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藉重而獄多(1)，拘者滿圄(2)，怨者滿朝(3)。晏子諫，公不聽。公謂晏子曰：“夫獄，國之重官也，願託之夫子。”晏子對曰：“君將使嬰敕其功乎(4)？則嬰有壹妄能書，足以治之矣(5)。君將使嬰敕其意乎？夫民無欲殘其家室之生，以奉暴上之僻者，則君使吏比而焚之而已矣(6)。”景公不說，曰：“敕其功則使壹妄，敕其意則比焚(7)，如是，夫子無所謂能治國乎？”晏子曰：“嬰聞與君異。今夫胡貉戎狄之蓄狗也(8)，多者十有餘，(9)寡者五六，然不相害傷。今束雞豚妄投之，其折骨決皮〔一０〕，可立得也(11)。且夫上正其治，下審其論(12)，則貴賤不相踰越。今君舉千鍾爵祿，而妄投之于左右，左右爭之，甚于胡狗，而公不知也。寸之管無當(13)，天下不能足之以粟(14)。今齊國丈夫耕，女子織，夜以接日，不足以奉上，而君側皆雕文刻鏤之觀(5)。此無當之管也，而君終不知。五尺童子，操寸之煙(16)，天下不能足以薪(17)。今君之左右，皆操煙之徒，而君終不知。鐘鼓成肆(18)，干戚成舞，雖禹不能禁民之觀。且夫飾民之欲，而嚴其聽，禁其心，聖人所難也，而況奪其財而飢之，勞其力而疲之(19)，常致其苦而嚴聽其獄(20)，痛誅其罪，非嬰所知也。”(1) 廬文弨云：“藉即藉斂。” ◎劉師培校補云：“書鈔四十五引‘藉’作‘籍’。” ◎則虞案：御覽四百八十三、六百四十三俱作‘籍’，元明各本“籍”“藉”錯出。 (2) 孫星衍云：“據此及左傳‘圄伯嬴于□陽’之文，知囹圄非秦獄名。說文：‘圉，囹圉，所以拘罪人。’” (3) 于鬯云：“據下文言‘民’，則此似不應言‘朝’。或者謂外朝耳。國語晉語云：‘絳之富商韋藩木楗而過於朝，’是民亦得往來於朝，必外朝也。” (4) 孫星衍云：“說文：‘敕，戒也。’‘敕，勞也。’經典多用‘敕’為‘敕’。呂氏春秋：‘用事既飭’，高誘注：‘“飭”讀作“敕”，敕督田事。’是此‘敕’當讀‘飭’也。” ◎盧文弨云：“‘敕’通‘敕’，‘功’，謂功效也。下云‘敕其意’，謂革民之心也。” ◎于省吾云：“孫星衍謂‘敕’當讀‘飭’，是也。盧文弨云：‘功謂功效也，下云敕其意，謂革民之心也。’按盧以‘功’為‘功效’，殊誤。詩七月‘載纘武功’，傳‘功，事也’。崧高‘世執其功’，傳‘功，事也’。‘飭’謂整飭，‘飭其功’謂整飭其事，與下云‘敕其意’為對文。功效就事之已有成者言，已有成不須再言整飭也。” (5) 孫星衍云：“言一妄男子能書記者，即成讞矣。” ◎俞樾云：“按孫說非也，一妄男子，不可止曰‘一妄’，‘妄’疑‘妾’字之誤，‘嬰有壹妾能書足以治之’，極言治之之易，雖婦女可也。下文曰‘則君使吏比而焚之而已矣’，蓋兩語皆滑稽之詞，故景公不說也。” ◎劉師培校補云：“黃本‘妄’作‘妾’，下同，與俞氏平議說合。” (6) 孫星衍云：“言焚其讞也。” ◎盧文弨云：“此正言民意之不從上也。不從上，則比戶可誅，故云‘比而焚之’，非焚其讞也。觀下景公曰‘敕其意’，則‘比焚如’是比焚如之刑也，‘焚如’之刑，殺其親之刑也，見周禮秋官‘掌戮’疏引鄭康成易注。” ◎蘇輿云：“孫說是。‘敕意’，所謂革心也，革心上德，故云讞可焚。下云‘常致其苦，而嚴聽其獄，痛誅其罪，非嬰所知’，正承此，反言以詰公不焚讞之非耳。