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浪迹天涯漆园为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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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孔子开创私人办学以来,到战国中期,各个诸侯国都出现了许多私塾。庄周从15岁左右开始,就在蒙县的一位章老先生办的私塾中读书。

  私塾里,章老先生讲到楚国时,表现出了自相矛盾的态度:讲到楚人废止礼仪,不遵教化,而妄图觊觎周鼎,章老先生每每是摇首蹙眉、深恶痛绝的样子;可是若是偶尔说到了楚国的山水之灵秀、物产之丰饶,人民之勤谨,章老先生则又津津于口,神色间又大有憧憬和向往的样子。庄子对这一点颇感到惊讶。

  楚国至战国初期,已发展成为一个泱泱大国,它以江汉流域为中心,西逼巴、蜀,北进中原,东侵海滨,南濒五岭,事实上已对中原各国构成了明显的威胁。国势壮大,疆场传捷,大大提高了楚国在周王室与诸侯之间的政治地位,楚国已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发言者和参与者了。诸侯会盟,天子郊祀,楚国亦远远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了。

  虽然是一个大国,但楚国的文化风物,楚人的日常生活,对于中原人来说,仍然是个谜,一方面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另一方面则仍含有粗鄙的主观印象。

  华夏嫡传素来蔑视“蠢尔蛮荆”, 当然是造成人们对楚越这种观点的主要原因;同时,关山遥迢、交通不便,再加上战事不断、战火连绵,则又是构成夷夏不通的客观原因。

  庄周从小听中原的人谈到楚蛮,总是用一种鄙夷不屑的口气,但言语间又明明流露出欣羡向往的神情。

  尤其是楚地沅湘之间特异的风物民情、山水胜景,引起庄周的极大兴趣。因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庄周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他想亲自到楚国去看一看。

  对庄周来说,仅仅是那些粗略的讲述,已经为他勾画出了一幅亲切而又诱人的图画。他在这幅图画中发现了与自己的志趣性情相一致的,合乎人性的,天然朴素的清新生活,这种生活与他现在正置身于其中的生活迥然不同。他现在的生活,浸润着虚伪的仁义理想,被礼治的说教重重枷锁着,沉重、阴黑,不堪忍受。

  他早就想弃之而去,去追寻一种适意任性、忘我天真的生活。而楚地的生活,正是这样一个符合他理想的范本。当他勉强忍受那些圣训的聒噪时,他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要离开蒙邑,走出宋国,漂泊江湖,浪迹天涯,而首先要去的地方,当然是楚越之地。

  在23岁左右,庄周告别了家乡,由中原向南方出发了。

  越往南走,山村水郭之间,异国风情一点点地向庄周显露出来。楚国之殷,殷于山水,楚国之灵,亦灵于山水。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楚国的风神气质就蕴藏在变化无穷、绚烂多姿的自然胜景中。庄周每天向着触眼皆新的景色出发,心中始终充满着克制不住的激动。一路上走走停停,经过了无数的村落城邑,阅识了无数森林湖泊;见到真正的楚人,听惯了陌生的楚语,交了一些楚人朋友,知道了许多美丽动人的传说故事,春暖花开时节,他来到了洞庭湖南部的沅湘一带。

  沅湘之间,池泽遍布,溪流如织,森木茂盛,花草繁多,到处洋溢着热烈的生机。人们大多以捕鱼、打猎、耕种、织布为生,各自营谋。山川秀丽、物产丰富,只要勤快劳动,就可以丰衣足食,因此,这里的百姓显得乐观开朗、精神饱满。这里不论是田夫野老,织妇村姑,还是荒陬蛮氏,都能即事而歌,即兴而舞,天真烂漫,无拘无束。阡陌间,水泊上,不时可以听到婉转清亮的歌声;村落里,旷野上,不时可以看到狂欢喧闹的场面。楚人的不遵教化、行为无端,庄周亲自感受到了。

  这就是他千里迢迢溯远从之的生活。在此之前,庄周从未经验过像楚人这样完整地保存着人之初的原始天性的生活。在深深的震惊之后,喜悦与亲切的激情很快喷涌而出,像洞庭的湖水一样注满了他的心胸。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儿,重新回到了波渺水清的大湖中。

  从此,沅湘之间多了一个奇怪的中原人,他性情随和,忠厚诚实,不像中原来的商人那样势利,也不像中原来的大官那样伪善严肃。热情的楚人先是疑惑地打量他,很快他们就喜欢上了他。他们开始与他聊天、玩耍、做朋友。在与他们的亲密无间的交往中,庄周了解了大量沅湘之间的民情风俗,对楚人的民族性格和文化习惯也有了越来越深的体会。

