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地理指南(小说)

作者:刘荣书




  这很像一个高雅的游戏。这个游戏陈汉文对很多人都提起过。但谁又理解陈汉文从这游戏里得到的快乐呢。谁又会正视与他做这个游戏的对手呢——那个疯婆子!在别人看来只有可笑。但陈汉文确实从这苦涩里找到了些别样的滋味。他慢慢的苍老。他的那个喜欢惹事生非的儿子陈浩,也就慢慢长大起来。喜欢跑走的疯婆子,跑走的频率也收敛许多了。她似乎厌倦了这个游戏,就像一个拙劣的孩童,在陈汉文丰富的地理知识面前,她找不到任何兴趣了,也就是说,她终归逃不出陈汉文的手掌心了。这样的变化,说开来其实和陈汉文一个正常人那无足挂齿的一点小计谋有关。
  有一次,疯婆子又跑走了。陈汉文找了她两天也未找到,找得陈汉文垂头丧气的,竟然有了一点小小的挫败感。他躺在床上诅咒般地想,你这毁了我青春的疯婆子,叫你跑走吧!从今后再也找不到你那才叫世界和平呢。这样恨恨地想着,陈汉文竟然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做起了一点小小的打算。陈汉文想自己也算一个鳏居男人了吧,镇子上那些热心的人,也该为自己张罗一下婚事了吧!比如重新续弦的问题,是赶紧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的。镇子东头的曾寡妇,姿色就有些不错,况且她有一个和陈浩年龄相当的女儿,两家和在一起,到时亲上加亲,也不枉人间的一桩美事呀!
  想到这里,伤痕累累的陈汉文,竟然有了些蠢蠢欲动的感觉。这些年下来,也真是苦了年富力强的陈汉文。他与疯婆子的床事做也不能说是未做过,但每做完一次陈汉文都有一种负罪感。现在想着还有些姿色的曾寡妇,陈汉文的心里倒是舒服了一些。但好景总是不长。在陈汉文将睡未睡之际,他听到了头顶阁楼传来的一阵阵响声。说是老鼠吧,比老鼠闹腾得要沉重与肆无忌惮许多。陈汉文睁大眼睛,看见楼板上落了一个人的影子,晃晃悠悠走下来——原来是疯婆子!陈汉文屏住呼吸。此时的疯婆子倒有些气咻咻的样子,那意思是说,我就在家里,你怎么就找不到我?躺在床上的陈汉文后来憋不住,仰面大笑起来。疯婆子倒得意起来,说,你猜猜,这次我又去哪儿了!
  陈汉文从床上跳起来,脆快地给了疯婆子一个嘴巴。
  这是陈汉文第一次收拾疯婆子。或许疼痛对于失常的人来说是一种新鲜的感觉吧,疯婆子倒笑了。她继续说,你猜不出来吧!陈汉文说,你换着花样跑吧。下次我是不会再去找你了,你最好从这个家里消失,自当放过我们爷儿俩。
  这样说着,陈汉文竟自哭了。陈汉文一哭,疯婆子就有些怕。乖乖地缩在墙角,手里抓了一块饼子吃起来。
  哭了一会,陈汉文从床上爬起,给疯婆子舀了碗水,以免她吃得紧,噎了。他又像对孩子那般自言自语着,陈汉文说,你不要跑走好不好啊。即使你跑走了,去了巴拿马也好,去了阿富汗也好,临行前留下个条子,也好让我去找你啊,也好让我这苦命的人儿,随你到世界各地去周游一遭啊……这样说着的时候,泪珠子照样从陈汉文的眼睛里滚落。伺候完疯婆子吃饱,陈汉文耐心地说,我说下的话你记住了吗?不管听懂了没听懂,疯婆子倒是支吾着应了声。陈汉文恶了脸说,如果记不住,下次决不再找你,就让你在世界的周游里死去!
  再次躺倒,陈汉文想来想去兀自暗笑了。他看看疯婆子睡去的脸,有一块灰尘还清晰地抹在她的额上。你去了哪里呢?他想来想去,最后说,你是到了世界屋脊去了?到了喜马拉雅山上去了?你去了世界上最高的地方,你说叫我到哪里去找你……
  自此以后,每次疯婆子跑走,竟然会给陈汉文留一张歪歪扭扭的条子。疯婆子是会写一些字的。条子上写:我去非洲了,那里的花生快熟了。或者:我去菲律宾了。陈汉文就知道,她是到一些有果园的地方去了。陈汉文再去找的时候,就会轻而易举地将她找到。这样陈汉文的生活便轻松了不少。他不鼓励疯婆子的这种行为,但他会将儿子用过的铅笔头啊废本子啊,故意放置在疯婆子能找到的地方。有时候他看了疯婆子留的条子,竟然会暗自笑起来。这样来看,这个陈汉文就有了一些纵容自己的疯老婆给自己找麻烦的意思了。
  
