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塞纳河边的争吵
1944年8月25日巴黎上空的纳粹旗帜随风落下,第三帝国在西欧已失去了它的控制力。但德国已注定的失败和战争形势的日新月异,不仅没能弥合英、美将帅之间的裂缝,反而使得本已尖锐的争夺向白热化方向发展。
这场盟军高级将领之间的矛盾是以蒙哥马利与艾森豪威尔之争为中心的。
蒙哥马利和艾森豪威尔的气质截然不同,因此难以相处。艾森豪威尔性格随和,喜好交际,蒙哥马利则很孤僻难交;艾森豪威尔为人谦虚内敛,蒙哥马利则有些自负(这种自负不仅引起他的英国同僚反感,更为那些西点军官们所不容)。
作为下级,蒙哥马利对艾森豪威尔也不够尊重,经常让艾森豪威尔屈尊到他的指挥部去谈问题,即使在艾森豪威尔因飞机迫降腿部受伤时,也是如此。有一天,艾森豪威尔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指出:“我是您的上级,难道可以这样对待我吗?”尔后蒙哥马利才稍有改变。
德国失败在即,围绕着诺曼底战役后盟军的战略方针,两人之间发生了严重分歧,这一分歧导致了他们之间矛盾的进一步激化。
未来战略之争早在8月下旬就已开始。关于如何渡过塞纳河实施追击,艾森豪威尔主张一种全线挺进、全面出击的“辽阔战线战略”。而蒙哥马利却恰恰相反,他主张由他所在的一翼单一地向北推进到德国的心脏地区,这被称为“单一战略”。8月23日,蒙哥马利就此与艾森豪威尔讨论,请艾森豪威尔支持他的计划。但艾森豪威尔坚持他的“辽阔战线战略”,打算采取两路平推的钳形攻势,他对蒙哥马利所能做的最大让步只不过是向他提供一点增援部队。
这个时候,艾森豪威尔已正式向外公布:他将收回指挥权。蒙哥马利对此也表示不能接受。他说:“最高统帅必须高高在上,以便总揽全局,处理错综复杂的问题——包括陆、海、空、民政管理、政治等问题。”他坚持认为,艾森豪威尔不应直接指挥地面战斗,其言下之意是:我应当继续指挥所有地面战斗。艾森豪威尔则表示收回指挥权的决定不可改变。
蒙哥马利虽不大愿意,但还是服从了,这种服从是痛苦的。他说:
“数十年戎马生涯使我明白,不能那样干,否则,我们将面临旷日持久的严冬苦战,而使英国人民吃尽不必要的苦头。”
艾森豪威尔要收回地面作战指挥权的消息,不知怎么被一家美国报纸捅了出来,英国对此十分不快。蒙哥马利现在是大不列颠的英雄,英国新闻界把这一消息的公布看成是给蒙哥马利和英国军队的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认为,这是对蒙蒂的不公正的贬谪。各报社论宣称,艾森豪威尔将军不可能既是行政官又是战略家,蒙蒂应该调回来制订战略计划,只有他才堪称冯·龙德施泰特的对手。
为平息种种猜忌和流言,艾森豪威尔于8月31日召集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他既要按原计划中止蒙哥马利对地面部队的全面指挥权,只让他指挥英国第21集团军群,又不能让外界把这看作是对蒙哥马利的降职行为。于是,在这次记者招待会上,艾森豪威尔对蒙哥马利大加称颂。
他说,蒙哥马利将军对阿夫兰切斯突围、法莱斯——阿根坦包围战以及强渡塞纳河的作战作出了杰出贡献,并同其他人一样是克尽职守的。他决不容许任何人对蒙哥马利在登陆之后在卡昂地区的“缓慢进展”作出哪怕是轻微的一点批评。他说:“卡昂的每一粒土,对于敌人来说都像是无价的钻石;夺取卡昂一寸土地,无异于占领其他地区十英里。”
