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雅院”真凶
作者:曹 斌
“大小姐其实不是夏老爷生的。大小姐的母亲是有了小姐的身孕再嫁给老爷的,所以,一生下来老爷就不喜欢大小姐,后来这位太太常常同老爷怄气,生了一种怪病死了,所以大小姐一心想学医,就是这个道理。可当初老爷就是反对小姐学医,说女孩子花那么多钱干吗,早点嫁个人罢了,而大小姐硬是考上了上海一个什么医专,用的是她母亲死后留给她的私房钱去读的书,老爷为此大为不快,说大小姐今后不能再继承他的遗产。这一点老爷做得太过份,少爷不也是后来的太太带来的吗,就那么受宠爱?后来的太太对大小姐也是冷冷的,仿佛小姐是多余的人似的。不是说我是小姐母亲的陪嫁奶妈才这么说,人家大小姐可真是争气,尽管现今是二十七八的老小姐了,可在医院医术是数一数二的,听说连院长都十分器重她。”
司徒剑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叹道:“不平则鸣呀!”
正讲到这儿,阿富进来道:“梅姨说叫你给她拌个糖醋黄瓜,要多放醋,少放糖,不要油。”
奶妈叹了口气道:“梅姨有孕了,满府里都知道了。这老爷也太没福气了,活着的时候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待到有了孩子却又死了。”这一句话似乎又提醒了司徒剑,他想起了那份老爷的遗嘱上梅姨分得遗产的先决条件:梅姨要有老爷的儿女!
司徒剑陡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对奶妈及阿富道:“据我推算,凶手恐怕又要对梅姨下手了。”
“是吗?”奶妈吃惊道。
“那么,老爷不是少爷杀的,太太也肯定不是自杀的了,司徒先生是这个意思吗?那么到底谁是凶手?”
司徒剑喝了口茶,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据我推算,凶手就在府上,不日即可知是谁。”又叮嘱道,“你们两人时时刻刻盯住梅姨,不要让闲人靠近她,尤其不可让她吃别人给的任何东西,明白了吗?晚上奶妈陪她睡,阿富在客堂守夜,有什么动静就找我,明白了吗?”
奶妈与阿富被司徒剑的神情吓住了:“明白了。”
司徒剑刚要离开厨房,奶妈对阿富道:“昨夜你不是说记起了一点事,要告诉司徒先生吗?”
七、水落石出
司徒剑问阿富道:“是吗?那么快告诉我!”
阿富想了想道:“这事想来有点怪,可我是下人,又不敢乱说,所以前些日子一直未告诉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就在老爷被枪杀的那夜,我因喝多了酒,出来小解,见有个穿警服的人影去上房,当时也没有理会,以为是少爷找老爷说话,父子没有隔夜仇。小解后又去睡,刚睡下不多久,就听见大门外有人开锁进来。从大门到里面院子,一定要走过我住的那间屋子,于是我起??望????,是穿着西装的少爷,醉醺醺的样子,心中就纳闷,怎么一会儿就出了两个少爷,一个穿警装的,一个穿西装的,这事你道怪不怪?此后不一会就听见梅姨叫嚷,老爷被人打死了。”
司徒剑马上问道:“你们少爷下班回家,一般是穿警服还是便服?”
奶妈答道:“一般少爷一回家就把警装脱了,尤其晚上出去应酬,总是穿西装。”
司徒剑心中的一个大结终于解开,不禁高兴地对奶妈道:“午饭差不多了吧?我肚子可在唱‘空城计’了。”又对阿富道,“把你的土烧酒给我弄半杯来!”
此后两日,夏府似乎风平浪静。大小姐依然去医院上班,梅姨又归于昔日的悠闲,下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似乎老爷与太太的死已是很久远的事情。尤其是梅姨,她为自己有了身孕感到十分欣喜,老爷告诉过她,只要她有了孩子便可得三分之一的家产。于今太太死了,家驹又押在警察局大牢里,生死难定,日后这夏家的一大宗家产还不是她母子的?想到这儿,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打开了当初家驹送给她的那台留声机,拣了张周璇的唱片听了起来,第一首歌便是《疯狂的世界》,梅姨边听边想,如若大小姐能早日出嫁,那就更为称心如意了,那时自己便俨然是一家之主了。想到大小姐,她便走到桌前,拿起桌上一小包药粉,准备服用。梅姨前几天告知大小姐有喜时,大小姐先是一惊,然后又喜道:“夏家有后了,老爷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梅姨说这几日身子不舒适,大小姐道:“你可要当心,千万保住夏家这根独苗,也难怪,家中接连出了那么多伤心事,怎么不烦神!这样吧,我去医院为你弄包保胎粉来,美国进口的,一剂就灵!”次日,白兰便给她配来了保胎粉,神秘地道:“这药粉一次服尽,保你将来生个胖儿子。这药粉可不容易弄出来,可不要告诉陌生人呀。”
“到底是自家人。”想着,梅姨拆开那包保胎粉,恰巧奶妈在客堂拾掇,便叫住她道,“奶妈,你给我在客堂里倒杯水来,我要吃药。”
奶妈把水杯递给梅姨道:“又吃胃痛粉?”她见梅姨手中拿着摊开的药粉。
梅姨悄悄地告诉奶妈:“保胎粉,一剂就灵,美国进口货。”
奶妈道:“司徒先生不是关照你不可随便吃外人给的东西吗?先生说凶手就在夏府里,可要小心!”