  楚地的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比如,楚人确信自己是日神与火神的后裔,日、火的颜色为赤,所以楚人崇尚赤色,进而发展到喜爱所有浓烈的色彩,他们的袍衣裙袖,丝锦织品和各种手工艺品,都用各种绚丽的色彩精心装饰,美不胜收。

  楚国立国较晚,楚族脱离原始蒙昧生活的时间也不久远,他们固有的文化还很贫弱,虽有楚言、楚文字,但还没有用母语创作的典籍,楚国的典章制度,多从华夏诸国取法仿效。中原的礼治文化对楚国也有一定影响,但主要体现在上层的贵族社会,而对普通的民间老百姓的影响很小,尤其在沅湘一带,淳朴的楚人还根本就不知道礼治为何物。庄周对此颇感幸运,既为楚人,也为自己。在他看来,楚人没有接受仁义礼智之类的教训,没有学习那些污染心灵、禁锢意志的学问知识,却擅长用超凡的想象来弥补知识的欠缺,通过与大自然的水乳交融、浑然无间来达到对生命和

  世界的认识,这才是真正的为人之道。楚人的纵情山水、诡思横逸、能歌善舞,是一个人生活的理想方式;沅湘之间,是一个人追求幸福,获得永恒的幸福乐园。

  一天,庄周又到市场上一个卖手工艺品的地摊上欣赏那些精美的饰物。卖东西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见庄周蹲在那儿看得很有兴趣,便给他讲解了每一样饰物是怎么做成的,每一样又是代表什么意思。

  小伙子发现庄周对其中的两样饰物爱不释手,就对庄周说:“这两样确实是我今天带来的所有的饰物中最好看的两样。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庄周一听, 十分不好意思, 说:“这怎么可以呢?”

  “你拿着吧,我用两天的时间就可以做出一个来的,你不用介意。”

  “可你这儿本来是在卖东西呀,我给付币,跟你买吧。”

  “不用不用。我看你整天游来逛去的,对我们也很和气、友好,不像那些专门欺骗我们楚越人的中原商人。我们可以做朋友。朋友之间不用那么客气。太客气就见外了。”说着, 把那两样美丽的饰物塞到庄周手中。庄周只好谢谢他,收下了饰物。

  与楚越之人在一起住的时间长了,庄周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蛮子”。他在章老先生门下读书时经常萌动的那种对虚伪的圣人礼义的反感,好像在楚越南蛮的身上找到了知音。如果天下的人都能像南蛮们这样具有高尚的品德而不懂得什么叫仁义礼智,该多好啊。如果天下人都像那位卖东西的小伙子那样说“喜欢就送给你吧”, 那诸侯国间的一切纷争不都结束了吗?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一辈子住在这个地方,再也不想回中原去。他不愿看到那些逃荒的农夫,那些破败的房屋,那些征战不休的士兵。

  可是,庄周仍能感到他在内心深处并没忘记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农夫们。他不能在这儿长久地住下去,他必须回到中原去。他要向天下人宣传这种南蛮的生活方式,让普天下的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这种责任感越来越强烈,它促使庄周急切地踏上了北归的路途。

  庄周回到蒙邑已是三年之后了,宋国依然是一片萧条的景象,与楚越一带的富饶安宁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是,这毕竟是庄周从小所熟悉的祖国。因此,庄周心里有一种既悲又喜的感受。

  为了实现让各诸侯国废除礼法、停止战争的理想,庄周这次没有在蒙邑久留,他开始到中原各诸侯国去宣传楚越风情和他的学说。

  2

  庄周想起好朋友惠施在魏国任宰相,于是决定先到魏国去。可是,在庄周到达魏国之前,已经有人先到相府去找惠施报告了。

  惠施召见了来人。那人对惠施说:“禀告大人,有人要篡夺您的相位。”

  惠施说:“要篡夺我相位的人是谁?”

  “是庄周。”

  惠施一听,很吃惊,说:“庄周? 他不是到楚越之地阅历民情去了吗?”

  “他已经回到蒙邑了。他说这几年漫游南蛮,学问有了很大进步,要来游说魏王,取代您的相位。”

  惠施已经好久没有得到庄周的消息了。今天却突然听说他要来游说魏王,不免心中颇为吃惊,庄周的为人,他可是了解的。庄周无意于走仕途,又是自己多年来的好朋友,庄周决不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这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可是,庄周那个傲视王侯的性格,如果在言谈之间冲撞了魏王,魏王又是那种有时发起火来残暴如虎狼的人,弄不好可就闯大祸了。

  不行!不行!如果不事先找到庄周,让他就这样去见魏王,那我惠施也就太不够朋友了。

  但是,怎么样才能找到庄周呢?大梁街上那么多人,要找一个人真不容易。惠施心里非常着急,可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他先安顿好来报告的人,再慢慢拿主意。