艾森豪威尔力图向新闻界表明:蒙哥马利失去地面部队的指挥权,是军事形势的发展和盟军联合行动的需要。他说:“现在,当我们从当初的滩头阵地中突杀出来的时候,布莱德雷将军履行了蒙蒂的部分职责,并直接向我和司令部报告工作,任何把这件事不负责任地解释为蒙哥马利将军职位被贬的人,都没有成功地面对现实。”
艾森豪威尔成功地保住了联盟的团结,可他的努力差一点又被自己的同胞破坏。
就在那天晚上,蒙哥马利突然收到了丘吉尔首相的一封信,信上写道:
“非常高兴地通知阁下,经我提议,英王陛下极为愉快地批准,自9月1日起晋升阁下为陆军元帅。王室对阁下亲临法国指挥这场值得纪念、也许是决定性的一战役所建立的功勋,深表嘉奖。”
这是蒙哥马利在战争期间在战场上的第二次晋级提升。第二天早上,英国广播电台在新闻节目中发布了这个消息。艾森豪威尔立即向蒙哥马利发来热情洋溢的贺电。
蒙哥马利的晋升,却让其他美国将领感到震惊,因为美军目前没有这种军衔。巴顿毫不隐讳地说:“陆军元帅这件事令我不快。”而一向温和有加的布莱德雷,此时也是冲冠震怒,他吼道:“蒙哥马利不过是个三流将军而已。他也从未干出过什么名堂,别人打不赢的战争,他也没有打赢,更不必说打得比别人好了。”
蒙哥马利此时已不再有影响盟军战略方向的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悲剧。因为,如果盟军能够尽快地采取他的方案的话,战争可能在1944年底就结束了。这对蒙哥马利来说,他将输给艾森豪威尔5镑赌资,可换来的是更少的人为战争胜利而付出生命。
现在,希特勒得到了喘息之机,他下狠心在战略上做出抉择,决定放弃巴尔干,并开始将部队撤出巴尔干战场。与此同时,他还暂时放弃了法国。他把部队撤回到齐格菲防线,这是5年前修建的一道屏障,里面有碉堡工事及布雷区。随着盟军补给线拉长,加上战略之争使盟军错过了趁德国人做好防御准备之前突破齐格菲防线的机会。此时盟军已弹尽粮绝,加之阴雨和寒冷的天气,甚至连巴顿也泄了气。
因陷入纠纷而显得闷闷不乐的蒙哥马利,决心进行一次作战以显示他也能像巴顿一样的快速前进。结果,他的坦克部队在一周之内向东横扫了250英里。这种大踏步前进像巴顿当初的前进一样,是在只遇到轻微抵抗下取得的。这样,到9月4日,蒙哥马利便进入了安特卫普。
蒙哥马利与艾森豪威尔虽然存在着战略分歧,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即都认为向北经马斯河、莱茵河直捣德鲁尔工业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进攻路线。因此,对蒙哥马利来说,无论最后能否说服艾森豪威尔改变主意,他在这条线上的进攻却是迟早的事。所以,他早在9月3日,就部署了第1空降军,并着手考虑挺进的具体方案。
9月9日,蒙哥马利接到伦敦的通知,说前一天英国再度遭到V—2火箭的攻击,估计它们是从鹿特丹和阿姆斯特丹附近发射的,问他何时能够攻下这一地区。这一问题的提出,实际上就为蒙哥马利指定了挺进方向,那就是阿纳姆一带。但他认为,这一战役若想胜利,必须解决给养问题。
9月10日下午,蒙哥马利与艾森豪威尔在布鲁塞尔会晤。蒙哥马利再度同艾森豪威尔发生争执。他说:“横渡塞纳河以来,我的总部一直在向北推进,而布莱德雷的总部则向东移去。地面战斗越发显得脱节,不协调。”他接着强调:“如果坚持两个方向的进攻,给养分成两个部分,那么最后一个方向也攻不下来。”为此,他要挟艾森豪威尔,必须在他和布莱德雷的计划中选择一个,予以“支持”。
蒙哥马利最后还是没有说服艾森豪威尔。不过,艾森豪威尔同意向阿纳姆进军。而且,艾森豪威尔也承认这个方向作战倘能成功,将为今后行动打开局面。