“这是大小姐为我配的药,还会有毒不成?”
司徒剑已在门口听她们说了前面的话,进门对梅姨道:“大小姐是不会有什么坏心的,可这药粉从药房转了几个人的手才到你手中,保不准别人从中做了什么手脚,那就吃大亏了。老爷、太太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吗?小心没大错,这药我拿去叫人化验一下,小姐白兰那儿就不必告诉她了,免得她多心,就说药服了即可。”
梅姨狐疑地点点头,又不得不感激司徒剑与奶妈的一番好心。后来大小姐问她是否服了药,她便顺口答道,服了。
这已是夏府案发后的第二个星期日。这日司徒剑出去了一个下午,薄暮时分才从警察局长冯彬魁那儿回来,一脸喜色,竟至于用口哨吹出了一支外国歌曲,这是他破案后常有的习惯。果真,司徒剑在晚饭桌上对夏府上下宣布:“夏府的案子已破,凶手也已弄清,诸位饭后留在客堂,以便听我讲述案情始末。”
一时群情鼎沸。饭后众人果然纷纷留下,听司徒剑说案。不一时,冯彬魁局长也来了,带着两名佩枪的警察,他在客堂的左边司徒剑身旁坐下,右边是梅姨与大小姐白兰。于今,她们两人是夏府当家主人了。客堂底下是奶妈及阿富一帮下人,叽叽喳喳,闲语不定,奶妈急道:“不要说了,快听司徒先生说!”
司徒剑清清喉咙道:“历时两周,夏府的命案终于破了,老爷不是被少爷枪杀的,是另有他人行凶;太太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而且凶手就在你们夏府人中间!”
人声哗然,大家问:“请先生说出谁是凶手?”
“且慢!我先告诉你们凶手是如何杀了老爷的。”司徒剑摸出香烟,敬一支给冯彬魁,一个警察为他们点火,司徒剑深吸一口,仿佛有了说案的精神,道:“凶手是通过后院开着的后门进入夏府的,然后穿上了二少爷的警服与雨靴,拿了二少爷的手枪杀了老爷。这警服、雨靴及手枪都是府里的一个人提供给凶手的,用后又放回二少爷房中;那双雨靴故意抛在易发现的假山山洞里,一切为了栽赃在二少爷身上,果然无法自圆其说的夏家驹被警局抓了。”接着,司徒剑从内贴袋里取出夏老爷的那份遗嘱念了一遍,“这是你们夏老爷留下的遗嘱,”又面对梅姨和大小姐,“想必你们早已知晓其中内容,连下人也都知道。可有人为分得不属于自己的遗产,决计毁掉这份不利于她的遗嘱。于是,上述那个冒充少爷枪杀老爷的凶手又从后门潜入夏府,几度装神弄鬼,目的就是为了去书房寻找这份遗嘱,可惜没有找到,因为精明的老爷把它藏在一个隐秘地方,连太太都没找到,可却被本人在书房中无意找到,真是天意!”司徒剑忽然放低了声音,叹道,“或许要是找到了遗嘱毁了它,此人凭借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分得了遗产,那么以后对太太的谋杀也许不会发生,可终究还是发生了。太太是如何被杀的呢?尸检表明,”说到这儿,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拿出那张尸检单,“太太是先被人用麻醉药硬按住呼吸道,麻醉后再用外科手术刀割腕放血而死的。表面看来,太太很像是因伤心过度而自杀。”说着,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捻出一朵干枯的白兰花,“我在谋杀现场死者的鞋肚中找到了一朵白兰花,这是凶手所戴的,全府上下只有她一人戴此花,想来是同死者纠缠时,从头上掉在地上的,再顺便说一句,此人即是为枪杀老爷及几度到夏府装鬼找遗嘱的凶手开后门的人!我在后门口同凶手有过一次较量,他在我的脸上扔了一包芥末粉,溜走了,可惜他留下了自己的踪迹。”说着,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摸出那张药单,“这是市立医院的一张取过药的废药单,只有药房部里才有。”司徒剑又道,“刚才还忘了讲个笑话,那天夜里阿富去追盗贼,眼看要追上了,却被一张长凳绊倒,其实这是有人——就是那个杀害太太的凶手,见他追来故意放在那儿绊他救贼的。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整个动静,”接着,司徒剑又从内贴袋里抽出一把手术刀,“这把手术刀我是在凶手房中找到的,上面留着同夏太太一样血型的干血迹,表明即是谋杀夏太太的凶器!”
