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期

驼队不要女人

作者:郭地红




  
  楔子
  
  老人们说:看山不走山,走山累死骆驼。
  茫茫戈壁,沙漠上晃晃悠悠地走来一支骆驼队。“叮当叮当”的铜铃声清脆响亮,传向远方。驼队飘着一面大旗,上书“李”字,那是李氏的驼队。他拥有两千多峰骆驼,是草原上最大的一支骆驼队,人们都叫他李骆驼。李氏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李金锁、小的叫李银锁。
  李家的驼队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李家的上几辈都是盐商,靠贩盐起家。贩盐的最初阶段,是人背着盐巴走,后来用驴、骡子,再后来用马、骆驼。走的距离越来越远,路程越来越长,盐也就越来越值钱。到李家兄弟的爷爷时,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奔宁夏,过河西走廊,走新疆,跋涉千里。冷风烈日,雪雨风霜把他们的脸膛染成紫檀色;那皱纹刀刻斧砍般的清晰。茫茫沙漠,漫漫戈壁,奔腾的河水,险峻的高山,多少次遇匪、迷路、断水……数不清的历险,他们一次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知有多少个日升日落,也不知过了多少风风雨雨,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越做越远,越做越精,越做越火。爷爷老了,传到儿子手上,已经发展到“十捻子”。商队可以站下一条街,从那时,李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大驼商。
  每年夏天,他们从盐湖启程,浩浩荡荡,蜿蜒十里,非常壮观。打清朝乾隆年间,他们的祖辈就开始经营驼队。有一年,爷爷从兰州启程,带队往河西去,途中遇到一场沙尘暴的袭击,迷了路。爷爷跟着一群黄羊往西北走。据说,黄羊是沙漠里的精灵,它们的诱觉非常灵敏,跟着它们,可以找到水源和盐巴。太阳快要沉落了,突然,一大片白花花的海子出现在爷爷面前,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命令驼队加快速度,赶在天黑前,到达那片耀眼的海子。终于,驼队在天黑时进入海子。那水是死的,不动,上面结了一层冰晶闪闪发亮。人站在上面,晃悠悠,沉不下去。冰晶下面是水,用手指头一蘸,放在嘴里尝一尝,啊!这是上等的好盐。爷爷眼睛亮了,他意外地找到一片传说的大盐湖。爷爷从此从西北往东运盐,爷爷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盐这东西,谁也离不开它,盐被人称为“白银”。
  驼队编成两串,将后驼的鼻绳拴在前驼的驾杆上,依次相连,十二峰骆驼连为一串,叫做一捻子,由驼夫一人牵引。两捻子为一小队,便于彼此协作、响应。一捻子驼队一人拉即可,称为“拉骆驼”。
  爷爷终于老了,他脑子里时常浮现出当年的英雄气概。他想,人一生中曾经有一次辉煌的壮举就足够了。那是在乾隆年间,爷爷家门口出现了一群官府、人马,一个看上去像大臣的官员,要爷爷三日之内准备万峰骆驼,给皇上使用。并给他留下一箱金子、两箱银子,爷爷赶忙跪下接了圣旨。三日内,爷爷果然召唤起万峰骆驼,站在辽阔的草原上,整装待发。那个清朝大臣看见黑压压的骆驼,似山峰耸立,不禁大喜。爷爷大手一挥,喊叫一声:“上路——!”
  一万峰骆驼声势浩大,带着西域的大量贡品,远征北京。后来,爷爷才知道这是送一个叫香妃的女人。
