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秦歲定〔一〕，帥師侵晉，至於韓〔二〕。公謂慶鄭曰：“秦寇深矣，奈何〔三〕？”慶鄭曰：“君深其怨，能淺其寇乎？非鄭之所知也，君其訊射也〔四〕。”公曰：“舅所病也〔五〕？”卜右，慶鄭吉〔六〕。公曰：“鄭也不遜〔七〕。”以家僕徒為右，〔八〕步揚御戎〔九〕；梁由靡御韓簡〔一０〕，虢射為右〔一一〕，以承公〔一二〕。

〔一〕　惠公六年，魯僖公十五年。定，安也，穀熟則民安。

〔二〕　韓，晉地韓原。

〔三〕　深，入境深也。一曰：“深，猶重也。”

〔四〕　訊，問也。射，虢射。

〔五〕　病，短也。諸侯謂異姓大夫曰舅。

〔六〕　右，公戎車之右。

〔七〕　言不順不可以為車右。

〔八〕　家僕徒，晉大夫。

〔九〕　步揚，晉大夫。御戎，御公戎車。

〔一０〕由靡，晉大夫。韓簡，晉卿韓萬之孫。

〔一一〕為簡車右。

〔一二〕承，次公車也。

　　公禦秦師，令韓簡視師，曰：“師少於我，鬥士眾〔一〕。”公曰：“何故？”簡曰：“以君之出也處己〔二〕，入也煩己〔三〕，饑食其糴，三施而無報，故來。今又擊之，秦莫不慍〔四〕，晉莫不怠〔五〕，鬥士是故眾。”公曰：“然。今我不擊，歸必狃〔六〕。一夫不可狃，而況國乎！”公令韓簡挑戰〔七〕，曰：“昔君之惠也，寡人未之敢忘。寡人有眾，能合之弗能離也〔八〕。君若還，寡人之願也。君若不還，寡人將無所避。”穆公衡彫戈出見使者〔九〕，曰：“昔君之未入，寡人之憂也。君入而列未成，寡人未敢忘〔一０〕。今君既定而列成，君其整列，寡人將親見〔一一〕。”

〔一〕　欲鬥者眾。

〔二〕　己，秦也。處己，在梁依秦。

〔三〕　為秦所立。

〔四〕　慍，怒也。

〔五〕　受其施而怠惰。

〔六〕　狃，?也。不擊而歸，秦必狃?而輕我。

〔七〕　先挑敵求戰。

〔八〕　弗能離，言眾欲戰。

〔九〕　衡，橫也。彫，鏤也。戈，戟也。

〔一０〕列，位也。

〔一一〕若云朝見，實欲戰也。

　　客還，公孫枝進諫曰：“昔君之不納公子重耳而納晉君，是君之不置德而置服也。置而不遂，擊而不勝〔一〕，其若為諸侯笑何？君盍待之乎〔二〕？”穆公曰：“然。昔吾之不納公子重耳而納晉君，是吾不置德而置服也。然公子重耳實不肯，吾又奚言哉？殺其內主，〔三〕背其外賂〔四〕，彼塞我施，若無天乎〔五〕？若有天，吾必勝之〔六〕。”君揖大夫就車，君鼓而進之。晉師潰，戎馬濘而止。〔七〕公號慶鄭曰：“載我〔八〕！”慶鄭曰：“忘善而背德，又廢吉卜〔九〕，何我之載？鄭之車不足以辱君避也〔一０〕！”梁由靡御韓簡，輅秦公，將止之〔一一〕，慶鄭曰：“釋來救君〔一二〕！”亦不克救，遂止于秦〔一三〕。

〔一〕　遂，成也。

〔二〕　待其亂，將自斃。

〔三〕　謂里、丕也。

〔四〕　外，秦也。

〔五〕　云晉所行，若言無有天也。

〔六〕　天道助順，故必勝也。

〔七〕　濘，深泥也。止，戎馬陷焉。

〔八〕　號，呼也。

〔九〕　卜右，慶鄭吉，公廢不用。

〔一０〕避，避難也。

〔一一〕輅，迎也。

〔一二〕釋，舍也。

〔一三〕止，獲也，為秦所獲。

　　穆公歸，至于王城〔一〕，合大夫而謀曰：“殺晉君與逐出之，與以歸之，與復之，孰利？”公子縶曰：“殺之利〔二〕。逐之恐搆諸侯〔三〕，以歸則國家多慝〔四〕，復之則君臣合作，恐為君憂，不若殺之。”公孫枝曰：“不可。恥大國之士於中原，又殺其君以重之，子思報父之仇，臣思報君之讎。雖微秦國，天下孰弗患〔五〕？”公子縶曰：“吾豈將徒殺之〔六〕？吾將以公子重耳代之。晉君之無道莫不聞，公子重耳之仁莫不知。戰勝大國，武也。殺無道而立有道，仁也。勝無後害，智也。”公孫枝曰：“恥一國之士，又曰余納有道以臨女，無乃不可乎〔七〕？若不可，必為諸侯笑。戰而取笑諸侯，不可謂武。殺其弟而立其兄，兄德我而忘其親，不可謂仁。若弗忘，是再施不遂也，不可謂智。”君曰：“然則若何？”公孫枝曰：“不若以歸，以要晉國之成〔八〕，復其君而質其適子，使子父代處秦〔九〕，國可以無害。”是故歸惠公而質子圉〔一０〕，秦始知河東之政〔一一〕。

〔一〕　王城，秦地。

〔二〕　以為臣子絕望。

〔三〕　搆，交搆也。

〔四〕　慝，惡也，恐知國家閒隙之惡。

〔五〕　微，無也。雖無秦國，天下諸侯有害人君父者，誰不患疾。

〔六〕　徒，空也。

〔七〕　雖立有道，君父之恥未刷。

〔八〕　要，結也。成，平也。

〔九〕　代，更也。

〔一０〕子圉，惠公適子懷公。

〔一一〕秦取河東之地而置官司，故云知河東之政。在魯僖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