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分道扬镳

作者:陈福郎

清朝征南大将军,豫亲王多铎在占领南京之后,便返回北京,让侄儿贝勒博洛挂征南大将军印,实际上担任清军南进军的总司令。贝勒从浙江挺进福建,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战事。兵不血刃,便摧毁了福建的朱明小朝廷,少年得志,难免狂妄。
  清军的总部设在原隆武帝的皇宫,就是过去的布政司衙门。贝勒在大门口迎接郑芝龙。见到郑芝龙,贝勒暗暗惊异。面前这个四十多岁的英俊汉子,每个部位似乎都在伸出爪子,勾人摄魂。他早已弄清了郑芝龙的身世。郑芝龙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加上初见面的这一霎感觉,使贝勒有点透不过气来。
  “郑将军,久仰久仰。”贝勒咧着嘴笑,大有相见恨晚之概。“郑将军堂堂一表,凛凛一躯,真天神也。”
  郑芝龙作为一个降将,受到如此赞誉,自然浑身舒坦。他不能不表示一点谦逊:“殿下,末将擅立唐王朱聿键,罪该万死。”
  贝勒携着他的手,一同进入大殿,说:“我们已是一家人了,将军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本殿下敬重将军,就是敬重将军有立唐藩的气魄。将军顺乎潮流,可为则为之,不可为则另择明主,大丈夫就该如此处世。现在,广东、广西未平,需仗将军之力,将军熟识海滨,正可建功立业,报效大清朝廷。今日得见将军,乃我大清之洪福,将军休要多疑。”
  我并无疑心呀,他为何说出“多疑”二字?郑芝龙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在接风酒宴上,贝勒没有提及清廷委任他闽粤总督的事,只是一个劲地夸奖郑芝龙什么撤兵有功呀,什么郑家水师天下无敌呀,等等。末了,贝勒还折箭为誓,说:“郑将军,我大清朝绝不亏负将军。”
  贝勒把郑芝龙原先使用的知府衙门归还给他。郑芝龙的卫队,在大院里筑起了简易工事。郑芝龙要周继武、李业师二人加强防卫。他对贝勒防了一手。
  郑芝龙的嗅觉的确很灵。郑芝龙离开清军总部后,贝勒即招来先锋达素将军和闽浙总督张存仁、福建抚院佟国器。
  贝勒捏紧拳头,重重地敲击案几,说:“我决定把郑芝龙带到北京去,你们以为如何?”
  达素马上响应,说:“殿下高见。我们很难使他乖乖听话。”
  张存仁、佟国器大吃一惊。他俩亦是归顺清朝的原明朝官吏,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张存仁说:“殿下,此举万万不可。现今四方未定,当以诚信待人。郑芝龙今既真心相向,一旦挟之北去,恐失后来慕义向化之心。”
  贝勒坚持己见,说:“郑芝龙平生桀黠多智,反复无常。他今只身前来,实有观望之意,并无诚心相向。将他挟走,其部将群龙无首,自然一击即溃。若任他行事,一旦反目,将后患无穷。本殿下主意已定,各位当努力配合,务使郑芝龙就范。”
  第二日,由张存仁、佟国器出面宴请郑芝龙,席间又是一番恭维。郑芝龙因存疑虑,不敢开怀痛饮,并叫周继武时刻不离左右。
  第三日,贝勒大办筵席,为郑芝龙庆贺。几十名高级文武官员出席。郑芝龙离开住所之前,要李业师亲带卫队,在沿途巡逻接应。
  贝勒又亲自伫立门口迎接。他拉着郑芝龙的手,一齐步入大殿。
  “郑将军乃称雄海上的一代英豪。我大清国的铁骑,驰骋大江南北,所向披靡。如今,郑将军率天下无敌之水师归顺,我大清国如虎添翼,何愁两广不平?此乃朝廷之洪福,天下之大一统,将唾手可得。来,为郑将军归顺我朝,干杯!”