盧誤以下‘焚如’為刑，遂不可通矣。” ◎則虞案：易噬嗑：“君子以明罰敕法”，敕，謂理也，求也。上云“敕其功”者，求其治獄之功也；此云“敕其意”者，求在獄之情也。求其功不求其情，則一能書者足以任其事；如欲求其情，則民無欲殘其室家以奉其上者，則比戶之可誅矣。“比而焚之”，猶孟子所謂“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也”；“焚”疑“僨”之假借，漢書韓王信傳“僨于吳”，集注：“猶斃也；”左襄二十四年傳“象有齒以焚其身”，注：“斃也。”後人忘“焚”“僨”通假之義，而泥於火焚，致失其解。 (7) 蘇輿云：“句絕。‘比’下當有‘而’字，‘如是’，猶云若是，屬下為義，盧聯讀非。” ◎陶鴻慶云：“‘比焚如’三字不可曉，疑‘焚如’本作‘如焚’，‘如’與‘而’同，‘比如焚’即晏子所謂比而焚之也。‘焚’，孫氏以為焚其讞，是也。校者不知‘如’之為‘而’，以為文不可通，輒乙其文為‘焚如’，盧校因解為‘焚如之刑’，斯為不倫矣。” (8) 孫星衍云：“‘貉’當為‘貉’。” ◎劉師培校補云：“黃本‘貉’作‘貉’。” (9) 則虞案：元刻本、黃本、子彙本、吳勉學本“餘”作“余”。 (10)孫星衍云：“言爭雞豚而相傷也。” (11)王念孫云：“按‘得’字義不可通，當是‘待’字之誤。‘可立而待也’，見孟子。” ◎蘇時學說同王。 ◎俞樾云：“按‘得’字義不可通，乃‘見’字之誤，史記趙世家‘未得一城’，趙策‘得’作‘見’。留侯世家‘果見穀城山下黃石’，漢書‘見’作‘得’，蓋‘得’字古作‘□’，其上從‘見’，故‘見’‘得’二字往往相混。” ◎則虞案：指海本作“待”。 (12)蘇輿云：“‘論’讀為‘倫’。倫，等也，言審其貴賤之等也。作‘論’者，借字耳。” (13)孫星衍云：“文選三都賦序‘玉卮無當’，劉淵林注：‘當，底也，去聲。’” (14)則虞案：御覽八百四十引俱無“之”“以”字，四百九十三引無“以”字。 (15)孫星衍云：“‘雕’，一本作‘彫’，正字。” ◎則虞案：御覽兩引無“皆”字。元本、子彙本作“彫”。 (16)孫星衍云：“言操火。” ◎王引之云：“火能燒薪，煙則不能燒薪，‘煙’當為‘熛’（下‘操煙’同）。說文：‘熛，火飛也，讀若標。’一切經音義十四引三倉曰：‘熛，迸火也。’淮南說林篇曰：‘一家失熛，百家皆燒。’史記淮陰侯傳曰：‘熛至風起。’漢書敘傳曰：‘勝廣熛起，梁籍扇烈。’是熛即火也。故曰：‘操寸之熛，天下不能足之以薪。’‘熛’‘煙’字相似，世人多見‘煙’，少見‘熛’，故諸書‘熛’字多誤作‘煙’。說見呂氏春秋‘煙火’下。” ◎蘇時學曰：“案即一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意。” ◎則虞案：指海本已改作“熛”。 (17)蘇輿云：“‘足’下疑有‘之’字，而傳寫者奪之。” ◎則虞案：非奪“之”字，上句“之”字或衍文也。 (18)蘇輿云：“肆，猶列也。” (19)黃以周云：“元刻脫‘之’字。” ◎則虞案：活字本、吳本亦脫，吳勉學本、子彙本、楊本、凌本、孫本均有。 (20)則虞案：黃本“聽”作“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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