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悲情农民工

作者:聂 茂 厉 雷 李华军




  
  徐州,自古以来是交通要冲,汉文化中心,地处苏鲁豫皖交界。我们在徐州市找到一辆车,决定请李家和当向导。他十分高兴,因为可以免费坐我们的车。下午3点,我们几个人和李家和一起,开车驶向李家和的家乡——安徽北部与江苏连接的萧县永固镇。
  跟着李家和,我们在村子里走了一圈。这个村子是狭长的,往上延伸,越来越高,一直到山上,一条主道,贯穿整个村子。主道上铺满黄土,道路两旁布满破败的房屋、麦垛、楼板、瓦砾堆、臭水坑。道路越往上越难走,到了村中央,已经全是石头。而最尾端的人家完全住在山上的一片枣林里,’那里已经没有道路和村庄的概念。
  因为是大年三十,村子里很热闹。家家屋顶飘着炊烟,弥散着浓浓的香气,炮竹声不绝于耳,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在路上追逐嬉闹。男人们满面红光地走街串巷,老人们也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女人们则大多在家里忙碌。这段时间的农村是最欢乐的了,外出的男人女人都回家过年,孩子有了父母,老人有了儿女,丈夫有了妻子,妻子有了丈夫。
  这一刻我们能感受到乡村的温馨和快乐,那种温馨和快乐在经历一年的煎熬、残缺与守望之后到来,程度加倍。
  我们见到村长黄敬华。据他介绍,村里外出打工人员大概占到全村人口的30%,占青壮年人口的60%,在这其中,只有男人出去的占到67%,夫妻双双出去打工的比例相对较小,接近27%。这是典型的男人主外,女人主内的村庄,其中留守儿童大约150人,占全村儿童的54%左右。
  随后我们在村子里安顿下来,准备住一周的时间。一周内我们计划到周边各个村子做些调查。
  当天晚上,我们由村干部陪同,分组到部分农民家中,就农民工过年的情况进行访问。小小村落里的访问让我们深刻体会到托尔斯泰所说的: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我们来到村民侯震宇的家中,他是两天前从新疆赶回来的,带回来7000元钱。他正在和老父亲、几个兄弟、侄子们喝酒,兄弟和侄子们,也都是年前从遥远的工地赶回来的。酒桌上摆满鸡鱼肉蛋,他们酒兴正浓,脸上红红的,有些醉意。饭桌旁,家里的老母亲和其他女人,以及孩子聚在一起,边看电视,边看他们喝酒,在他们心里,这喝酒的场面应该比电视更好看!
  听说我们是外地来的,侯震宇立即说了一声“不容易”。他坚持要敬我们一杯酒,我们笑着喝了。酒很辣,也很甜!喝完酒,他给我们每人夹一块肥大的猪肉,嚼着猪肉,很香。他们是幸福的,幸福洋溢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里,当我们走出他家很远的地方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村民李晓欧的家。李晓欧今年38岁,妻子田爱兰,两个儿子一个读初中,一个上小学。我们到达李晓欧家时,他家的门紧关着,屋子里黑洞洞的,隔着窗户看见电视微微的光亮。我们敲了几次门,门都没开,门口的狗对着我们直叫。最后,在老村长的劝说下,我们终于进去了。开门的是田爱兰,我们提议她把灯打开,她不理睬我们,还是村长打开了电灯。屋子很冷,又脏又乱,靠墙放着炉子,炉子上坐着水壶,墙被炉火熏得乌黑。我们走进里面屋子,屋里的气氛很压抑,两个儿子正在一起看电视,电视机很旧,黑白的。一家人表情木讷。只是看,不说话。我们和田爱兰说话,她不搭理。于是我们问她的大儿子:“爸爸呢?”他爱理不理地说:“打工去了。”两个孩子躲避我们的目光,显得很委屈。看我们没有离开的意思,田爱兰说出事情的原由。原来李晓欧今年没有回家过年。李晓欧一年前到浙江打工,给当地建设桥梁,年底却没有回来,而且已经三个月没有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田爱兰说话时,眼睛就红了。
  正当我们要走的时候,她的邻居过来了,让田爱兰接电话。电话竟是李晓欧打来的。田爱兰和两个孩子立刻跑到邻居家,我们也跟了过去。
  田爱兰拿起话筒,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张口就骂:“你这个狗日的,你死哪里去了,也不打个电话?死活总要给个信。”身边两个孩子也跟着哭了。电话那头的李晓欧声音沉重。原来他还在浙江!他也想回家,可是因为要不到工钱,没钱买车票;同时要不到钱,他也觉得没脸回家。在这个大年三十,万家团聚的晚上,他只能和另外几个没有拿到工钱的工友一起躲在漏风的帐篷里,和工友们凑钱买一张电话卡,轮流往家里打电话。田爱兰责问他为什么不早打电话通知一声。李晓欧说长途话费太贵,反正三十晚上要打电话,就一起打一次够了。这个李晓欧,难道就不知道家人急吗?李晓欧在电话里反复问:“家里可好?孩子可好?春节有没有买肉?千万不要太省钱,一定要把年过好。”他又说:“等拿到工钱就寄回家,给两个孩子上学用。”他要求儿子们听电话,又怕话说得太长,话费太贵,他让两个儿子一起听电话。两个孩子刚把头伸到电话筒上,喊了声“爸”,就哭得说不出话了。那情景真让人心碎。
  一个男人,春节要躲在帐篷里,眺望家的方向;一个家庭,春节少一个人;妻子没有丈夫,孩子没有父亲!多买些肉!买再多的肉都无法弥补这种残缺。
  这一家人注定过不了一个舒服年。
  那天,我们很晚才睡,躺到被子里,突然感觉到北中国的农村很冷。深夜里,无数的鞭炮断断续续地响起,是撕裂,更是期待;是向往,更是祝愿。
  我们冷着、醒着、思考着:真实比最高明的剧作家都更有才华;真相比最经典的戏剧都更具有戏剧性;一个小小的村庄凝固了中国农村那么多的幸与不幸。即便是那些幸运的人,在许多人看来,都是不幸的。面对这种真实的乡村,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有一种贫穷连接泪水;
  有一种落后盛满残忍;
  有一种伤痛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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