  这一路,他们整整走了半年,终于到达北京。大臣把这个消息飞报给皇上,皇上大喜,他从没见过如此多的骆驼,而且是从遥远的西域走来。他想一睹西域驼队的风采,当即下旨,请驼队进京。城门大开。看吧!一峰峰骆驼气势昂扬,行走在大街上,步态矫健,驼铃叮当震响。整座北京城都轰动了,一时间,万人空巷。人们奔走相告拥挤到大街上,观看来自遥远的西域驼队。整整五十里,京城的人个个兴奋不已,嘴里不住发出“啧啧”声。这是北京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这么庞大的驼队!
  爷爷临终前,把儿子叫到面前,颤抖着山羊胡子嘱咐孩子: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每个人只能走一条,路在你们脚下,由自己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儿子也老了,驼队传到了孙子手上。
  沙漠、草原上行走着两支庞大的驼队。李金锁的一支驼队从北往南路走,过嘉峪关,穿越茫茫沙漠,到达喀什、和田;李银锁一支驼队从西往东路走,翻越秦岭,过黄河,一直抵达绥化、京城。驼队逶迤十几里地,放眼看过去,那巍巍的气势神奇壮观,仿佛一座流动的长城,令人激动不已。
  驼队有严密的组织。一般一顶帐篷(也称房子)有一百八十峰骆驼,有十个驼夫,两个领班。驼夫两个人为一把子,行走分五把子,头尾队列有序,收尾者要听驼铃声。
  骆驼有灵气,有感情,通人性。每次离开故乡时,它们会发出惜别的悲鸣。驼客们给骆驼取了好听又好记的名字:有“白兔子”,有“小媳妇”,有“红狐狸”,有“老南瓜”。他们叫哪峰骆驼的名字,哪峰骆驼就在他们跟前停下,再叫一声“窝特”,那高耸的驼峰慢慢低垂向来,骆驼便静静卧在了身边。
  一峰高大的骆驼,只需要在它的鼻孔里穿一根红柳棍,它就乖乖地听人的吆喝。
  当地的百姓生活都非常需要盐。一般人家用羊、牛、马、骆驼换盐,有钱人用银子换盐。紧缺时,一块拳头大的盐巴,可以换走一只羊;一块碗大的盐巴可以换走一头小公牛,或一匹公马;一块锅大的盐巴可换走一峰骆驼。
  骆驼客们赶骆驼,不是骑在骆驼上,而是走在骆驼前头。走在前队的为“锅挂子”,上载所需的食品、炊具、饮水、柴火等物品,并插有红缨枪一杆,杆上挂一杆红旗。后队尾随可望,也插一杆红旗,呼啦啦飘动。
  他们走在浩瀚的戈壁上,那气势巍巍壮观。骆驼客们把红茶、布匹、陶器、铜器、铁器、瓷器运到西北;又把羊羔皮、盐巴、金子和玉石运到东方。他们一走就是几个月,横穿茫茫沙漠,历经说不完的艰险。
  路途遥遥,沙海茫茫,一线驼队晃悠着从天边走来,在起伏的沙漠里游动,一直游到沙漠的尽头,那儿一轮红日将驼队吞没。
  驼队少不了三种人:一种是保镖,一种是歌手,还有一种是师爷。少了第一种人,驼队就寸步难行,一旦遇到马贼、土匪,就会被洗劫一空,骆驼客说不定还要丢掉性命;少了第二种人,驼队就好像一个人少了灵魂,长途跋涉,寂寞难耐,时间久了,骆驼客们会乏味、枯燥,难免思乡心切,偷偷逃跑。歌手是驼队的魂,一阵悠悠的歌谣,一曲呜呜啊啊的唢呐,使驼客们精神一振,路途也短了许多;再说少了第三种人也不行,师爷要记清每一笔帐,一丝一毫不能差,错记漏记,整个驼队就会发生骚乱。一本厚厚的羊皮帐本上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字记录着各种帐目。
  驼队走进城里做交易,一座城市便热闹起来。
  最后一笔交易完成了,驼客们忙碌着准备出城。驼客牵引着骆驼,让它跪在货巷里,两边有人将货垛同时放到驼峰两侧,搭上垛子,双扣相交,再用木划子别住。骆驼客牵起头驼,眺望着前方遥远的路途,率队迈步走去。
  这两支庞大的驼队,过了许多年之后,神秘地消失了,成了一个永远的谜。据说,是因为女人。女人是灾祸!驼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千里赶驼路,不准带女人。谁坏了规矩,谁就会倒霉、谁就会遭难!
  