第二天,蒙哥马利再次向艾森豪威尔发去电报,要求他改变决定。这一次,产生了令蒙哥马利也震惊的结果。艾森豪威尔好像终于要改变决定了。他派参谋长史密斯去看望蒙哥马利,并且通知蒙哥马利,他已决定根据他的建议行动,停止萨尔方面的推进。3个美国师所属的运输卡车将转为替蒙哥马利的集团军运送补给品。
得到这些允诺之后,蒙哥马利兴奋异常,他立刻决定把阿纳姆作战行动定在9月17日(星期天),行动代号为“市场—花园”。
2. “市场—花园”行动
向北翼挺进攻夺鲁尔的天然障碍是马斯河和莱茵河。蒙哥马利一直在设想克服这些障碍,强渡莱茵河,乘敌人完成阻止他们前进的部署之前,夺取对岸的桥头堡。
布朗宁中将的盟国第1空降军这时已归蒙哥马利指挥。该军由英第1空降师、美第82空降师、美第101空降师和波兰伞兵旅组成。蒙哥马利将该军置于登普西的管辖之下。
代号为“市场—花园”的进攻阿纳姆的计划,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布莱德雷把它称之为“这次大战中最富有想象力的一项作战计划”。蒙哥马利制订的这个计划的特点是:由空降部队组成“地毯式”的进攻,越过五大河流(这些河流都穿过从埃因侯温至乌登、格拉弗、奈梅根直到阿纳姆的公路干线的轴线)。具体部署是:
霍罗克斯指挥的第30军沿着这条“地毯”的轴线进攻,和阿纳姆地区的英第1空降师会合,在该地以北的下莱茵河对岸建立桥头阵地。
然后,第2集团军应在阿纳姆至须德海这一地区向东进击,以便向鲁尔北翼发起进攻。
在第30师沿着空降师的“地毯式”进攻轴线北上时,其他两个军——东边的奥康语的第8军和西边里奇的第12军应扩大前进轴线的两翼。
9月17日,“市场—花园”行动按时进行。空降行动的第一天天气良好,这天一共出动了4430架次的飞机。但是阿纳姆的战斗进行得没有想象的顺利,第1空降师的处境尤为不利。9月19日,当该师正十分需要一支空降部队和给养品的支援之际,天气却变坏了。
蒙哥马利对战斗前景很乐观。他一方面向艾森豪威尔去电埋怨给养危机正在危及他的胜利,但另一方面称战斗的结局不会有问题。
有一个情况是蒙哥马利不了解的。他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艾森豪威尔支持他的计划,但布莱德雷和巴顿却巧妙地抵制了艾森豪威尔的决定。早在9月11日,布莱德雷就向巴顿说:“如果你在9月14日前过不了摩泽尔河的话,我准备接受艾克的决定。”巴顿得了这样的暗示,立刻使第3集团军跨过了摩泽尔河,造成了一种使总部既不能削减也不能停止其给养的局面。这就使艾森豪威尔答应为蒙哥马利增加给养的诺言无法兑现。
蒙哥马利在阿纳姆投下了赌注,但他失败了。9月25日,他放弃了这次行动。在这次作战中,第82和101空降师伤亡3542人,英第1空降师伤亡3716人,其战果仅仅是通过德军阵地打通了一条60英里长的狭长通道,保住了横跨在默兹河和伐耳河上的桥梁。但是,他最主要的一个目标——阿纳姆城的莱茵河桥,仍牢牢地掌握在德国人手里。
“市场—花园”行动的失败,为蒙哥马利的反对者提供了打击他的炮弹,指责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
实事求是地说,“市场—花园”计划本来是个可行的计划,它所以没有成功,并非是蒙哥马利一个人造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给养方面是最重要原因。如前面所述,艾森豪威尔实际上未能兑现在战役发起前所许下的给蒙哥马利增加给养的诺言,使蒙哥马利的部队在开始突破以后,缺乏持续突击力。
其次,由于艾森豪威尔直到9月中旬才勉强同意蒙哥马利的计划,使这次作战的最好时机错过了,在诺曼底被打得惊魂不定的德军已缓过气来,重新组织起了有效的防御。而盟军,包括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此时都被一种盲目的乐观情绪所主导,认为德国已经不堪一击。