  第二天,惠施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让手下写了一张通缉令,说相府正在寻找一名叫庄周的人,描述了庄周的长相,请知情者报到相府,然后令人到大梁城里四处张贴。

  庄周一路游山玩水而来,到了大梁城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了。

  大梁城是魏国新建的都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城门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庄周走进城门,看见许多人围在一旁,正在看墙上贴的一份告示。他挤不进去,站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看清楚了告示上的内容,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相府通缉的对象。

  庄周乘周围还没有人认出自己,急忙转身走开。

  这告示使他心里又气愤又失望。

  一旦当了官,人都会变得如此狠毒吗?”无文者富”,一点儿都没错。不狠心就当不了官,凡是当了官的,都是狠心的人,即使本来不是狠心的人,进了官场,也会变狠心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惠施呀惠施,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没想到你也是一个爱官不要良心的人。

  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居然这么对我,如此的不信任,如此的无情。再说,惠施你也太小看我庄周了吧,我也不是那种会损害朋友的人啊。这些年来,算我看错人了。

  罢了,罢了,还是走吧,还没见到人,就贴出通缉令,跟这样的人交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行,我倒要去找找他,我看看他惠施到底变成什么样的人了,看看惠施到底能把我怎么样?主意一定,庄周便往相府走去。

  到了门口,守门人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惠施从里面来到门口。惠施老远就认出了庄周,但他没有把庄周带入公堂,而是领他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没等惠施开口说话, 庄周便抢先拱手施礼说:“宰相大人,近来可好?”

  惠施连忙边还礼边说:“庄兄, 我们之间还何必多礼。……我……”

  庄周立刻又抢过话来, 说:“我可配不起与大人称兄道弟。难道外面贴的告示是我看错了吗?你现在是万乘之国的宰相,而我却只不过是一介草民。但是,你当你的宰相,我做我的草民,我一点都不羡慕你。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南方有一种鸟,叫鵷(刍鸟), 它从南海出发飞向北海。一路上,如果不碰到梧桐树它就不停下来休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吃;不是味道清甜如甘醴的泉水它不喝。因为它生怕别的东西玷污了它高洁的身体。有一天,一只鹞鹰得到一只发臭的死耗子,看见鵷(刍鸟)从它上面飞过,它惊慌失措,以为鵷(刍鸟)要过来抢它的食物,便仰视上空,口里发出‘嚇嚇’的声音。现在,你也想拿你大梁的相位来‘嚇’我吗?”

  惠施听他说完, 哈哈大笑, 拍了拍庄周的肩膀说:“几年不见, 你耿直的脾气真是一点儿没变。不过,你也应该给我一点儿时间,听一下我的解释。我惠施毕竟也不是那贪恋死耗子之辈啊!” 于是把这件事情详详细细地对庄周讲了一遍。

  庄周听惠施把事情的由来讲了后,心中很愧疚,说:“刚才我的脾气也太急了,请你原谅我这一回。”

  “庄兄,我们俩,谁还不知道谁啊?”

  误会解除后,惠施命人端上茶来,两个好朋友边饮边谈。庄周给惠施讲述了在楚越的见闻,还有他自己对楚越人那种生活的看法。惠施给庄周讲述了几年来他在官场上怎么努力,取得魏王的重视,被任命为宰相。惠施留庄周在他府上多住几天,庄周答应了。

  这天,庄周正在庭院里观赏花草,惠施来找他,说:“魏王听说你在大梁,想见见你。”

  庄周想起上次见魏王时, 两人都闹得不愉快,说:“我不想见他。”

  “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去一趟吧。魏王在各诸侯中,算得上是比较尊重人才的。而且,魏王看过你以前写的文章,对你的学说有所了解。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啊!”

  “我不想结识什么魏王,也不想在魏国捞取一官半职的。我觉得没必要见魏王吧。”

  “我已经答应魏王了, 你若不去, 我不好交差啊!理解你那一套无为学说的人还不是很多,魏王既然表示了他对此感兴趣,你就去一趟吧,就当是一次你的学说宣传。”

  看着惠施再三请求,也为了惠施能交这个差,庄周勉强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庄周与惠施在约定的时间来到王宫。

  魏王问了庄周一些他在楚越的生活。庄周一一回答了他。

  过了一会儿,魏王说:“先生, 虽然就像您描绘的那样,楚越确实是一个山水秀丽的地方,但您在山林村野里跟南蛮住在一起,只有粗茶淡饭可吃,您还不是离开了那儿,到我这儿来,想尝尝我这里的美味佳肴吗?”

  庄周看了惠施一眼。惠施明白庄周的意思:我到这儿来,魏王又把我当成众多想巴结他的人中的一个人了,真是污辱了我。惠施也不好说什么。

  庄周回答魏王说:“大王, 我离开楚越,并不是因为不想与楚越的人们住在山林村野里,我今天到您这儿来,也并不是想一尝您的美味佳肴。我来这儿,是应我的朋友惠施的要求,来慰劳您的。”

  魏王一听,狂笑不止,笑停了,用他惯有的嘲讽的口气说:“我是一国之君主, 先生您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还需要慰劳吗?您拿什么来慰劳我呢?”