  贝勒的祝酒词使郑芝龙的心热乎乎了。杯光觥影,轻歌曼舞。面对一只只举到他面前的酒盏,他不由放开了酒量。他们奈何我不得,除非他们建立起强大的水师。但这谈何容易。贝勒与他并坐在一起,反复向他请教平靖两广的战略。郑芝龙十分得意:他们缺我不得!
  “圣旨到。郑芝龙接旨。”大厅外响起了拉得长长的话音。
  贝勒欣喜地对郑芝龙说:“郑将军,总督大印送来了。”
  郑芝龙跪在钦差面前聆听圣旨。
  “闻郑芝龙久怀归顺圣朝之心。休兵罢戈,此实郑芝龙昭卓之功勋也。为褒其功,特钦封郑芝龙领闽粤督帅一职,帅印随旨送至。另赐皇封御酒五千瓶。其余众将,当另行封赏。钦此。”
  郑芝龙谢恩后,贝勒对周继武说:“将皇封御酒送至郑将军亲兵营中,让众军士同庆同乐。”
  周继武望了望郑芝龙,没有移动脚步。
  郑芝龙喝道:“殿下有令,还不快去!”
  红绸包裹着的闽粤总督大印,供在香案上。
  贝勒邀郑芝龙重新入席,郑芝龙撤去了心中的一切防备。一杯杯酒,酒到杯干。这哪里是酒,这是荣耀与力量。酒量如海的郑芝龙,终于招架不住这种车轮战术。一副副凑上前来的笑脸,一樽樽举到眼前的酒盏,渐渐晃动起来,好似劈面而来的惊涛恶浪。他有点心虚了。他强睁着眼睛,望着香案上的总督大印。袅袅香烟,在红绸包上萦绕着。红绸包裹着的,也许是一块铁坯,一块砖头。这个怪念头蓦地钻进他的脑际,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醉倒在椅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觉过来。脑袋好似要炸裂一般,浑身轻飘飘,软绵绵。他发现自己坐在轿里。周围马蹄声乱成一片。这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在行进。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掀开轿帘,但见星光点点,山影迷离。我被挟持了!宴会上的一幕幕,在郑芝龙脑屏上——闪过。他猛跺一脚,揪住自己的头发:“他娘的,我是个大饭桶!”他心里既像塞满乱草,堵得发慌;又像被人用刀掏空,鲜血淋漓,痛不可支。
  “郑将军,你醒啦?”傍轿而行的骑马军官问候道。
  “我们到哪里去?”郑芝龙有气无力地问。
  “上北京。”
  “我的卫队呢?”
  “你的卫队?我们这不就是护卫你上京?”
  “他娘的。”郑芝龙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贝勒。他现在明白了:什么钦差、圣旨,通通是假的。我那忠实的黑人卫队,肯定被那“皇封御酒”麻翻了。“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儿子郑成功的话在他耳旁轰鸣。他惭愧了。
  贝勒过来了。郑芝龙走下轿,见自己被清军铁骑簇拥着,顿时打消了逃脱的念头。他潇洒自如地同贝勒招呼:“殿下,我们是不是都喝多了,怎么走到这荒山野岭来?”贝勒也颇有幽默感地说:“恭喜恭喜,皇上又下圣旨,招将军即刻进京,面商安邦定国大计。”
  郑芝龙突然变色,说:“大清朝廷将要对我那帮子弟们哀号哭泣!”
  郑芝龙被挟持到北京后,清廷赐了一座四合院给他居住,并且给他很高的俸禄。当然,自由是没有的。他曾经试图逃跑,但终于打消了这念头。他摔了个大跟头,无颜见江东父老啊。就是厚着脸皮回去,也休想指挥得动旧部。人生如梦,往事如烟,他既不回顾往事,更不瞻望前景。
  一乘精致堂皇的坐轿,在皂隶的簇拥下,朝他迎面而来。坐轿与他相错时停了下来。原来是福建同乡黄熙胤。
  “郑将军。”黄熙胤走下轿来,向郑芝龙拱了拱手。他面带愧色。
  “黄大人,进皇宫吗?”
  “邦将军,你的大少爷郑成功把福建弄得鸡犬不宁。咳,当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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