第三,是个可原谅的错误。盟军情报机构并没有发现,以勇猛顽强的作风著称的德国将军莫德尔恰在这一地区。而历经考验的德第9和第10装甲师也已恢复了元气。最糟的是,在阿纳姆战斗发起前几小时,德军从击落的一名美军军官身上缴获了一份地图,从中掌握了盟军的作战计划。
此外,还有些事情也做得很糟糕。第1空降师的师长厄克特原来是位步兵旅长,根本不懂空降突击;而空中支援计划又因电台质量问题,没能很好地执行;执行空降作战的部队基本上是在缺乏空中支援的情况下进行的。
撇开这些不说,其实阿纳姆战役在当时发动,本身就有问题。盟军在当时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战线过长,后勤保障困难。解决这一问题的惟一途径是尽快开放安特卫普和鹿特丹的港口。这一问题,拉姆齐是注意到了的。
早在第11装甲师夺取了安特卫普时,拉姆齐就向盟军最高统帅部去电,要求尽快肃清安特卫普附近残敌,使该港得以开放。可惜,正在争论不休的蒙哥马利和艾森豪威尔都没意识到不能利用安特卫普就意味着胜利无望。两人争吵的最后结论是向阿纳姆发起进攻,虽然他们也提出进攻安特卫普,但是重视不够,用蒙哥马利的话讲,就是“我们低估了打开安特卫普港以便自由地使用该港的困难。我认为,当我们挥师鲁尔时,加拿大集团军能完成这一任务。但我错了”。
希特勒的反应显然比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要灵敏得多。在安特卫普失守后,他立刻觉察到,通往安特卫普的航道与占领这一城市本身同样重要,因此他下令通过布雷、炮击和派兵据守使斯海尔德河不能通行。
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共同犯下的这个错误,使盟军虽在9月4日完好无损地夺取了安特卫普城和港口,但直到11月28日盟军的船只才能靠上安特卫普的码头。
“市场—花园”行动的失败,使盟军高级将领的头脑开始清醒了。艾森豪威尔迫不及待地指示蒙哥马利“把打开安特卫普港当做头等大事”。他甚至还指出:“在北面侧翼再掌握一个大港口是最终攻入德国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但事后的聪明毕竟难以挽回已经造成的损失。
蒙哥马利与艾森豪威尔的争论仍未结束。在如何尽快置德国巨人于死地的问题上,两位伟大的将帅很难达成持久一致。现在,争论变得更加复杂了。
从9月10日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争论是通过信件和电报远距离进行的。有人说,如果一对夫妻发展到要靠写信来协商解决家庭大事的地步,那他们的关系就完了。这种比喻也适合于当时的蒙哥马利和艾森豪威尔。
在这场电报和信件进行的“战斗”中,蒙哥马利用语尖刻,直截了当,而艾森豪威尔则态度谦恭,多用外交辞令。
9月15日,蒙哥马利说:“最理想的目标是鲁尔,再经北线直捣柏林。”完成这一任务,“有第21集团军群加上美第1集团军的9个师就足以胜任,但该部队必须获得在给养方面的一切物资”。
9月20日,艾森豪威尔回信试图平息争论。他说:“总的说来,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不认为在战略方针上,我们有什么重大的分歧。”他说,他从未考虑过让所有盟军齐头并进。他选择的路线同蒙哥马利一样,是从鲁尔到柏林。他保证,蒙哥马利将在美第1集团军的支持下,率部向柏林挺进,而巴顿和其他部队则保持一种进攻姿态,拉长德军防线。