  上篇
  
  一
  
  吃罢早饭,他们起身吆喝骆驼,骆驼客们忙碌着给骆驼披上驼屉,上驮。他们做得非常熟练,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百十斤重的驮子,一个人用胳膊一夹,肚子一垫,嘴里“咳”地一声,便稳稳当当放到驼背上。于是,骆驼们立刻情绪昂扬,摇着驼铃,晃着驼峰“嗷——呜,嗷——呜”地叫着站起,朝前迈步走开去。戈壁滩上人们的吆喝声混合着骆驼的鸣叫声,再加上骆驼那蒲扇般大的蹄子,一抬一落,发出的杂沓声,响成一片。空旷的戈壁顿时沸腾、热闹起来。
  嘎子是驼队的一个镖客。
  他跟着李金锁的驼队,不知多少回跋涉在戈壁荒野上。
  这天,驼队里又来了一个“呱嗒板子”驼客。
  一到了宿营地,“呱嗒板子”就闲不住,那张嘴开始呱嗒起来。他呱嗒的内容离不开“女人”两个字。他擅长模仿各种女人,从大姑娘到小媳妇,还有那寂寞的寡妇。他模仿的姑娘绣花神态,媳妇骂人的架势,寡妇走路扭动的腰肢和屁股摆动的样子,无不叫人开心大笑。
  可有一个人不笑,就是嘎子。
  也许正是这个“呱嗒板子”的精彩表现,逗得骆驼客们春心荡漾,一个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漫漫长途,怎不叫一群孤独的汉子想女人呢?女人,是这群汉子眼里最美丽最诱人的风景。
  嘎子的梦里时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女人。
  嘎子的师傅的嘱咐,在耳边回荡。
  师傅说,镖师有个说法,叫“达官爷”。
  一个合格的镖师要精通水战、车战、步战、马战、夜行五种技能。只能“武”还不够,还要能“文”。因为镖师一路上要和各种人打交道。走镖时,遇到盗贼和土匪是常有的事。镖车沿途要喊镖号,称作“走趟子”,目的是向江湖各路“朋友”致意。过桥、过山口时,镖号要喊得抑扬迂回,叫做“凤凰三点头”。那拦路的土匪若是不买帐,要动手时,镖师要出门“点春”(谈判)。那匪首也是顺毛捋,不轻易碰扎手的,给对方留够面子,也就是交上了朋友。等到下次见面就是熟人。同应一声镖号,见礼寒暄一下就放行了。若碰上贼胆包天的土匪,不和你谈判,更不应镖号,那么一场战斗只能胜,不能输。但镖师志在保镖,不在伤人,一般不下死手,以免结下冤仇,自堵镖路,若是惊动官府耽误行期不说,还要遭到雇主的解雇,以后再也无人敢请你做镖师,会丢了饭碗。
  走镖要住店,有讲究:不住新开的店,不住娼店。进入店内,巡视一遍,注意察看有无“异相”;这样还不够,店外也要巡视一遍,看有无“异风”;再进厨房察看,闻一闻气味,这样做是避免住进贼店黑店。一次粗心大意,就可能丢镖失镖。
  镖师睡觉也有规矩,头朝里,脚朝外,发现紧急情况,一跃而起,立即投入搏斗。入睡时,兵器不离身,衣服不离体,车马不离院,这叫“三不离”,这最后一条非常重要。镖车一旦进了后院,就要有专人看守,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不管不问,避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镖师行镖时,不准问囊内是何物,只要记住哪件物是必保之物。镖师肩上的担子很重,做事小心谨慎,雇主不敢得罪,贼匪要抵挡,官员要应付,遇到收税的官差要哄骗。镖行当中有句口头禅:叫做“三分保平安”。哪三分呢?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不这样,就做不了一个好“达官”。
  一路上,嘎子时刻警觉,没有遇到像师傅说的那样子的土匪。
  到了哈密,“呱嗒板子”装出一副神秘样子对嘎子说,小心点,每到半个月亮的晚上,这里会出现一个女妖,勾汉子的魂!
  嘎子摇摇头,不信。
  驼队在当地停留几天。夜晚,嘎子看守货物。到了半夜,半个月亮爬上树梢,他有点困了,想打打盹。他似睡非睡,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朦胧里,一个披着白纱的女郎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在他眼前像一片白云轻轻飘过。啊!这是什么人?难道真是“呱嗒板子”说的那个女妖?
  他睁大眼,仔细看时,那个女妖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妖又一次出现了,朝堆放货物的地方走来。嘎子就藏在货堆里,他的心怦怦直跳。当她走近嘎子时,跪下身子,撩起面纱,一对明亮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她好像发现这里藏着一个人。嘎子暗想,她来做什么?
  “有水吗?”
  “没……”嘎子想拒绝她。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一个女人又能把我怎么样?他有点可怜她了,于是改口道:“有,有。”他把一只驼峰皮制做的水囊递给她。
  女妖接过水囊,拔掉塞子,扬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干了。
  嘎子借着月光,看见女妖高耸的乳峰颤动,他心中早已埋藏的欲火“嘭”地一声燃烧起来。当女妖把水囊还给他的一瞬间,他已经将女妖柔软的小手紧紧抓在手中,仿佛凶猛的狮子逮住一只弱小的动物。
  月亮飞快隐藏到一片云彩后面,大地昏暗下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女妖把舌头伸入嘎子的口中,那滚烫的乳峰在他胸膛上摩挲,滚动,把嘎子的魂儿也勾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从云彩里慢慢露出半个脸,女妖提上衣裙,匆忙离去。
  嘎子好像做了一个梦,呆愣了好久。
  
  二
  
  驼队要在县城停留一段日子,他们必须要在集市上把货物卖掉或者交换成需要的东西。
  赶集的日子到了。驿站上许多农牧民和淘金客来来往往,大路上尘土飞扬,人欢马叫。
  驼队来到集市,给这里增添了热闹。人们很快把驼队包围起来,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嘎子不卖货物,他的任务是看守货物,不被外人偷拿。
  集市上的车流里,出现一辆毛驴车,车上搭起一个筐形的架子,用耀眼的红绸布蒙着,里面可以坐人,车后有个小门,吊着门帘,门帘下晃悠着一双白玉一样女人的腿脚,脚上是一双绣花鞋,一看就是女人的腿脚。赶车的是一个戴羊皮帽子的汉子,挥舞着鞭子啪啪响。
  驴车里坐的是一个啥样子的女人?一定很风骚!那白玉一样的双腿,怎么不叫汉子蠢蠢欲动?有忍不住的钻入后门,这时,那白玉般的双腿一收,一男一女便在车里快活起来。毛驴车晃晃悠悠走到集市的尽头,慢慢停下来,车里的汉子也跟着跳了出来。女人那白玉般的双腿又在门帘下晃悠,引诱着过往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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