未待司徒剑说完,客堂里的人们早已轻声说出“大小姐”三个字,他们投向大小姐的目光是惊诧与疑惑,有人甚至大声质疑司徒剑:“先生莫不是搞错了,这等文静和善的大小姐会是杀人凶手?”连梅姨也不免称奇,奶妈同阿富更是不信,颇为不平,一时满堂嘈杂,独有夏白兰镇静如故,依然含笑。
冯彬魁见司徒剑无法讲下去,大声喝道:“诸位听司徒先生讲下去,司徒先生讲的句句是实话,因他既有物证又有人证,开始我也有点不信。下面司徒先生还有更为精彩的告诉诸位!”
厅内终于安静下来,司徒剑又道:“本来谋杀到此可以终止,可是,当夏白兰小姐前几日听说梅姨怀孕后,又安静不下来了,因为本来她可以独享遗产,梅姨对她不构成威胁,可老爷在遗嘱中讲定,梅姨若有了老爷的孩子可得三分之一遗产。按目前律例,太太的同二少爷的那两份遗产还得归梅姨腹中那个老爷的遗腹子。夏家的财产转眼将全归梅姨,作为夏家的大小姐再也按捺不住了,因她以前花了无数心血制作的两起谋杀眼看就将付诸东流,于是,她决定搬走妨碍她独享遗产的绊脚石。当她为梅姨配保胎药时,却为她配了一种称作SK的药粉!这是一种什么药?是一种特殊凝血剂,一般用在外科手术中病人的大出血上。那么,正常人服了此药会有何反应呢?尤其像梅姨这个孕妇?”说到这,司徒剑又从内贴袋中捡出一张纸片,“这是大小姐给梅姨配的‘保胎粉’的药检鉴定:此粉系SK血液特凝剂,胎儿因血液循环障碍,二十四小时内死亡;孕妇因血液循环凝滞,导致心脏、大脑缺血于七十二小时内死亡。”
梅姨听到这里,猛地从椅子上蹦起,要用长指甲去抓大小姐的脸:“你这个口蜜腹剑的老姑娘,一辈子也嫁不出去,到死没有孩子!”
早有戒备的警察拉开了梅姨,白兰小姐仍然含笑面对大家,一言不发,仿佛司徒剑说的案情与她毫无关系。
司徒剑作结道:“案情至此已真相大白,可大家总还想知道枪杀老爷的凶手是谁?还是请冯局长说吧!”
冯彬魁起身道:“他是市立医院姜院长的公子、药房部主任。他在社会上还犯有其他罪行,据说他是夏白兰小姐的未婚夫,至于他们两人在夏府案中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法庭将会公正审理。”说着,他命警察把夏白兰带走了。
尾声
司徒剑临去上海复职前,又去监狱看了一次被判死刑的夏白兰。他总觉得她的一生未免太可惜太可惜了。
白兰见到司徒剑,只是淡淡一笑:“又劳驾你到这种地方来,我已没有一个亲人、朋友了。”
“你父亲——夏斯祺的冷漠与不公平养成了你孤僻、古怪的性格,可惜你走得太远了、太极端了。从你搓麻将的风格也能见出你铤而走险、一搏以逞的为人之道。”
白兰叹道:“我一出手便发觉自己没有退路了,我也是无可奈何。”
司徒剑削了一个带来的梨给白兰: “有什么苦衷吗?”
白兰沉吟再三道:“我腹中也已有孕了,是那个花花公子的,他是花费无度、感情随意、贪婪狠心的男人,你说我有退路吗?而今,他也被判了死刑,我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了。我们很难说谁害了谁。”
这下轮到司徒剑沉默了,终于想到一句话:“你可以申请产后执行,生下腹中这个孩子。”
白兰摇摇头:“我不愿这个孩子一到世上就受冷漠、歧视与唾弃,重蹈我的覆辙。这个世界是罪恶的,我原以为只要能医治人们的肉体即可,而要紧的是人们灵魂的罪恶,那只有上帝能医治了。”
司徒剑回到上海后,便听说夏家驹放出后即同梅姨结婚了。据说,梅姨腹中那个孩子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