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原文]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人间世》

  [要义]

  知道事情无可奈何,则安然不为,以为不是人力所可战胜的必然性之命,这才是最高的道德。《庄子》中反复谈到命,他是宿命论者,但他认为的命没有人格神的意味,而是一种多重因果关系组成的客观必然性,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故事]

  有人说,人类的文化是从探索自身的命运开始的,这是有道理的。远古原始时代,自然条件非常恶劣,人类对自然界一无所知,因而活得诚慌诚恐。特别是突然的电闪雷鸣、刮风下雨等剧烈自然现象更使人惊惧和迷惑,因而在人头脑中产生了“天老爷”的观念,以为生存于大地的人类世界之上的浩浩苍穹中有一个天老爷统治着的神仙世界,他们主宰着自然界和人类的命运。人们都虔敬和祭奠天老爷,以求保佑,消灾延福。这便是最早的宗教、巫术和天命观。以舞事“无”的人为巫,他们搞祭祀、占卜活动,有通天的功能,可以借助一些工具操作而窥测天意。在世人心目中,命就是天老爷的命令、旨意,是谁也不敢违抗的,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世界各国的上古之人,都是迷信人格神的,因而也都有原始宗教、神话传说以及命运占算术。中国三代时期最是迷信,卜筮之风大盛。1899年在河南安阳小屯村“殷墟”旧址下发掘出的甲骨卜辞是最早的汉字体系,这些卜辞就是以龟甲兽骨占算命运的记录,“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祭祀,战争,天气等大问题都要占问。先是在甲骨上烧烤,通过爆烈的纹兆以判断吉凶,之后把这一过程及应验结果刻到甲骨上,日积月累,甲骨越来越多,后来都埋到了地下,成了中国文化的宝藏之一。《易经》也是周人卜筮的产物,用蓍草算卦以预测吉凶,在迷信外壳下包含着深刻的哲理。《易经》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一本书,是符号系统和文字系统的统一,是中国文化的源头,道家儒家都从它那里走出来,对人类文化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老子、孔子、孟子、庄子等大哲学家,虽然各自建立了自己的体系,但都没有彻底摆脱三代天命观的影响;虽然创建了自己哲学的本体作为最高原则和理想目标,但在他们各自的体系中都时常出现天命和本体的矛盾。孔子以仁为最高理想,一生汲汲以求,但周游列国失败后心灰意冷,自称“五十而知天命”,并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老子偏重天道自然,但也说过“天之所愿,孰知其故?”“治人事天莫若啬”的话,似乎也有人格神的孑遗。孟子说:“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先秦中只有小生产者阶级的思想家墨子极力“非命” 而“尚力”,即反对天命,崇尚人力。在《墨子·非命》中对其做了猛然抨击,说:“今用执有命之言,则上不听治,下不从事。上不听治,则刑政乱;下不从事,则财用不足。上无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无以降绥天下贤可之士,外无以应待诸侯之宾客,内无以食饥衣寒、将养老弱。”全国上下信命而不实干,最终将导致财物匮乏,衣食堪忧,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他大声疾呼:“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暖,不强必寒。”表现了劳动人民勤劳发奋、积极生产以创造价值的上进精神,鞭挞了剥削阶级统治者自命高贵、不劳而食而心安理得的无耻嘴脸。

  《庄子·大宗师》:“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连绵大雨十天不止,子舆知道他的好朋友子桑肯定饿坏了,便去送饭给他吃。到了子桑门前,听到里边又像歌唱又像哭泣。他弹琴唱道:“亲爹呀,亲娘呀,老天啊,人类啊!”声音很微弱,急促地唱着诗句。子舆进门说:“你唱的诗歌,为什么这样无力?”子桑说:“我正冥思苦想是谁使我穷困到这种再也不能更穷困的极端地步,但一直没得到答案。生身父母难道要我穷困吗?上天没有偏心地覆盖一切,大地没有私意地负载一切,天地哪里有私心而使我贫困呢?我找不出是谁使我陷入绝境。然而落到了穷困至极的地步,大概是由于命吧!”这个故事说明,很多不平的社会现象找不出原因,最终便归于命,可见命不仅是自然压迫的产物,而更是社会压迫的产物。子夏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在《论语》中“天”仍然是有意志的人格神,庄子却认为“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是自然界之天,命也只是一种自然决定论的人不能干预的必然力量。

  《庄子》中还有很多论述命的话,如“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死如昼夜,在这里“命”就是客观规律,“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如日月之交替。“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这里的“命”是天生的本性,是自然具有不需人教的。“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不以人为毁灭天性,不以故意损伤自然真性。这里命和天基本同义,天命常连用,都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意思。“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这一切都是事物的变化,命的运行。命是先天的客观必然性,而运是命的具体运行,是命发挥作用,包含了主观能动性、偶然性机遇等后天因素在内。命是体,是框架;运是用,是行动。命是车,运是车跑路上。好车好路,一日千里,辉煌人生;好车破路,一生坎坷,有成有败;破车好路,平庸多福,衣食无忧;破车破路,终生艰难,一事无成。

  仅次于《老子》、《庄子》的道家经典《列子》中有《力命篇》反复论述力不如命,要人顺命安时。一开篇便是“力命之辩。”力对命说:“你的功劳怎么能比得上我呢?”命反问道:“你对人有什么功劳,竟敢与我攀比?”力回答说:“人的长寿或短命,穷困或通达,尊贵或低贱,贫寒或富有,都是我所决定和造成的。”命反驳说:“彭祖的智慧比不上尧和舜,但活了八百岁;颜渊的才能不在众人之下,却只活了二十八岁;孔子的德性不在众诸侯之下,但受困于陈国和蔡国;殷纣王的品行比不上微子、箕子和比干三位仁人,却高居君位;季札在吴国没有爵位,田恒却专擅齐国政权。伯夷叔齐在首阳山饿死,季孙氏却远比道德高尚的柳下惠富有。如果你的力量能决定一切,为什么让那个人长寿而这个人短命,让圣人穷厄困顿而使倒行逆施的人飞黄腾达,让贤才卑贱而使愚人尊贵,让善良的人贫困而使邪恶的人富有?”力说:“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固然对人没功劳,但人的这种情况,难道是由你主宰的吗?”命回答说:“我既然称之为命,哪里又谈得上有什么主宰呢?对于直的我听从它为直的,对于曲的我任顺它为曲的。人人都是自然长寿和自然短命,自然困顿和自然通达,自然尊贵和自然卑贱,自然富有和自然贫困,其中的原因我哪里知道呢?”力命之辩以力败命胜而告终,又强调了命的因顺自然之义,自然和必然很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