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君子为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




  [原文]

  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田子方》

  [要义]

  君子有其道未必穿其服,穿其服者未必知其道,这是关于内容和形式的辩证关系问题。一般而言,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重内者忽外,乐道者忘服;相反,形有所长而德有所忘,重外者忽内,乐服者忘道。世人多是绣花枕头,虚有其表,外锦里是糠,银样鑞枪头,而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贫而乐道者往往衣衫褴褛,不修边幅。多数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有很少的人金玉其内败絮其外。

  刘基《卖柑者言》写得很好:杭州有一个卖水果的人,最会保存柑子,经过一个寒冬和酷暑都不会腐烂,拿出来光彩鲜艳,皮层像玉石一样洁润,颜色如黄金一样晶亮,但是破开它,中间干枯得像破旧的棉絮。我感到奇怪,就问他:“你卖给别人的,是准备让人家拿来放在笾豆里供奉祭祀、招待宾客呢,还是用好看的外表来欺骗愚昧无知的人呢?你弄虚作假也太过分了!”卖水果的人笑道:“我干这一行好多年了,就是靠着它养活我的身子。我卖它,人家买它,从来没听说有意见,却偏偏不满您的意吗?世界上弄虚作假的人多了,就只我一个吗?您没有好好想一下这个问题。现在那些佩带兵符坐虎皮椅的人,雄雄赳赳,真像是保卫国家的人才,果真能拿出孙吴的谋略吗?头上高高地戴着大官帽、腰上垂着长带子的,神气十足,真像是朝廷的栋梁,果真能建立伊尹和皋陶的功业吗?盗贼起来,他们不知道防治;百姓穷苦,他们不知道救济;吏役贪赃枉法,他们不知道禁止;法纪败坏,他们不知道整顿;白白地消耗国库里的粮食,他们不知道羞耻。看那些坐在高大的厅堂上,骑在高头大马上,痛饮美酒饱吃鱼肉的,哪一个不是威风凛凛得令人望而生畏,气势显赫得令人羡慕呢?又有哪一个不是外边光溜溜、里边一包糠呢?现在您不责备,倒责备我的柑子。”我沉默了,没有话回答他。回来想想他的话,好像东方朔先生一类滑稽的人,难道他是愤世嫉俗的人,借用柑子来讽刺世事吗?

  事物的外在形式与内容本质经常不一致。有时事物有其形式而无其本质,有的事物有其本质而无其形式,形式内容都有的事物并不多见。即使同一个事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内容占上风而忽略形式,有时形式占上风而忽略内容,有时兼顾二者,内容形式都美,自然是最好的了。我们在判断事物时,不能只看表面形式,而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察其言而观其行。不要被漂亮外表迷惑,漂亮的外貌下往往掩盖着丑恶的灵魂,市集上叫卖最响的货最孬,夸夸其谈的人腹中空空。认识一个人是很难的,聪明如孔圣人都经常惑于其外表语言而发生错误判断,孔子不无感慨地说:“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故事]

  庄子去拜见鲁哀公。鲁国是孔子的家乡,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都以儒学为高尚。所以鲁哀公也很看不起庄子,说:“鲁国有很多儒士,而很少人学习先生的学说。”庄子说:“鲁国的儒士很少。”哀公说:“全鲁国的人都穿儒士的服装,怎么还说儒者少呢?”庄子说:“我听说:儒士都戴圆顶帽表示知天时;都穿方形靴,表示知地形;都身系玉佩,为的是遵从儒训,用以推断事物。其实,君子具备这种道术修养的,未必都穿这样的衣着;穿这样服装的,未必都懂得道术。您既然不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不在国中下道命令:凡是不懂儒学而穿儒服的定为死罪,看看结果如何。”鲁哀公按照庄子的建议下了这道命令,结果五天之后,全国几乎没有敢穿儒服的人了。只有一个男子穿着儒服站在哀公的宫门前,哀公立即召见他询问国事,无论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庄子说:“整个鲁国真正的儒士只有一个人,可以说多吗?”人们都有盲目从上和盲目从众的心理,上边提倡什么,不管孬好跟着走;社会流行什么,不问青红皂白跟着大伙赶潮流,因而常常鱼目混珠,泥沙俱下。羊屎蛋子和金豆子混同,土蚕和姜虫子一起,乌鸦和凤凰比翼,滥竽充数者多多矣。因此,在儒学发源地的鲁国,人人都穿着儒服,以致哀公都误以为他的臣民们普遍文化素质高,其实不然,十之八九都是附庸风雅,“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沾沾孔圣人的光而提高身份。而当哀公下令不懂儒学而穿儒服的人死罪时,那些冒牌货便纷纷逃跑了,只剩下一个真正的儒士。“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其实在革命队伍,学术队伍,干部队伍等等团体中不也十之八九是冒牌货吗?时穷节乃现,患难见真情,关键时候便看出来是真是假了。大革命失败后,白色恐怖笼罩全国,共产党员中那些投机分子纷纷变节、脱党,就是“一大”代表十三人中不也有几个逃跑了吗?如今的官僚队伍中有几个真正廉洁奉公、为人民服务的?不也大多是酒囊饭袋、贪官污吏吗?如今的学术队伍中又有几个追求真理、有真才实学的?不也大多数是滥竽充数混饭吃吗?有几个人能淡泊名利严谨治学?百分之九十九的都在拼命地发论文提职称,有的论文他自己都觉得东拼西凑,干躁乏味,别人看着能不打盹吗?学术腐败已和官场腐败一样令人担忧。庄子在两千多年前就无情地鞭挞了鲁国民风的虚伪,“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我们也可以说:戴眼镜的未必有学问,有学问的未必戴眼镜。如果中央也下一道命令,凡是考核学术职称而名不副实者枪毙的话,全国也没有多少学者教授不退出的,学术职称就是“儒服”。

