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分道扬镳

作者:陈福郎

是能听我们这些人的话,朝廷也就不至为此弄得焦头烂额。郑将军,我黄某人对不住你喽,有什么难处,尽可派人来找卑职。”
  郑芝龙目送黄熙胤轿子走远,心中越发怅然。他原以为,自己遭难后,郑家势力必定分崩离析,自己打出来的海上王国,早已化为茫茫大海。没想到郑成功居然干出了一番事业。莫非阿森继承了我的地位?不,不!他不相信自己的兄弟、部将,会听从初出茅庐的郑成功的统驭。难道我给阿森弄到的“国姓爷”的名号。真有那么大的威力?莫非阿森口口声声的“忠义”,还真的顶用场?反正阿森是叫朝廷头痛了。阿森啊阿森,你就不担心父亲的脑袋落地?好个大义灭亲!郑芝龙意识到自己可能很快就要进入天国,不然黄熙胤何必停轿招呼自己?
  
  血溅闹市魂归大海
  
  顺治十一年十月二十六日,郑芝豹护送母亲黄氏、嫂嫂颜氏及芝龙四子郑荫到达北京。自四月十二日从安平动身,翻越千山万水,整整走了半年。
  郑芝龙惊得目瞪口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大哥。”芝豹眼圈红了。“大哥,阿母、嫂嫂说,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块。我见你去年写信给阿森,要他投顺。后又见朝廷封大哥为同安侯,二哥为奉化伯,又封兄弟我为左都督,我想朝廷一定厚待大哥,怎想到是这种情形。”
  八年了,在这八年中,郑芝龙竭力要忘却往事,母亲、妻儿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已非常淡漠。我真是罪孽深重呵!他心里惨叫着,脸上却挤出笑容,说:“来了也好,热闹一点。老家战事频频,难保没个闪失。这里自然安定些。”
  北方的初冬,寒风凛冽,深夜听来如同虎啸猿啼。新从南方来的人,觉得格外惊心动魄。颜如玉望着烛台的火光,凝眸不动。
  “一官(郑芝龙小字一官——编者注),他们把你作为奇货可居,你怎么还劝成功归顺?”
  “这事由不得我啊!况且,阿森会听我的吗?骗来骗去罢了。”
  去年,朝廷对郑芝龙的约束突然大大放宽。原来,郑成功在福建取得了几次重大胜利。清廷决定对郑成功改剿为抚。一天,清廷内院大学士叶成格来见郑芝龙。
  “郑大人,皇恩浩荡,廷议赦免郑成功之罪。今皇上派卑职赍持敕谕,往福建招抚郑成功,并封郑成功为海澄公、靖海将军。请郑大人亦寄书一封,由卑职一并递交与令郎。”
  郑芝龙要过致郑成功的敕谕。他看着看着,嘴角浮现出讥嘲的神情。
  “……许以赦罪、授官,听驻扎原地方,不必赴京。凡浙、闽、广东海寇俱责成防剿,其往来洋船俱着管理、稽查奸宄,输纳税课……”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当初若将这些条款同我兑现,又何劳兴师动众,以致战火不熄?现在,用这条款去诱惑阿森,阿森可不会重蹈覆辙,自投罗网了。
  叶成格得了郑芝龙致成功的劝降信,彬彬有礼地告辞走了。郑芝龙冲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地一笑。
  “没想到阿森竟成了大气候。”他对郑成功能够接管郑家势力一直觉得是个谜。那些惊涛恶浪中闯荡出来的弟兄们,怎么会拜服在一介书生手下呢?哦,最初跟随阿森的才九十多人?甘辉、施琅兄弟、洪旭、林习山这些后生干将,血气方刚,忠义二字会让他们着迷的。后来呢……后来,后来他到南澳竖起救父报国的旗号,接收了南澳的水师。郑彩、郑联兄弟拥兵金、厦,奉鲁王监国。阿森可狠啦,在厦门谋杀堂兄郑联,一时兵势大盛,郑彩老朽,害怕祸及自己,拱手出让金门。后来,后来清军袭破厦门,可惨啦!阿森夺回厦门后,把误事的芝鹏、芝莞斩首示众,鸿逵害怕了,也把兵权交给阿森,躲进白沙,足不出户,一心经营通洋生意。阿森可是铁石心肠,不像你……颜如玉说起成功,总带着点后娘的味道。她以为芝龙听了会气愤,没想到郑芝龙却说:“阿森有王者气派,只可惜天下大局已定,他不过徒劳一场罢了。”他自愧不如儿子。他骨子里是软弱的,自卑的。儿子则是坚强的,勇往直前的,有着强烈的使命感。是的,阿森不像我!
  清廷与郑成功的和议,讨价还价,持续了两年。当郑成功利用和议,争得了时间后,便断然拒绝了清廷的招抚。
  郑成功在写给父亲的信中说:“大抵清朝外以礼貌待吾父,内实以奇货视吾父。今此番之敕书,与诏使之举动,明明欲借父以胁子。一胁则无所不胁,而儿岂可胁之人哉?且吾父往见贝勒之时,已入彀中,其得全至今者,亦大幸也。万一吾父不幸,天也命也,儿只能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耳……儿此时唯有秣厉以待,他何言哉?”
  郑芝龙读完了信,半晌没有出声。母亲和妻早已抱头痛哭。她们哭骂成功不孝。她们意识到,和议一破裂,在京的一大家子极有可能上断头台。郑芝龙悄悄地离开女人们,独个躲进书房。他并不怨成功……“我一日未受诏,父一日在朝荣耀;我若苟且受诏削发,则父子难料也……”阿森说得对啊!他把头深深埋在一叠线装书上。
  他冷静地纵观历史,认定自己是不能见容于新朝廷的,他的死是注定的。若不是郑成功在沿海抗清,他早已身首离异。朱明朝廷厉行锁国海禁,他这个大海的游子,本不容插足国门之内,只是朱家大厦将倾,他才得以孳生。如今这个新王朝,更是畏海如虎,岂容他独占东南,敞开海门?
  一大队清军悄悄地包围了郑芝龙的住宅。
  一队凶神恶煞的捕快冲进大门。郑芝豹本能地进行了反抗,终于被铁镣牢牢地铐住。
  “阿母、大哥,我先走了。虎落平阳被狗欺,气煞我也!”芝豹睃睁环眼,大喊大叫。他首先被拖走了。清廷将他单个关进宁古塔。
  郑芝龙眼里涌出了泪水。芝虎、芝豹身经百战,同他患难与共,一个早已战死,这个也没逃出厄运。都是我,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的好兄弟啊!
  郑芝龙与母亲、妻小全被投进了监牢。
  又过去了整整七度春秋。
  顺治十八年(1661年)十月的一天,一个牢头悄悄地告诉郑芝龙:郑成功渡海东征,杀到台湾去了。
  郑芝龙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
  “我们的牢期满了。”他惨然地对家人说。
  几天后,芝龙、芝豹兄弟在北京街头相会了。全家十一口,血溅闹市。
  翌年正月,噩耗传到台湾。
  郑成功望北而哭:“若听儿言,何至杀身!然得以苟延今日者,亦不幸之幸也!”
  一艘艘战舰、商船,飘扬着猎猎作响的“郑”字大旗。
  郑成功心潮汹涌,按剑而跪,朝北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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