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红粉青楼风流泪

作者:张景得




  晚霞还没收尽,影壁前的大电灯就亮了。十一月的寒风尖厉得很,各个屋里已开始送炭火,养热气儿。
  这工夫,在茶房王妈的引导下,从影壁墙前走进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瘦高个儿,虾米腰,身穿黑呢子长袍,头戴一顶瓜皮帽,手拄文明棍,颤颤巍巍踱过来。窑姐儿们一瞧他那副尊容,差点没笑出声来。他雪白的眉毛下,挤咕着一双灰色死羊眼,一张长满老人斑的干瘪长脸,活像是糖稀捏的,往下耷拉着。半边吊线风歪嘴,一下一下地抽搐着,牵得左腮帮子的肉皮,连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也“气儿”似地连连颤动。
  王妈妈满脸赔笑:“贾老儿,挑中了哪个姑娘?”
  老头子捋着花白胡子挤了挤死羊眼,操着尖细的娘娘嗓儿喊:“我瞧瞧哪个妹子好看呢?”所有的窑姐儿哄地都笑了。康小妹本来爱凑热闹,一见怪老头,早把忧愁忘到了九霄云外,捂着肚子“咯咯”地笑,嗓音特别的脆亮。贾老儿文明棍儿冲后排一位姑娘一指:“我就要那一个。”
  “那个是谁呀?”
  茶房王妈妈踮起小脚看了一眼,高喊:“秋芝,接客啦!”
  康小妹这下吓傻了眼。站在她边上的小金英一推发呆的小妹:“秋芝,你头天就红,真行。还不快去!”
  康小妹只好跟在王妈和贾老头身后,走上楼去。她瞧着老头儿朽木头似的身腰,心里暗骂:“老东西,你干嘛非选中我呀?”
  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屋里只剩下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和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康小妹拘束地坐着,一会儿看看老头,一会瞅瞅盘子里的香烟,憋闷得脊梁上出了汗。
  “小姑娘,多大了?”老头喝了口茶,问出了第一句话。
  “十四。”小妹不冷不热地答道。
  “唔,十四。来,小宝贝儿,给我点支烟。”
  小妹知道他要花样烟,故意装作什么也不懂,把烟点着,放在老头面前。老头不接,看着小妹说:“我要的是‘喜鹊送食儿’。”
  “不会。”
  “顶梁烟呢?”
  “没学过。”
  “你调皮呢,我来教你。”老头拿起烟卷儿做示范,小妹没法推辞了,只得忍气吞声,坐在老头怀里,来了个“喜鹊送食儿”。小妹的小脸蛋一挨上老家伙的干瘪腮帮子和毛茸茸的白胡须,就闻到了一股烟臭味,小妹浑身涌起一层鸡皮疙瘩。这老臊神还一手搂着小妹的腰,轻轻拍着,仰脸阖上双目,得意地过晕呼劲儿。
  小妹望着这张丑陋的变了形的山羊脸,心里突然有了个恶作剧的想法。她划着了第二根火柴,第二次给贾老头点烟。火柴在老嫖客的山羊胡下一过,胡子上有桂花油,“咝咝”地着了起来,火焰摇晃着往上舔,胡子烧着了,散发出一股燎鸡毛的焦臭。
  老东西像猫儿蹬在了火炭上,“嗥”地一声弹跳起来,伸手忙捋下巴颏,抹下一把焦臭的须灰。小妹见老头儿没了胡子,活像个灰不溜秋的烧羊头,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老东西气炸了肺,浑身哆嗦着骂道:“好你个小兔羔子,敢燎大爷的胡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他顺手操起文明棍儿,满屋子追打小妹。小妹胳膊腿儿利索,鱼儿似地在老东西身前身后钻来跳去。老头见打不着小妹,尖着女人嗓子喊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同时冲屋里的东西撒开了气,文明棍一通乱打,桌上的碟儿、茶杯都被打碎了。
  这下康小妹心里发了慌:坏了,这下祸闯大了。茶房老妈子小步紧颠着上了楼,放下手中茶壶。一见老头子尊容,啼笑皆非,她强忍住笑喝斥小妹:“好你个小蹄子,你是怎么伺候贾先生的?我怎么嘱咐你来着?”
  苏老鸨也进了屋,还没问什么事,贾老头儿冲着她那张胖脸蛋儿就是一耳光:“看看你调教的姑娘,没他妈的教育好就来陪老子!”
