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故土之恋

作者:江义高




  那年,綦山一带流感爆发,冯家药铺病员盈门,药物供不应求。有一天冯父上山采药,不慎掉下悬崖丧生,母亲为此忧郁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无奈,冯南华只好辍学回家,经营祖辈传下的药铺、田产。
  不久,那男生从师范学校毕业,按照冯南华的意思到綦山镇小学当了语文教员,并和她结了婚。解放后评“成份”时,冯南华由于有田地、房屋等财产而被评为“地主”。那当小学教员的男生想得到提拔,就要争取入党。而冯南华的地主成份成了他入党的障碍。于是,他就找个借口抛弃了有恩于自己的妻子。
  说到这里,戚女士禁不住抽泣起来。冯五上前扶着她的肩说,妈,不必为故事里的人难过嘛。
  戚女士止住了抽泣,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对大家说,实在对不起,上了年纪,太容易动感情了。
  然而,大家的情绪受到了影响,不论戚女士试图用什么方式调整气氛,大家始终兴奋不起来。
  晚宴极不协调地进行着。终于,县长说话了,戚老,你讲的故事中那个男生昧着良心抛弃妻子的事,在那个年代很普遍。然而,那个年代永远过去了,就不要为此太伤感了吧。戚老如果在綦州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告诉我们,政府部门一定会尽力解决的。
  戚女士轻轻点着头说,我知道。
  晚宴结束后,戚女士对龙佳说,小佳,今晚上咱们谈谈好么?
  陈局长忙抢着说,行,龙经理,好好与戚女士沟通沟通。
  