  对于疯婆子,陈汉文想来想去也没有那么的讨厌。这或许是年深月久了,习以为常了。这有点像一个拄拐杖的人,医生告诉他可以扔掉拐杖了,但他却荒疏了自己的双脚。总之陈汉文并没有觉得疯婆子在这个家庭里有多么碍眼。直到儿子陈浩长到二十多岁,有一天他负气地对陈汉文摔了饭碗,厌恶地说,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个娘!
  这句话让陈汉文一口饭卡在喉咙里。他仰头看着转身回房的陈浩老半天也没醒过神来。此时疯婆子正坐在门框上有病似地吟唱,这也是她发病前的一个征兆。她的一只手从衣服下面伸进去,放在瘦干的胸上挠痒痒。
  陈汉文想了想,重又把一口饭咽下,然后恬不知耻地去盆里挖了第二碗饭,边吃边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我怎么知道会给你找了这样一个娘!谁又告诉我是谁给我找了这样一个老婆……话说到一半,陈汉文兀自将后半句话连同饭一起咽到肚子里去了。因为他想起为自己找这么个老婆的人,正是自己的老娘。那时候陈汉文家里穷,疯婆子家里日子过得殷实一些。陈汉文的老娘向来都是以攀高枝为荣的,所以便促成了这门婚事。但陈汉文自己并没有任何怨言,人家当初可是黄花闺女嫁过来的。不是残货,也不是次品。所以说做人总归要讲点良心!老娘死得早,他陈汉文可不敢有半点埋怨老娘的意思。至于陈浩说的这句话,让别人听来就完全是一句丧天良的话了。
  儿子陈浩的厌烦总该有些原因。
  陈浩现在是钢铁厂的工人,每月都有一把票子发到手上。第一个月工资下来,陈浩还不忘在他这个当爹的面前晃一晃,说,发工资了,给你吧!陈汉文的脸又一次从脖根那儿一点点红起,咽了泡口水说,还是你装着吧。大了,该添衣服添衣服,也该学会抽烟了吧!但记住——该花的当花,不该花的不花。
  陈浩歪身把钱塞进自己的裤兜,撇一撇嘴说,我才不会抽烟呢!除了臭嘴巴还是臭嘴巴!正是将要吃饭的时候,陈浩对陈汉文说,等等,我去给你买瓶酒。陈汉文记得陈浩给他买了一瓶酒的同时,还给他的母亲买了几根香肠。
  那天陈汉文特意做了个豆腐菜。又去粮囤里捧了把花生出来。他坐到饭桌边,那瓶酒已经被陈浩打开。酒香四溢。陈汉文不由把瓶口凑近鼻子,嗅了嗅酒的香味,然后给自己倒下半碗酒,舒服地叹息了一声。正想喝的时候,不想陈浩把碗也伸了过来。陈汉文笑了说,你也来点?陈浩严肃着脸说,我会喝了。我们做夜班的时候,常喝。陈浩的表现颇让陈汉文欣慰。他往陈浩的碗里浅斟了一些。
  父子俩浅斟慢饮时,疯婆子已将那香肠吃得一根不剩。吃过了还意犹未尽,把肠衣也塞进嘴里,咂吧出很绵长的响声。
  陈汉文将陈浩的厌恶看在眼里。他的脸又慢慢从脖颈处红起。陈汉文说,陈浩,我知道你娘惹人讨厌。但这个疯子在我们的生活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讨厌她又能怎样,总不能把她弄死。
  陈浩被陈汉文的一席话弄得有些尴尬,他有些恼怒地说,谁讨厌她了!说着,扯过瓶瓶,给自己的碗里添了一些酒。
  陈汉文说,你挺能喝啊!也给自己倒了一些,看看瓶子里所剩无几,便把余下的酒匀在父子两人的碗里。陈汉文起身又去粮囤里抓了些花生,说,索性咱父子就喝个痛快吧!
  陈浩渐渐把眼睛都喝红了。而陈汉文的脸越喝越苍白。
  陈浩说,实话对你说吧,我有对象了。
  陈汉文说,好啊!
  陈汉文说,是谁?
  陈浩说,是曾寡妇的女儿。
  听到这里陈汉文不禁想笑。不由想起多年前自己的那个憧憬来。有一半倒是实现了。而另一半,却早随了曾寡妇的改嫁化为了泡影。
  陈浩说,你笑什么?
  陈汉文说,我笑了吗?
  陈浩说,你笑了。你笑她是个破货是不是?
  陈汉文脸色愈加苍白。他摇摇头,说,我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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