即使这样,蒙哥马利还是不满意,他要求的是另一方向上完全偃旗息鼓。9月21日,他在回电中,毫不客气地说:“我不能苟同我们在战略方针上是一致的。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你一定会要我开诚布公地表示我的看法。我一直主张停止右翼进攻,让左翼前进。但情况却是右翼进度已超出给养许可的范围,致使我们失去机动。”最后,他要挟道:“倘此条件做不到,我们将到不了鲁尔。”文末,他的署名是“您十分伟大的朋友蒙蒂”。
艾森豪威尔显然被激怒了。9月21日,在同巴顿共进午餐中,他称蒙哥马利是“一个聪明的狗杂种”。巴顿对此喜不自胜,认为“这颇令人鼓舞”。但很快他就怒不可遏,艾森豪威尔告诉他,已经考虑按蒙哥马利的想法让第3集团军停下来。事后,艾森豪威尔是这样解释他这一行为的,他说:“我需要安特卫普,但我不得不依靠蒙蒂。”
9月22日,艾森豪威尔在凡尔赛的最高统帅部召集会议。蒙哥马利明白他的方案已成众矢之的,因此借口阿纳姆战斗正在紧要关头,无法脱身,派德·甘冈代表他出席了会议。
善于察颜观色的德·甘冈很快发现兆头很好,他立刻向蒙哥马利报喜,说“会开得很好。艾克百分之百地支持您的计划,您的突进将为主要行动,后勤供应将全力保障”。德·甘冈这次走了眼,虽然艾森豪威尔表面上停止了巴顿的前进,但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向北推进上,而是默许美国将军们暗中搞破坏。
在战略之争的同时,蒙哥马利还为了重新取得对地面部队的指挥权,同艾森豪威尔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蒙哥马利打出的第一炮是他9月21日写给比德尔·史密斯的一份书面意见。在意见中,他不加掩饰地说:“我提议,最高统帅把任务交给我,并授予我对美第1集团军作战行动的控制权。”
10月10日,蒙哥马利发出了他第二颗炮弹,这是一份名为《关于西欧战场指挥问题的一些意见》的备忘录,其中他以一种故意找别扭的口气,重提“单一冲击”,要求设置单一的地面司令官。他说:“我并不认为我们目前的指挥与控制体制是十分完善的,很可能是一些政治的和民族的考虑使我们不能有一个健全的体制。如果是这样,我建议我们不妨直言不讳。我们不要装得一切皆好,而实际上差得很远。”
艾森豪威尔恼怒了,10月13日,他在回信中,很不客气地强调指出:
“这里不再是诺曼底滩头!”
蒙哥马利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了,10月16日,他发去了一封像是认错的回信,他说:“我不会再向您提及指挥权的问题。我已经把我的观点告诉了您,您也把您的回答告诉了我,这个问题到此为止。我和所有我们这里的人将百分之百服从您的命令。”这份材料末尾,他的署名是“您最忠诚的属下蒙蒂”。
与艾森豪威尔纸片纷飞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后,蒙哥马利向他的第21集团军群下达了一道关于扫清安特卫普航道的命令。这是一道迟来的命令,但终归还是一道有决定意义的命令,它使安特卫普港从一座死港变成了活港。