  愚蠢的人们就是这样,以为自己拥有了权力和财富,就拥有了天下所有的幸福。

  庄周说:“大王,我来慰劳您的身体, 也来慰劳您的精神。”

  魏王不可理解地说:“先生, 我身体健康,精神愉快,不需要您的慰劳。”

  庄周说:“大王如果没有任何限制地去满足自己

  的各种欲望与嗜好,凭着自己的好恶之情去纵情声色,就会损害您的身体,这就会得病;如果禁止自己的欲望,不顾自己的好恶之情,那么,您的耳目得不到满足,也会得病。我就是来给您治这两种病的。”

  魏王一听,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这话可真是说到他的痛处了。身为君王,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什么要求都可以满足,各种娱乐他都可以尽情地享受。

  可是,久而久之,他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了,也觉得全身没什么劲儿。但是,若离开这些东西,又觉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也是全身没劲儿。

  而且,他是那么目空一切,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的苦闷。可是,他又想知道,庄周是不是真的能治疗他的病。

  庄周也看出来魏王的想法。他知道魏王平时喜欢狗、马这一类的娱乐,便说:“大王, 听说您对狗、马很熟悉,我就给您讲一讲狗、马分等级的标准吧。

  下等的狗,只知道吃饱了就睡觉;中等的狗,非常警觉,不放过周围任何可疑的事情;上等的狗,看起来,无精打采。马的等级也是这样。最好的马,完全凭借着天然的本质,不需要训练,而且平时看起来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是,一旦跑起来,会像风一样迅速,别的马儿只能是望尘莫及。”

  魏王听后,失望地说:“庄周,关于相狗与相马,确实如你所说,真正上等的狗、马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无精打采的,但是,你说的这些与给我治病有什么关系呢?”

  庄周说:“大王,您再想想, 这也是一样的啊。

  你如果能够培养自己的天然本性,消除内心的邪恶欲望,一切顺其自然,就像天下马那样,你的这种看似矛盾的病就会完全根治。”

  魏王听后,心中十分高兴, 说:“先生,你的养生之道还真有道理,我愿意照您说的去做。我想聘请你做我的内廷御医, 专门负责我的养生事务。怎么样?”

  庄周飞快地回答:“不。”

  魏王面露不悦之色。

  庄周又说:“大王,我可不想住在王宫里, 染上这种令人担忧的怪病。虽然吃不到美味佳肴,我还是愿意住在山林村野里,过着自由自在、没有束缚的生活。”

  魏王几乎就要动怒了。

  惠施连忙上前叩罪:“臣子告罪。大王您别见怪,庄周讲话就是这样的,他绝无故意顶撞大王之意。”

  魏王摆摆手:“罢了罢了。”

  惠施急忙告退,拉着庄周出了王宫。

  在惠施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庄周向惠施告辞说:“我要走了。”

  惠施说:“回宋国去吗?”

  庄周说:“不,现在还不回宋国, 我还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下一个地方我打算去鲁国。”

  惠施还是想留下庄周, 说:“那就再多住些时候再走吧。”

  庄周说:“不了, 已在你府上打扰这么久了。谢谢这些天来的招待。”

  3

  鲁国是周朝开国大臣周公旦的封地。周礼就是由周公制定的,因此,鲁国在所有的诸侯国之中,是施行周礼最完好的国家。所谓“周礼尽在鲁矣”。庄周非常反感那套周礼。一到鲁国境内,就可以看到,洙泗河畔人们的衣食住行都按照礼仪的规范,但是,人们的精神面貌却死气沉沉,毫无奋发向上的意气。

  自从魏王召见庄周,庄周讲了妙趣横生、思想深刻的比喻之后,庄周的名声就越传越大了。他那任其自然、无功无名的学说也逐渐被人们知道了。鲁侯听说这位提倡养生的大学者庄周到鲁国来了,非常高兴,急切地想与他见面。

  几天后,鲁侯亲自到庄周住的地方去拜访他。鲁侯热情地对庄周说:

  “久仰先生大名,您这次到鲁国来,真是我们鲁国人民的荣誉啊!”

  “大王,您言重了。”

  “先生,您的学说实在是高妙。寡人以前都只能是听别人讲的,今日见到先生,望您不吝赐教。”

  “您需要我讲些什么?”