  苏老鸨儿一见贾老头和地上的破瓷片,马上明白是怎么回来了,恶狠狠揪住小妹打了一耳光,骂道:“你吃了豹子胆啦?敢冒犯你贾大爷,一会我非抽死你不可!”回过头又忙着朝贾老儿赔不是。小妹想起了秋英所遭受的那些酷刑,心里不由一寒,思忖着得赶紧想个什么法儿补救才好。
  贾老头儿摸着焦黑的秃下巴,气哼哼地骂道:“混蛋!敢燎我胡须,毁我容颜,这叫大爷我怎么出门,怎么见人?”
  苏老鸨子满脸堆笑,小心劝慰:“贾老先生呀,气大伤身。您可是场面上的人物,见多识广,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别跟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
  苏老鸨儿滚动她三寸不烂之舌,香甜话儿一套又一套的,还真把老东西的火气给顺溜下去了。老家伙哼一声,提起文明棍要走人。小妹急了,客人还没给钱呢,要是走了,这顿鞭子她是逃不过了。急中生智,她几步跨到老东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老头一条腿:“老爷爷呀,您可不能走,您这一走我就得挨鞭子呀!您刚才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又砸了这么多东西,您还没给钱呢。我没钱就得挨鞭子呀!您就可怜可怜我,给了盘子钱吧。”
  康小妹这一哭,竟哭出这怪老头的几分兴趣来。他觉得这女娃儿特有韵味,即使是哭,也好看得很,就是淘气,也淘得别出心裁。他哈哈一笑,伏下身去在小妹的泪脸上拧了一把:“这回儿不调皮啦?我让你烧我的胡子,我让你和我玩‘鱼儿戏水’。得,别哭啦,起来吧,我掏钱。”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塞给小妹。
  小妹睁眼一瞧,有门儿,哭得愈发悲切。老头儿觉得奇怪:“嗨,我都给钱啦,咋还不起来?”
  小妹哭道:“爷爷呀,您这给的是砸东西的钱,买盘子的钱您还没给呢。您一走,我照样还得挨鞭子。”小妹双手抱住老头的腿不放,撒着娇儿地摇晃着。苏老鸨儿在一旁看着暗自高兴:这个小妹倒是比秋英机灵得多呀!
  “好好好!我认啦,给钱!快起来吧,你这个猴精!”贾老头儿看着小妹那张调皮俊俏的小脸蛋儿,手指一戳她的脑门儿,再掏出五块大洋塞给了小妹。
  贾老头走后,康小妹将十块银元交给苏老鸨。苏老鸨望着小妹毫无泪痕的脸,暗自喜欢:“倒是块好料子,调皮得可爱,可是太调皮了。”小妹知道摆脱了鞭灾,心里松快下来。不料苏老鸨儿胖脸一虎,厉声说:“走,跟我下楼!”拉着小妹就朝楼下走。
  突然从走廊尽头那间屋里出来两个姐姐,一下跪在苏老鸨前面,拦住了去路。小妹一看是凤仙和仙鹤,心头热辣辣的,直想落泪。苏老鸨儿叉开两条白薯脚,站住问:“你们来干什么?”
  凤仙说:“妈妈,秋芝初次开盘子,又把钱要了回来,求妈妈饶了秋芝吧。”
  仙鹤也说:“苏妈妈,您对我们这些姑娘如亲生母,秋芝还小,您就饶恕了她吧。”
  苏老鸨看看两个红姑娘,脸上怒气退了些许。小妹也机灵地挨着两个姐姐跪下求饶:“妈妈,饶孩儿这一回吧,以后我一定好好待客,多挣钱。您打伤了孩儿,明晚我怎么给妈妈挣钱呢?”
  苏老鸨听小妹真会找词儿,本来也就不想打她,这时倒落得个顺水人情,便假装虎着脸说:“算你这张巧嘴能说。今儿看在两个姐姐的面子上,饶你这一遭,以后再有第二回,我可扒你一层皮!滚吧。”
  “谢妈妈。”小妹欢喜地起身,挽住两个姐姐离开走廊,来到院中竹丛里,搂着凤仙和仙鹤千恩万谢。凤仙说:“苏老鸨不打你,主要是看你日后能红起来,否则,我们再怎么求情也是没用的。自古以来,老鸨们的心肝都是黑的,她们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样从我们身上榨出油来!”
  仙鹤也拉住小妹的手劝道:“妹妹,往后别太任性了,碰上什么样的客人也得屈从和忍受。客人往你嘴里吐了唾沫,你也得装哑巴,往肚里咽,谁叫我们是窑姐儿呢。”
  小妹刚安下的心又惴惴不安起来。头天的灾难算是躲过去了,可是还有第二天,第三天呢……
  
  出条子 三女受辱泪满楼
  
  康小妹听了两个姐姐的劝导,开始忍辱卖起盘子来。她没有再动感情,发野性,惹事端。她开始适应这地狱般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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