由于希特勒早就加强了通往安特卫普港航道的斯海尔德的防御,结果使西蒙兹和他的加拿大军面临的是一场旷日持久、血肉横飞的战斗。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他们同德军一个堤坝、一个堤坝地展开了争夺。战斗虽然胜利结束了,但伤亡也是惨重的。加拿大第2师同英国第52师共伤亡27633人。若是早些动手,当然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美军战线上,此时也未闲着。艾森豪威尔虽然曾答应停止美军的行动,但实际上美军并未停滞不前,而是继续在向萨尔方向挺进。结果,美军的行动严重受挫。巴顿开始品尝蒙哥马利所饱尝过的德军坚固防御之苦,而霍奇斯则在许特根森林同德军展开了一场开战以来最激烈的战斗。结果,2.4万美军战死、被俘或失踪,9000名美军患了战壕足病、战斗疲劳症和所谓的“呼吸系统病”。美军这一阶段的进攻,后来被美国自己的历史学家称之为“基本无成果的战斗”,是一场“完全应当避免的行动”。
蒙哥马利对所发生的一切感到失望。11月29日,他给艾森豪威尔写去了一封简略而草率的信,他指出:“我们没有取得成功,我们在战略上倒退了。”
艾森豪威尔勃然大怒,他尖刻地回答道,不能苟同蒙哥马利元帅把“这一伟大战斗力量”过去的行动看作是失败。
两人之间纷争再起,这一次竟发展到了罗斯福总统和丘吉尔这一级。罗斯福在给丘吉尔的信中,坚定地支持他的艾克。他说:“我们双方一致赞同的辽阔战线战略正在按计划实施。”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蒙哥马利不再表现得那么咄咄逼人,但将军们之间的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希特勒在阿登地区的反扑使这场纷争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3. 阿登危机
自从盟军在诺曼底登陆成功后,希特勒狂妄的头脑里一直就在酝酿一次“拿破仑式”的行动。巴尔克将军在前线成功地遏制了美军的进攻,无疑又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他的“拿破仑式”设想变成了具体的作战要求,他将要进行一场“悲哀之战”——向阿登地区的盟军发起反攻。
阿登地区,位于法比边境中段。1940年德军曾在此成功地对法国实施了突击,在战争史上演出了极为精彩的一幕。弹指4年,德国已今非昔比,希特勒又想起这个曾给他带来光荣的地方,他要在此再创一个奇迹。
希特勒的脑海里,已经构想出一幅美妙绝伦的胜利画面。
为实现这一狂妄构想,从9月下旬起,希特勒到处搜刮,不惜代价地取消了原定对东线德军的增援,秘密组建第6装甲集团军,以此作为他的“秘密武器”。
非常遗憾的是,盟军并没有发现德军反攻的迹象,对德军新组建的装甲集团军也茫然无知。蒙哥马利后来非常爽快地承认,他虽然反对“辽阔战线”战略,但对这一战略可能出现的特殊后果,他同盟军最高统帅部里的其他人一样,未能清楚地预见。因为,要保持辽阔战线,就必然会使某些地域部署薄弱,造成敌反攻之机。
12月16日拂晓,德军的反攻开始了。2000门德军大炮一齐向处于霍奇斯和巴顿结合部的第8军发起猛烈轰击。20分钟后,20个师的德军在龙德斯泰特元帅的指挥下,如潮水般地涌向第8军阵地。由于对德军的进攻丝毫没有准备,第8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阵脚大乱。德军初战告捷。
德军从天而降,实在出乎盟军意料。那一天,艾森豪威尔同特德等人在凡尔赛的司令部里,讨论的不过是美军增援日益短缺的问题。而蒙哥马利则优哉游哉地飞到因侯温,同著名的高尔夫球手戴·里斯切磋球技。就在他们开始打球后不久,蒙哥马利收到电报,说德军正在向美军战线发起反攻,情况不明。于是,蒙哥马利立即停止了打球,飞回了他在宗霍温的作战指挥所。
