥拳头,“听杨昌济先生和润之同学的话没有错,我看咱们从明天就开始吧!”
  “好!”相好的朋友们跳了起来。
  明月的清辉,洒在校园绿色的海洋里,洒在校园麻石铺的路面上。毛泽东领着蔡和森等几个青年,披着月光,快步向校门外走去。
  “润之同学,”杨昌济正好带着杨开慧迎面向他们走来,“你们上哪去啊?”
  “杨先生,”毛泽东停了下来,“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几个人决定今晚到对河岳麓山露宿,在白鹤泉进行冷水浴。”
  “很好。”杨昌济点点头,“到岳麓山,我看不但能进行冷水浴,而且可以进行空气浴、大风浴、暴雨浴。”
  “太好了!”毛泽东望着月光里微笑着的杨昌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一定照您的意见去做。”
  杨开慧摇着杨昌济的手说:“爸爸,我也要跟润之哥一块到岳麓山去做冷水浴!”
  “哎呀,霞姑,”杨昌济思想虽然开明,但在这件事却对女儿打了退堂鼓:“一个女孩子到岳麓山做什么冷水浴!”
  杨开慧撅起小嘴:“爸爸,你封建!”
  毛泽东努力装着正经说道:“不是你爸爸封建,你爸爸怕冻坏了你这唯一的娇嫩的千金呢!”说得杨开慧脸儿一红,大家开心地笑了起来。
  毛泽东带领着自己的朋友,大步跨出了月色朦胧的校园。杨昌济望着一群青年的背影,欣慰地点了点头。杨开慧仍然在月下撅着小嘴。
  大雨倾盆,狂风呼啸,大树被狂风刮成弯弓,在风雨中剧烈地前后摇摆着。毛泽东和他的朋友们脱掉衣服,穿一条短裤,站在倾盆大雨中,任一条条粗大的雨柱像鞭子一样在自己身上猛烈地抽打。
  “哈哈!”毛泽东仰天一笑,“这叫做与天奋斗,其乐无穷!”
  “是呀,”蔡和森朝天猛伸双手,“天公暴雨又奈我何?”
  “是的,只有在暴风雨中能立住足的青年,才能成为社会的栋梁!”
  是杨昌济的声音。
  毛泽东放下握拳向上的双手,透过密密的雨帘往前一望:只见杨昌济牵着杨开慧的小手站在他们身前,杨昌济微笑着向他们频点着头。
  “啊,杨先生,开慧小妹,你们怎么来了?”毛泽东连忙走上前去,站在杨昌济和杨开慧身边。
  杨昌济望了望毛泽东,平静而谨慎地回答道:“作为一个教员,让自己的学生进行大雨浴,自己却不能身体力行,这怎么行啊?”
  雨哗哗浇在杨昌济的头上,浇在杨开慧的头上,他们和毛泽东这些青年学生相对一望,笑了。学生们身后的棵棵苍松,在暴雨中显得更加苍翠挺拔……
  
  四、大木拄天
  
  一九一五年上学,一师校长张干根据省政府的规定,令秋季始业时每个学生缴十元学杂费。对于大部分来自农村的贫困的一师学生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毛泽东联合同学起来反对学校的这个决定。罢课的同学越来越多。后来,有人拿着传单向张干告密,说:“这张传单是毛泽东写的。”张干大发雷霆,立即召开校务会议,提出要开除毛泽东。杨昌济在校务会议上缓缓从自己的坐椅上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毛泽东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校方竟要开除,这实在是损于我校声誉。”张干毫不退让地说:“毛泽东违反了学校纪律,就应当开除!”杨昌济沉静地说:“学校做法不妥,学生为什么不能提出异议?”张干右手往下猛地一挥,说:“就这样定了!”杨昌济站了起来,正气凛然地说:“如果校长一定坚持要开除毛泽东,我杨昌济宣布辞聘!”说着,将早已带来的聘书掷在会议桌上,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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