  鲁侯面带忧色地说:

  “先生,我从小就在宫廷里学会了仁义礼智的圣人之道,后来继承了王位,我更是敬奉鬼神,尊重贤能,许多国事都亲自过问,从来都没有胡乱应付过,但是,我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我确实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这种烦恼。”

  庄周说:

  “大王,您消除忧患的方法就是错误的,甚至完全相反。一个人想到南边的地方去,可他却向着北边奔跑,他跑得越远,离目标也就越远。”

  鲁侯不解地问:

  “先生,作为一个国君,祭祀祖先,爱护百姓,修仁义之道,怎么能说是错误的呢?”

  “您不是要消除忧患与烦恼吗?您知道您的烦恼是从哪里来的吗?您的烦恼就来自于您所拥有的鲁国。

  大王,您看见过美丽的狐狸与豹子吗?它们居住在深山野林里,躲藏在岩洞穴窑之内;它们白天藏起来,晚上才出去, 十分小心谨慎, 就算是饥渴的时候,它们还是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求食和求水。但是,它们还是无法逃避猎人的网罗。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它们身上的皮毛太美丽了,所以才给它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大王,鲁国就是给您招来忧患的皮毛啊!周围的邻国,手下的家臣,都在图谋这块地方。您把鲁国治理得再好,也无法摆脱他们对鲁国的欲望,您如果能够摆脱掉这层华丽的皮毛,用自然之灵气洗清您心中的私欲,而游心于无人之野,那些忧患与烦恼就会消除。”

  “那么, 先生, 怎么才能做到游心于无人之野呢?”

  “我来到鲁国之前,曾经去过南方的越国。越国有个名为建德的地方。那个地方的老百姓朴实而忠厚,少私而寡欲。他们知道劳作,却不热心于储藏;知道施予,而不知道求得别人的回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道德,不知道什么才合乎礼仪,他们随心所欲地生活,率性而行,在我们中原人看来,好像是粗蛮之民,但他们互相团结,互相友爱,就像一群鱼在江湖中游玩,互不干涉,互不冲突。大王,如果您到了那儿,您的忧患就会完全消除。”

  庄周在为鲁侯描绘这幅动人的图画的时候,他自己也好像又回到了楚越之地,与蛮民们一起载歌载舞。

  他说得眉飞色舞,似乎那美丽的生活就在眼前。

  浅薄而自私的鲁侯,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下还有如此奇妙的地方。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想象,但是,总是想象不出建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觉得庄周给他讲的这些,就像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水盆中,似乎就在手边,可就是得不到。但是,庄周讲的其中有一点是正确的,他的忧患确实是因为鲁国而得的。但是,让他放弃鲁国而去那虚无缥渺的建德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他无法想象:离开鲁国,他将怎么生活。于是,

  鲁侯对庄周说:

  “先生,您讲的这些,确实很美妙。但是,我们鲁国是礼仪之邦,孔子曾经说过:“鸟兽不可与同群’,我宁肯住在鲁国,也不愿到野蛮的越国去。”

  鲁侯怀着矛盾的心情告辞了庄周,还说有时间他还会再来的。

  几天之后,鲁侯又来了。这一次,他想一开始就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住庄周:“先生,我们鲁国的读书人都以儒者为上,且学儒学得很精深。但很少有人学习您的学说。”

  庄周非常肯定地对他说:“鲁国确实是很少人学

  习我的学说,但是,鲁国也没有多少是真正的儒士。”

  鲁公得意地说:“先生, 难道您没有看到吗,我们鲁国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儒服,怎么能说没有真正的儒士呢?”

  庄周说:“我在鲁国确实看到了很多身着儒服的

  儒士,尤其是在曲阜城里,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圜冠勾屦的儒士。我听说,儒士们头戴圆形的圜冠象征他们通晓天象,脚上穿方形的勾屦象征他们通晓地理。身上佩着玉 象征他们具有事至而断的能力。但是,一个人如果真正得到了某种本领,并不见得就穿着某种标志于此的独特的衣服;而一个人即使穿着标志于此的独特的衣服,并不能说明这个人真正得到了某种本领。鲁国儒士们虽然都穿着儒服,并不见得都通晓天文地理,具备事至而断的能力。大王若不相信,何妨一试。”

  鲁侯说:“我们鲁国的儒士是那么的多, 怎么才能让你相信他们每一个都是具有真才实学的儒士呢?”

  “大王若真想试一试,我有一个办法:在鲁国发布号令:凡是身上穿着儒服,而不知道儒道的人,处以死罪。”

  鲁侯说:“这很容易。”然后就回宫去,吩咐人写公告拿去贴。

  公告一贴出,那些身着儒服的儒士们议论纷纷,奔走相告,十分慌张。公告贴出一天以后,曲阜城中已几乎看不到一个身上穿儒服的人了。庄周在街上看到那些慌慌张张跑去换衣服的人,心中不免觉得十分可笑。

  几天以后,有一个身着儒服的儒士站在王宫外面。

  鲁侯知道后,急忙叫人召他进来,以各种问题来考他,怎么问都难不倒。这才是真正的儒士。

  次日,鲁侯去找庄周。庄周说:“以鲁国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来说,一个儒士还算多吗?”