局势正在恶化,布莱德雷的第12集团军群最后被德军一分为二。布莱德雷的总部在卢森堡,当时他已指挥不了在北面的那一半集团军。
艾森豪威尔对盟军战线进行了重新部署。他命令巴顿的第3集团军进入德军突出部分的侧翼;而对于被切断联系的第1集团军和第9集团军,艾森豪威尔不得不按照蒙哥马利3个月来一直要求的那样行事——让蒙哥马利来指挥处在突出部北侧的霍奇斯和辛普森这两个美国集团军,以便他从第21集团军群方向指挥进攻突出部的北翼。布莱德雷对这一变动,表示极力反对,他认为这样会使美军指挥官名声扫地。直到艾森豪威尔向他允诺,这一变动是暂时的,仅仅是在“突出部之战”期间,他才勉强表示接受。
12月20日,艾森豪威尔打电话向蒙哥马利通知了自己的决定,这正是蒙哥马利所需要的。他后来得意地说:“对于最高统帅部里我的那些批评者们以及那些反对我的主张的那些美国将军们,这不会是愉快的。”
蒙哥马利敏捷而果断地行动起来,在艾森豪威尔打完电话后的两小时内,他亲自向各军司令官发出命令。11时,他同登普西简要地谈了谈,然后前往登普西的司令部,并通知第9集团军的辛普森到那里同他会见。
根据战场态势,蒙哥马利决定把英国部队置于辛普森的指挥下,并调他的第9集团军接管霍奇斯的某些阵地。在美军后备队组成以前,英军暂时配置在第1和第9集团军后面,充当后备梯队。在突出部的南翼,布莱德雷通过巴顿的第3集团军,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经过这一调整,前线的指挥得到了加强。北线部队在蒙哥马利统一指挥下,顶住了德军的反攻,组成了一道坚固屏障;南线的布莱德雷和巴顿,则按计划向德军发起了进攻。德军狭长的突击阵地两翼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已渐成强弩之末。
由于盟军措置得当,德军反攻的势头渐缓。12月28日,在德国大本营的高级军事会议上,多数德军将领抱怨他们已无足够兵力继续维持进攻。龙德施泰特元帅建议,应及时把德军从阿登前线撤下来,以免遭到盟军毁灭性的打击。但希特勒对此充耳不闻,命令德军不顾一切地继续进攻。
希特勒的这一决定无异于把德军赶进了屠宰场。盟军在加强整个战线后,已着手准备对反扑之敌予以毁灭性打击。
战场形势刚有好转,蒙哥马利与艾森豪威尔之争端又开始了。
12月28日,蒙哥马利同艾森豪威尔在哈塞尔特会晤。在谈到粉碎德军阿登反扑以后的作战计划时,蒙哥马利旧事重谈,再一次提出下一步的首要目标应指向鲁尔,盟军必须集中一切力量并由一个指挥官指挥来进击鲁尔。在这次会晤结束以后,蒙哥马利于第二天又给艾森豪威尔写了封措辞强硬的信,要求他任命一名地面部队指挥官。他说,他这样要求的惟一动机“只是因为我极盼不再失利”。他要求艾森豪威尔不要把信中的某些内容向布莱德雷透露,因为布莱德雷不同意受他的指挥。他甚至不客气地替艾森豪威尔拟出以下严格的措辞:
“自即日起,一切作战指挥、控制和协调两个集团军群作战行动之权均由第21集团军群总司令视最高统帅不时发出之命令行使之。”
艾森豪威尔怒气冲冲地返回凡尔赛,又听到英国新闻界正在铺天盖地吹捧蒙哥马利,说艾森豪威尔的错误战略造成了阿登危机,而蒙哥马利元帅是位救火员,使这场危机化险为夷。这使得艾森豪威尔更加怒火中烧。晚上6时45分,他的上司马歇尔打来的电报,使这位暴怒的最高统帅断然决定采取一项非常措施,永远地结束这场纷争。
马歇尔在电报中这样说: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作出任何让步。你不仅得到我们完全的信任,而且,如果你作出让步,那势必遭致全国极大的怨恨。
“你正在从事一件伟大的工作,愿你持之以恒,让他们见鬼去吧!”