  接着《田子方》中又讲了两个把握事物本质的故事。百里奚不把高官厚禄放在心上,所以养牛而牛肥壮。秦穆公忘掉了他的卑贱,把政事交给他。舜不把死生的念头放在心上,尽管后母几次想害他,他还是一心一意孝敬父母,所以足以感动别人,感动了尧帝,提拔他作接班人。宋元君想绘制一幅本国地图,画工们都应招而来,行过礼后站在一旁,有的摊纸,有的和墨,因为来的人太多,还有一半人站在屋外。有一位画工来得很晚,走起路来不快不慢,行过礼后没有立在旁边,问清了绘制要求后就回了自己的家。宋元君派人去看他,他解衣裸体盘腿坐在那里。宋元君听了汇报后高兴地说:“好了,就让这个画,这才是真正的画师呀!”善识人用人者都能透过外表看清实质,一个人只有淡泊名利,专心事业,才能干成事,故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饭牛而牛肥,因而穆公以之为相,称霸诸侯。宋元君想绘地图,众画工应招而来,都在摆样子,只有一个晚去的画工问明画图要求后便回家专心画起来,正因为他有这种不图名利、专心事业的敬业精神,宋元君才让他画,并称赞他是真正的画师。

  《聊斋志异》中有一个故事说,嘉平有一公子,长得很漂亮,才十七八的年纪。他入郡参加童子试,偶然路过许娼的家门,见里边有一位少龄妙女,目不转睛地看上了。女子微笑点头,公子走近跟她搭话,女子问:“您住哪儿?”公子都告诉了她。她又问:“您的住处有别人吗?”公子说没有。她说:“我晚上去看你,别叫人知道。”晚上这位自称温姬的女子便到公子的寓所住下了,公子乐不可支,后来几乎无夜不来,两个青年打得火热。温姬羡慕公子风流俊雅,因而自荐枕席,却不知公子是个徒有其表的大草包。这温姬是个女鬼,生前是许娼门下的一名妓女。公子考完试回家,温姬也跟着去了,除公子外别人看不见她,住在公子的书房里。后来公子告诉了母亲,父母深以为忧,千方百计赶不走她。有一天温姬看到了公子写给仆人的帖子,里边很多错别字:椒讹为菽,姜别作江,可恨错为可浪,遂在帖子背后写道:“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便告诉公子说:“我愿以为你是书香门第的秀才,因而忍羞自荐,却不知虚有其表!我以貌取人,自食恶果,却不被天下人笑话!”说完话就不见了。公子还不明白温姬写在帖上的话是什么意思,把帖子给仆人看,仆人传为笑谈。

  《聊斋》中还有一则《画皮》,写一个女妖精披上一张画得非常逼真的美人皮,便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丽人,专门勾引青年,然后吃掉他。现实生活中不是很多披着画皮的女妖精吗?一个花枝招展、描眉涂唇的妓女感染了艾滋病,死前疯狂地和几千男人发生性关系,让他们也患上这种绝症。她比蒲松龄笔下的那个女妖怪还要凶残阴险哩!一个赤裸裸的女人是最可怕的了,比魔鬼更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