  鲁侯难过地说:“我一直以鲁国多儒士而自豪,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些儒士们大多是有其服而无其道啊!”

  此后,鲁侯越发觉得庄周的学说很精辟,很透彻。

  他留庄周在鲁国长住,庄周拒绝了。

  几天以后,庄周离开鲁国,向赵国进发。

  4

  赵国的首都是邯郸,是当时非常有名的大都市。

  这时赵国在位的是赵文王。赵文王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力图在各诸侯纷争的混乱局面中逐渐扩大自己的地盘。赵文王看到,凡是崇尚礼让的国家,都逐渐衰亡了,如鲁国等,而崇尚武力的国家却轮流称霸,如魏国、齐国、秦国。因此,赵文王认为,要想在群雄交战的状况下获得一席之地,并且有所发展,就必须用武力来征服其他国家。

  所以,赵文王在几年之前就开始重视剑术了。他招集了天下的很多剑士在宫中表演击剑,并且发布召令,要全国的百姓都必须学习剑术。赵国的大小官吏,从宫廷到地方都由剑士充当,赵文王选择人才的惟一标准就是剑术。这样,几年下来,赵国上上下下的人都将击剑作为升官发财的手段,苦学不辍。全国的老百姓,有很多人都丢弃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不顾,农夫不种田,手工工人不做工,所有人都一齐来学剑术。

  赵国的国力反倒一天天地下降了。

  剑士们带着各自的所谓宝剑,从全国的各个地方赶去邯郸。每个人都想在赵王面前一展风采。他们在邯郸城里住下,天天一大早就来到王宫前面,互相拥挤在一起,等候赵王的召见。赵王从各地赶来的剑客中挑出三千余人,给他们提供吃的住的,让他们日夜轮流相互击剑于赵王前面。死伤的一年有一百多人。

  太子丹对此深感忧虑。他想:文王怎么能这么做呢?整天就只看剑士们斗剑,把朝政社稷大事抛到一边不顾,这样下去,赵国不就快灭亡了吗?等到我继位的时候,别说赵国是否强大,连到底是否存在都是个问题呢。但是,不管心里如何着急,他还是不敢当着赵王的面公开说反对意见,反而为了他这好不容易在众多的兄弟之中争来的太子之位,不得不在父王面前夸奖那些剑士们的剑术。

  于是太子召集他的左右臣僚, 说:“谁能说服国王,使他停止剑士的活动。但是,一定要做得很婉转,不能让文王动怒。办到了,我赐给他千金。”

  众臣僚没有一个人敢接下来这个艰巨的任务。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其中有一个太子的门客说:“太子,听说庄周最近刚来到邯郸,您应该听说过这个人吧。此人博学广闻,曾漫游过许多地方,论辩无双,可称当今天下才士之首。他与魏王、鲁侯交游,谈笑风生,毫不畏惧,机锋百出,能中王侯之意而不失自己的尊严,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也许,他有本事能够说服我王,不再亲近剑士。”

  太子听说后非常高兴, 说:“那还不快点去找庄周!”

  太子于是派人找到庄周,说明了来意后,呈上千金。庄周不接受,和使者一起前往拜见太子,问道:“太子叫我做什么,赐给我千金这么贵重的聘礼?”

  太子说:“听说先生学问精深, 谨奉上千金。先生不接受,我还怎么敢说。”

  庄周说:“听说太子之所以用我, 是要我杜绝国王对斗剑的喜好。假使我向上劝说大王而违逆了他的心意,触怒了他,下又有负太子的委任,那就会遭到刑戮而死去,我还怎么使用这千金呢?假如我对上说服了大王,对下能完成太子交给的任务,那么,这个时候我向赵国要求什么还会得不到呢?”

  太子说:“这么说先生一定答应了?”

  庄周说:“是的,我无意于千金, 但是如果能够制止大王的好剑,却也算是为赵国的百姓做了一点好事。”

  太子听了庄周的这番话,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恨不得能立刻就带庄周入宫见赵王,他仔细地打量了庄周的打扮, 说:“我们大王现在所接见的人,只有剑士。先生这副打扮,大王是不会召见的。”

  庄周说:“我善于使用剑。”

  太子又说:“但是我们大王所接见的剑士, 都是蓬头垢面,戴着重重的帽子,冠缨模糊,穿着短短的衣服,怒目瞪眼,见面就相互诘难对方,大王就高兴。

  现在,先生若是穿这身衣服去见大王,肯定不妥。”

  庄子说:“那就请制做剑士的服装吧。”

  三天之后,剑士服装赶制出来了。庄周换上服装,太子便和庄周一起去拜见国王。赵王拔出剑等待他。

  庄周进入宫殿大门后,也不急步向前,慢慢地走上前去,见了赵王也没有下跪,没有行礼。赵王整天与剑士们在一起,对这些君臣礼节也比较淡漠,径自问道:“你有什么宝剑要敬献给我,还是有什么高深的剑理要讲给我听?”