在得到马歇尔和最高统帅部中特德等人的支持后,艾森豪威尔对蒙哥马利采取了最严厉的反击。他一面向设在华盛顿的联合参谋长会议施加压力,要求他们表态:他和蒙哥马利两人之间哪一个对盟国的事业更有价值?如果是他,他要求撤换蒙哥马利。在电报中,他使用了“有我无他”这样的词汇表达他的心情。另一方面,他又于12月31日给蒙哥马利去了一封措辞强硬的信。他对蒙哥马利说,我绝不会把布莱德雷置于你的指挥下,“你使我不安”。他强调:“在这个问题上,我再也不会退让了。”
蒙哥马利的军事生涯受到了最严峻的考验。幸亏他的参谋长德·甘冈急忙赶到凡尔赛进行斡旋,同艾森豪威尔进行了3个小时的长谈。而后,又冒着漫天大雪返回蒙哥马利身边,说服他向艾森豪威尔作出让步。于是,蒙哥马利写去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艾克:
已见弗雷迪(德·甘冈),获悉你在这些十分艰难的日子里为许多事情殚精竭虑。我之所以把自己的看法开诚布公地报告您,是因为我觉得你喜欢这样做。现在,我终于明白,许多因素是我始料不及的。你大可放心,无论你作出何种决定,我将百分之百地去执行。我深信布莱德雷也是如此。前函也许令你为难,我深感不安,务请将它撕掉。
您的万分忠实的部下蒙蒂谨上
蒙哥马利的让步,终于熄灭了艾森豪威尔的怒火,挽回了局势。就这样,英美两国处于最前线的争吵终止了,将军们不再为他们之间的纷争而焦头烂额。
阿登前线的德军愈来愈力不从心。到1月6日止,盟军终于把德军赶回到攻击开始前的地方。是役,德军伤亡12万人、损失坦克和大炮600辆(门)、飞机1600架以及其他车辆6000辆,希特勒在这不成功的一扑中输光了他最后的赌本。盟军的损失也不小,人员伤亡达7.7万人,坦克和火炮损失733辆(门)。这一损失本来是可以减少的。
由于盟军在阿登战役中的损失严重,英国的报纸对艾森豪威尔再度横加抨击。这时候,已与艾森豪威尔和解的蒙哥马利对此感到不安,认为这会破坏盟国的合作精神。为此,他于1月7日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意在向新闻界说明,盟军是怎样一致合作共事,扭转了阿登危机的。
没曾想,蒙哥马利这一初衷很好的行为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蒙哥马利在发言中,因措辞不当,使人得出这一印象,即他对美军的损失感到幸灾乐祸;而他的指挥,最终保证了阿登战役的胜利。
德国人也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他们的无线电台截获了英国广播公司的电讯稿,把它改写成为一篇带有反美倾向的报道,由当时还掌握在戈培尔手中的阿纳姆电台播送。布莱德雷总部的监听站把它误认为是英国广播公司播送的,于是这篇歪曲报道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事后,蒙哥马利后悔地说:“根本就不该举行什么记者招待会。”
蒙哥马利这次无心之过所惹起的麻烦,惊动了丘吉尔的大驾。1月9日,丘吉尔在夜间连续给艾森豪威尔打去两个电话,说英国政府准备授予布莱德雷勋章,奖励他对粉碎德军反扑所作的贡献。后来,他又在一次公开讲话中,对美军在阿登战役中的表现予以充分肯定。这样,总算把可能导致将军们之间纷争再起的危机化解了。
德军在阿登的反扑失败了。盟军从中吸取了教训。事实证明,艾森豪威尔的“辽阔战线”战略确实存在问题。于是,1945年1月末,盟军在马耳他举行了最高级会议,制订了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方案。艾森豪威尔对这一方案,是这样解释的:“我将在北面立即夺取莱茵河渡口,这一作战是完全可行的,无须等到封锁整个莱茵河后再进行。而且,在渡过莱茵河之后,我将在北侧用最大力量向前推进,一旦南方局势允许我集结所需的部队,并且不会因此招致过大的风险,我将实施我的决心。”对此,蒙哥马利心满意足。
马耳他会议,为两种战略主张之争最终划上了句号,也使围绕此一问题而展开的蒙哥马利与艾森豪威尔之争有了结论。不过,两位将领间的争吵是历史性的,正如一场积蓄已久的暴风雨,不可能在片刻之间云开雾散,风住雨收。盟军统帅部的其他人员同蒙哥马利的摩擦、争斗偶尔还会发生,但这已无关宏旨,不会再影响盟军走向胜利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