  沉痛的故土之恋
  
  龙佳随戚女士来到他们的套房。戚女士对龙佳说,龙小姐,今晚上我请你来,是给你们,她指了指冯五说,讲我刚才在宴席上尚未讲完的故事。
  冯五再度陷入迷茫之中。来到綦州这几天,他发现母亲时而亢奋,时而忧郁,情绪波动大,很担心她的身体健康。
  戚女士不管两个年轻人的反应,接着讲了起来。
  她说,冯南华被她那忘恩负义的丈夫抛弃后,悲伤不已。然而,她没有颓废,没有沉沦。她的土地、房屋土改时就被没收了,她靠经营在綦山场上的冯家药铺过日子。其间,除了应对药铺事务外,她把全部精力用来学习中医药知识。传统医道,医、药不分,什么《本草纲目》、《素问》、《难经》、《伤寒杂病论》等医药书籍她读得滚瓜烂熟。“还魂草”这种药材虽有奇效,可很难采集,她便将其做人工栽培的试验,并逐渐摸索出了一些这种药物的生长规律。
  几年后,在一场反右斗争中,各乡都要完成“反右”的任务。綦山乡地处边远,贫穷落后,按右派标准,够格当上的人实在没有。然而,上级下有“指标”,不完成可是对政治运动的态度问题呢!于是,她的前夫、刚入党的乡文书在上报材料时填上了她的名字。理由是她有师范学校肄业的文化、有反对农业合作化的言论。不久,上级批准了这份材料,她便糊里糊涂地成了既是地主份子、又是右派的“双料”坏分子。在綦山场上的药铺也被查封了,她被押送到綦山村她父辈置田地的地方———冯家湾接受监督改造。
  在后来的日子里,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她的身心遭受着严重的折磨,然而她坚强地挺过来了。她有文化,有医术,常常为乡亲们写信、治病。尽管她是“双料”的坏分子,却受到乡亲们的暗中保护,免遭了不少皮肉之苦。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那年中国掀起了知青运动。她所在的冯家湾生产队也安排了一个重庆知识青年。那时,虽然她依然戴着“双料坏分子”的帽子,可她却因有师范学校肄业的学历,而被安排为村小教员。
  学校设在当地一个叫“川祖庙”的庙宇里,房屋虽然破旧,倒也宽敞。那个知青安排到生产队后,也在庙里一间空房子住下了。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高个子瘦弱青年,戴着近视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知青的父亲是重庆大学电机系的知名教授,文化革命一开始,就被列为“反动学术权威”而遭到批判,在一次批斗会上,他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了。
  那知青性格内向,成天沉默寡言,出工后就闷在屋里看书,极少和人交往。有一次,冯南华偶从他的房前走过,见他墙上贴有一首元曲大家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字句赫然跃入她的眼帘。她也很喜欢这首曲,便走进屋里和知青闲聊起来,并对他说,小伙子,你把这样的词句贴在墙上是很危险的。好在这儿的人不知道此曲的含义。否则,他们可以说你在追求封建士大夫的没落情趣而上纲上线地批判你,你可能会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的。
  知青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她理解知青的心境,默默地离开了。当晚她步马致远之韵,反其意写了一曲《天净沙·春思》赠送给知青。工整的行书写成的“嫩竹垂柳百花,蜜蜂蝴蝶飞鸟,万物争先向上,雄心壮志,当在胸中发芽”的词句,覆盖了那幅《天净沙·秋思》。她开导知青说,人生的旅途是坎坷不平的,不管遇到什么磨难和挫折,都不要气馁,不要消沉,要有勇往直前的气魄去面对,我的磨难就太多了,然而,我依然顽强地面对着……那知青为此感动不已,他钦佩这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双料”坏分子,对她说,冯老师,你的曲作得好,字写得好,话也说得好,真让我钦佩。自此以后,他们间的交流多了起来。他们常常在一起谈文学,谈人生,知青一扫忧郁沉默的习性,变得开朗起来。
  有一次,知青患了重感冒,咳嗽不已,冯南华给他把过脉后,配了还魂草等几味中药给他煎汤服下,几天后就好了。知青很感激,对她说,冯老师,真感谢你啊。冯南华半开玩笑地说,不用谢,只是以后不许再叫老师了。知青说,叫什么呢?冯南华想了想说,叫冯姐吧!那知青叫了一声,冯姐!冯南华听后,心中怦然一动,情不自禁地把他搂住了。多年来,冯南华孑然一身,与人少有往来,极少沟通。一声甜甜的“冯姐”,唤起了她对久违的亲情的向往,融化了尘封在她心中多年的情感坚冰。在蛮荒的綦山深处,在破旧的川祖庙里,他们的关系密切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惺惺相惜,彼此照顾,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们以十六岁的年龄差距开始了真诚的恋爱。那是些多么令人陶醉的日子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在昏暗的油灯下卿卿我我,共话衷肠。冯南华还给知青讲针灸穴位,讲自己多年来积累的中医药知识,讲人工栽培还魂草的初步经验……
  他们的真诚填补了年龄差距的鸿沟,爱情健康地发展着。
  有一天,那知青干活时扭伤了腰。晚上,冯南华在自己的屋里为他做推拿理疗。他太累了,做完理疗后,已呼呼入睡了。冯南华不忍心唤醒他,就让他在自己的床上睡了。半夜,房屋被打得咚咚直响,冯老师,冯老师!有人高叫着。原来是贫协主席老曾,他的女儿半夜突发高烧,是来请冯南华“出诊”的。好心的冯南华不顾知青睡在自己床上的嫌疑,开门随老曾去了。
  老曾看到了躺在冯老师床上的知青。“重庆知青上了一个可以当他妈的双料坏分子的床”的新闻,从老曾嘴里“秘密”传出,越传越神,越传越远,终于传到了公社革委会。已经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冯南华的前夫,早就风闻了前妻演绎的女大男小的恋爱故事,然而“上床”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这使他对此既恼怒又嫉妒,指示大队革委会,要以“破坏上山下乡”的罪名惩治这对“狗男女”。初涉世事的知青吓住了,说,冯姐,我们离开这儿,跑吧。饱经风霜的冯南华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跑,往哪里跑?这儿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怕什么?我们都是单身男女,正大光明地结婚吧!于是,他们一起到公社去,要求办理结婚证明。公社文书早已得到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指示,拒不开证明,还对冯南华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的指示,知识青年是毛主席派来的,你一个能当人家妈的双料坏分子勾引毛主席派来的知识青年,这是典型的破坏上山下乡的行为,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不由分说地将冯南华关进了公社的“隔离室”,声称要将这一典型事例上报县革委,听候处理。又对那知青说,赶快悬崖勒马,写出检查,反戈一击,揭露坏分子勾引知青的无耻行为。知青听后默默地回生产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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