  庄周说:“我听说大王喜欢剑术, 所以用剑术拜见大王。”

  赵王又问:“你的剑术是怎么制服对手的?”

  庄周回答:“我的剑术, 十步之内制服一个人,千里之内没有人能阻挡。”

  赵王听了,非常高兴, 说:“这样的剑术是天下无敌了!”

  庄周进一步说:“这套剑术, 演示起来看不出其中的厉害,只是变幻莫测;用起来叫人来不及提防,发动在后,竟先击倒对方。希望能在此试一试。”

  赵王一听心想,跟这样剑术高超的剑士比剑,还是应该先做好准备才可应战。于是赵王说:“先生刚到,一路劳苦,请先休息,到馆舍等待命令,等我下令设剑术比赛,选出一些剑士来再请先生。”

  庄周到馆舍中住下。赵王则是叫剑士较量了七天,死了六十多人,最后挑出了六名剑士,让他们捧着剑站在宫殿中,然后派人去馆舍请庄周。

  赵王说:“今天请先生与剑士对剑。”

  庄周说:“我等待很久了。”

  赵王问:“先生所使用的剑,长短怎么样?”

  庄周说:“我用什么剑都可以。然而我有三种剑,听凭大王使用。请允许我先谈谈,而后再进行比赛。”

  赵王对有三种剑这一说法很感兴趣, 说:“我愿意听先生解说三剑。”

  庄周说:“天下所有的剑分成三等,有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

  赵王问:“天子之剑是什么样的?”

  庄周缓缓地说:“天子之剑,把燕溪、石城当作剑端,把齐国的泰山当作剑刃,把晋国和卫地当作剑背,用四夷包着,用四时裹着,用渤海缠着,用恒山作为系带,用五行制衡,用刑德论断,用阴阳开变,用春夏扶持,用秋冬运行。这种剑,往前伸,便没有东西在它前面;往上举,便没有东西在它上面;往下按,便没有东西在它下面;往旁运,便没有东西在它旁边。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可以统率诸侯,使天下顺服了。这是天子之剑。”

  赵王听完庄周说的天子之剑,觉得茫然所失,又问:“诸侯之剑怎样?”

  庄周说:“诸侯之剑,以智勇之士做剑端, 以清廉之士做剑刃,以贤良之士做剑背,以忠圣之士做剑环。以豪桀之士做剑把。这种剑也是,往前伸没有东西在它前面;往上举,没有东西在它上面;往下按,没有东西在它下面,往旁运,没有东西在它旁边。在上效法圆天,以顺应日月星;在下效法方地,以顺应四时;在中间以顺民意,来安顿四方。这种剑一旦使用起来,犹如雷霆的震撼,四境之内,没有敢不服从君王命令的。”

  赵王在听庄周说完诸侯之剑就更加失望了,因为他就是一个诸侯,却没有得到这样的好剑,他想自己可能在百姓心目中不是一个圣明的诸侯之王。同时,他已猜到庄周说的用意了。但庶人之剑还没有说,只

  好继续问下去:

  “庶人的剑怎样?”

  庄周严肃地回答他:“庶人的剑,都是蓬头垢面,戴着重重的帽子,冠缨模糊,穿着短短的衣服,怒目瞪眼,见了面就相互诘难对方,在人们面前相互袭击。

  这就是庶人之剑。这种庶人的剑,跟斗鸡没有什么不同,受伤、死亡都有可能发生,对于庶务没有什么好处。现在,大王拥有天子的位置,而喜好庶人的剑术,我私下为大王鄙薄,看不起它。”

  赵王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 抬起头对庄周说:“先生,谢谢您对我的提醒。” 接着引庄周上殿,命令主管家务的人端上饭菜,邀请庄周与他一起进餐。

  可是赵王却绕着饭桌不停地踱步,走了三圈,还一直在想天子之剑的事。

  庄周见状, 微笑着对赵王说:“大王请坐下来,关于剑术的事情我已上奏完了。您不用着急,要得到天子之剑也很容易,只要您平定气息,便可神游于天子之剑的境界,您就拥有天子之剑了。”

  于是,自那天后,赵文王三个月没有出宫门,在宫中苦思。那些剑士在宫外等啊等,总也不见赵王召见他们。有的便逃跑到别的地方去,有的甚至自杀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么多人练习剑术,想以此来取悦于赵王了。

