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悲情农民工

作者:聂 茂 厉 雷 李华军

直达列车;其次,这是一趟双层慢车,装的人多,价格也相对便宜,长沙回北方的农民工大部分都会选择这趟火车;另外,这趟火车直达河南省郑州,河南是中国农民工输出的另外一个大省;最后,我们没有买卧铺票,而是买座票,就是为了与农民工近距离接触,体会他们的艰辛。
  下午三点半,距离火车发车还有两个小时,我们早早赶到候车厅,已经是人山人海。其中绝大部分是农民工。中国之所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春运”,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中国人多,众多的人们春节前回家,春节后外出,造就了这一人类运输史上的奇观,而这些流动的人群主要是两个群体:一个是学生,另外一个则正是农民工。大年二十九,学生高峰期早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农民工。
  候车厅里,人声鼎沸,臭气熏天,几排候车椅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肿胀的蛇皮袋,捆绑起来的散发着尿骚味道的被子和毯子,又黄又旧的肮脏的、鼓鼓的旅行包。甚至扁担、铁棍、铁钩、木桶、篮子、草垫,杂乱地放在地上。农民工则横七竖八地坐着、躺着,头发蓬松干燥,眼睛充满血丝,目光暗淡,衣服脏臭,破旧的皮鞋上落满灰尘,带着的水杯有水壶大,盖子里还夹了一层油腻的塑料纸,里面盛着浓黑的茶叶水。他们有的站着东张西望,有的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大笑,有的则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有的脱了鞋子垫在屁股下打牌,有的干脆就把鞋子枕到头下呼呼大睡,仿佛落魄的乞丐。
  2154次列车在长沙站首发,因此乘客可以在火车发车前30分钟进站。接近5点的时候整个候车厅突然躁动起来,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命令,农民工纷纷从地上、椅子上站起来,把包裹、扁担一股脑地放到身上,背靠背、肩碰肩地往检票口挤,我们几个被夹在中间,很快出了一身大汗。
  这个时候,火车站的小喇叭响起:交10元钱可以提前进站,并且还有人帮助拿行李!
  这个消息让人群更加躁动。一些衣着光鲜的人不愿意夹在农民工中间,于是掏钱先走人,提前进站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在候车厅的人却不见少。我们旁边的几个农民工已经不耐烦了。原来他们的票没有座位,而且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几个大包,听他们口音是河南人。他们决定交钱提前进站!我很纳闷:平时省吃俭用的农民工怎么会为此掏10元钱?仔细一想明白过来:他们怕不能登上年前的最后一班车,回不了家。
  “回家!”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回家的道路,10元钱在那一刻花是那么值得。
  一个农民工立刻就跳过一排候车椅,跑到提前上车的队伍里,另外几个人把包裹从人群头顶扔给他,之后也纷纷跳过去。因为他们胡乱插队,还与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但是,他们用力地挣开了工作人员的手,直奔提前进站的入口,甚至差点撞倒本来排在最前面的妇女。他们欢喜地交了lO元钱。急切地跑进站台。
  五点钟,入站口准时放行,农民工们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涌出去,扛着包裹,飞奔冲向站台。我们没想到,拿那么多东西,他们还可以跑那么快,竟然带出一阵风来,而那阵势仿佛战争,仿佛逃荒。
  
  火车上的男人
  
  李家和是坐在我们对面的农民工,巧合的是,他是安徽萧县人,40岁,读过几年书,有些文化素养。他体格精瘦,面容黝黑,五官精致,仿佛刀削。“一个美男子”,我们当时想,“如果他生在城市,肯定是的。”
  他很瘦。却很有力,他站起来,把一个蛇皮袋拉了出来,塞到座位下,然后将我们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去。
  就在那个时候,火车开动了!
  车身轧过铁轨的瞬间,所有的农民工一下子都跃起来,有的非常放肆地甩掉鞋子,有的畅快地抽烟,有的旁若无人地将腥臭的脚丫踩到座位上。
  火车轰隆隆地开出长沙城。
  旅途中很少有农民工和我们说话,唯一和我们说话的是李家和。
  他很腼腆,爱笑,笑起来,嘴微微倾斜。我们了解到,他在老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妻子,家里还有一个母亲,今年80岁,两个哥哥:大哥李家良,二哥李家善同他一样长期在外打工。
  他出来打工已经四年多,赚钱供儿子和女儿读书。他谦逊地告诉我们,他的姐姐李碧华的两个儿子,大哥李家良的女儿、儿子都是大学生出身,现在已经参加工作;二哥李家善的大儿子就在长沙读大学。二儿子在安徽省一所重点高中读高三。他说他的爷爷和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坚决要求一定要让下一辈的子孙走出农村,不要再像先辈一样,守着黄土和太阳。无知无趣地过一生。对此,他有很大压力。令他欣慰的是女儿和儿子都很争气,成绩十分突出,明年两个孩子都要考高中了,他希望他们可以考进省重点中学。
  谈话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这条命就是为那两个小的活的!”
  李家和原本是煤矿工人,在全国上下实施裁员简政时期,他下岗了。下岗后在农村守了几年,地方穷,发现没有出路,不得不和村里众多的人一样外出打工。这四年里,他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去过新疆、大连、浙江、芜湖、广州,现在又是长沙,做的工种是搭建建筑网架。他们家是木工世家,他的木工活很精细,但是在外面找不到这种活计,所以做了建筑工人。
  他告诉我们。他原来有“恐高症”,刚一开始,爬到网架上就头晕,甚至想哭,半天不敢动,晚上还做噩梦。现在他早已经适应网架上的生活,钢架就像脚底下城市的马路一样宽。
  李家和告诉我们,他的确从网架上摔下来一次。
  那是2003年冬天,李家和在芜湖的建筑工地上从四层楼高的建筑网架上跌落下来。他告诉我们那是一个小雨天,工头觉得可以出工,大家便各自忙碌。在四楼的网架上扛一根钢管时,他脚底突然打滑,钢管一下子落下去,紧跟着他的身体也失去重心。向后倾斜,他伸手想抓住网架,但为时已晚,他像一片黄叶一样,飘零而下。他说当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眼前一片漆黑。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
  事故发生后,工头很惊慌,看到李家和没事,又脸色一变,狠狠地臭骂了他一顿。随后,李家和一个人跑去医院。医生说他扭了腰,左手无名指骨头断裂,建议留院观察一周。李家和死活不肯,因为医院的费用太贵,而一周时间,他可以做很多事,能赚200元钱。他让医生给无名指做了简单处理,用药棉、纱布和一根竹片固定住,防止骨头变形,然后回到工地的帐篷。休息了三天,他坐不住了,他怕拿不到工钱,于是拖着疼痛的腰和断了骨头的手指;上了网架。后来,感觉干活不方便,他把手上的纱布拆除,结果无名指骨头错位,造成手指从中间向里极度弯曲,关节处有一又硬又亮的疙瘩,落下终身残疾。
  我们和李家和在嘈杂的车厢内聊天。火车在大地的暗夜里,低沉地呻吟。过年!回家!那一夜,火车上的人一夜无眠。
  
  小村庄的幸与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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