  庄周制止了赵文王的好剑,太子丹对他非常感激,也非常地钦佩,要留他在赵国。庄周不答应,他想回到宋国蒙邑去。太子丹留他不成,只好派人送他回宋国。

  5

  这次到魏、鲁、赵三个国家,一共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庄周回到家乡蒙邑时,已经是30多岁了。

  再次踏上蒙邑的土地,庄周的心情很复杂。他看不惯这战火连天、民不聊生,施行虚伪的周礼的中原之地。但是,他又无法离开这里。他本想定居在他所喜爱的地方——有淳朴民风的楚越蛮民之地,可是,想拯救天下百姓的志向让他回到了中原。他到中原各地去漫游,在王侯面前宣传自己的学说,但是他们除了勉勉强强地表示欣赏以外,有的甚至还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学说,没有一位王侯有接纳采用的意思。

  庄周回到家乡后,埋头整理自己漫游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几个月后,惠施派人来找他。原来惠施知道庄周这次回到蒙邑后不久,娶了一名叫颜玉的女子为妻,而且家中还是非常穷困,所以给他在宋国蒙邑谋了一个轻闲的差事——漆园吏。

  庄周一开始还想拒绝,可是,家里那么穷,他在种田这方面缺少经验,也不会什么其他可用来谋生的手艺。从前只需要有东西勉强填饱肚子就可以,可是现在有了妻子,他必须负责任。人,首先必须活着;活着,就必须有饭吃。这是一个人最起码的需要,可他现在却为吃饭问题为难了。因为他为了自己的无拘无束的生活而放弃了自己惟一可以谋生的手段:入仕。

  但是,作为一个读书人,若不入仕,他就有可能被饿死。

  想了好久,最后,庄周终于答应了,决定入仕。

  不是为了名誉,也不是为了发财,更不是为了权势,而只是一种自己谋生的手段,只是为挣口饭吃。

  蒙邑漆园是宋国最大的一个官方漆园。漆园地处蒙山的西北部。漆园里,高大的漆树连成一片,绿草如茵,蜂蝶飞舞,鲜花遍地,清风骀荡。漆园的工作主要是割开树皮,用木桶去接流出来的漆汁,再去加工。加工的成品漆,主要供官廷使用,用来涂饰各种器物。漆园里,还有一些手工作坊,有木工坊、铁工坊、铜工坊、皮工坊等。因为大多数的用具与工艺品,都要涂上漆,才能好看、实用,又能卖上好价钱。因此,这个漆园,除了向宫廷提供漆以外,还提供漆具。

  尽管是官小职微,但总算有些俸禄。且漆园远离都城,还可免去朝廷的礼仪。因此漆园吏这一差使颇合庄子的心意。

  在任漆园吏的时候,庄周收了一名弟子,名叫蔺且。

  平时,庄周除了与蔺且讨论一些哲学上的问题,还经常到漆园的手工作坊里边去转转,与工匠们聊天,看着他们干活,有时候来了兴趣,也亲自动手试一试,工匠们虽然知道他是漆园吏,但看他一点都不像以前的漆园吏那样贪婪、官架子十足的样子,而是体恤工人、平易近人,慢慢地,也就跟他随便了。时间一长,官与民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到后来,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庄周从工匠们那儿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增长了见识。庄子从此便在这种安宁的生活中去发展他的学说。

  可是,这种稍为安逸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年后,宋国的君王剔成被其弟驱逐,偃发布诏令,代兄自立,登上了国君的宝座。剔成带着家小逃到了齐国。

  宋君偃驱逐剔成的理由是他无视仁义之道,因此,他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全国的百姓“实行仁义”。宋国的官吏一看都特别高兴, 他们纷纷向睢阳奏进贺状,庆祝新君主的这一英明的诏令。

  可是继位还不到一年,宋君偃就将仁义的幌子抛到一边,开始了他豪奢无耻的生活,为了满足他的欲望,便向全国百姓增加赋税,增加各地方官每年向宫里交的银子与物品。宋君偃还不满足宋国能提供给他的一切。他野心勃勃地企图向周围强大的邻国齐魏争夺土地,所以,他又在全国范围内大量征兵。这一切,使得本来就贫困不堪的宋国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了。

  漆园也是宋国非常重要的一项财政收入,用漆可以到地方诸侯国去换取大量的珍宝奇玩。宋君偃下令要求各地的漆园将产量大大地提高。而这样,又只能以侵占百姓的漆林才能完成。

  面对这一切,庄周的心情非常的沉重,他想,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漆园吏,没有什么权势,不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也就罢了,若是还为完成宫廷里布置下来的任务,而去侵占百姓私有的一点点财产,那岂不是成了自己所痛恨的昏庸残暴的君王的帮凶了吗?

  于是,庄周愤然辞官。待收拾好行李,带着妻儿与弟子,直奔家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