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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會第十
 

  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適偶之數,非有他氣旁物厭勝感動使之然也。非有他氣感動,旁物厭勝也。厭讀作“壓”。

  世謂子胥伏劍,注見逢遇篇。屈原自沉,注見書虛篇。子蘭、宰嚭誣讒,史記屈原傳:“令尹子蘭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伯嚭為吳太宰,故曰宰嚭。餘注見逢遇。吳、楚之君冤殺之也。冤,謂楚頃襄王放逐屈原。殺,謂夫差殺子胥。偶二子命當絕,盼遂案:“ 偶”字當在“命”字下。下文“二子之命,偶自不長”,同一語法。子蘭、宰嚭適為讒,而懷王、夫差適信奸也。屈原初放,是懷王信上官大夫之讒。聽子蘭之言而再放,乃在頃襄王時。此承上子蘭誣讒為文,而言懷王,失之。君適不明,臣適為讒,二子之命,偶自不長,二偶三合, “三”讀作“參”。寒溫篇:“二偶參合,遭適逢會。”(今誤作“二令參偶”。)似若有之,其實自然,非他為也。

  夏、殷之朝適窮,桀、紂之惡適稔;稔,熟也。商、周之數適起,湯、武之德適豐。關龍逢殺,竹書:“帝癸三十年,殺其大夫關龍逢。”通志曰:“桀有暴臣子辛陵轢諸侯,諛臣左師曹觸龍讒賊忠良。關龍逢引黃圖以諫,桀曰:‘子又妖言矣。'於是焚黃圖,殺龍逢。”箕子、比干囚死,箕子為囚奴。比干諫而死。當桀、紂惡盛之時,亦二子命訖之期也。任伊尹之言,納呂望之議,湯、武且興之會,亦二臣當用之際也。人臣命有吉凶,賢不肖之主與之相逢。文王時當昌,呂望命當貴;高宗治當平,傅說德當遂。墨子尚賢中:“傅說被褐帶索,庸築乎傅岩,武丁得之,舉以為三公,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非文王、高宗為二臣生,呂望、傅說為兩君出也。君明臣賢,光曜相察,上脩下治,度數相得。度數,謂天之歷數。相得,猶言相中、相合也。漢人常語。下“相得”同。

  顏淵死,子曰:“天喪予。”子路死,子曰:“ 天祝予。”公羊哀十四年傳,何注:“ 祝,斷也,天生顏淵、子路為夫子輔佐,皆死者,天將亡夫子之證。”此說仲任不取,故於此及問孔篇並辯之。孔子自傷之辭,非實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壽不長也。不王不長,所稟不同,度數並放,大戴禮曾子大孝篇注:“放猶至。”盼遂案:吳承仕曰: “‘放'字無義,疑當為‘效',形近之訛也。下文‘ 二龍之祅當效'即其證。”適相應也。

  二龍之祅當效,周厲適闓櫝;“ 闓”即“開”字,韋昭曰:“櫝,匱也。”褒姒當喪周國,幽王稟性偶惡。事見國語鄭語及史紀周本記。非二龍使厲王發□,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會遇,自相得也。

  僮謠之語當驗,鬥雞之變適生;鴝鵒之占當應,魯昭之惡適成。僮謠之語,見本書異虛篇。左昭二十五年傳:季、郈之雞鬥,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平子怒,且讓之,故郈昭伯亦怨平子。又季氏之族有淫妻為讒,使季平子與族人相惡,皆共譖平子,昭公遂伐季氏,為所敗,出奔齊。漢五行志曰:“ 先有鴝鵒之謠,而後有來巢之驗。”谷梁昭二十五年傳注引劉向曰:“去穴而巢,此陰居陽位,臣逐君之象也。”仲任不取此說。非僮謠致鬥競,鴝鵒招君惡也,期數自至,人行偶合也。

  堯命當禪舜,丹朱為無道;虞統當傳夏,商均行不軌。非舜、禹當得天下,能使二子惡也,美惡是非適相逢也。

  火星與昴星出入,堯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孔傳:“謂夏至之日,火蒼龍之中星,以正仲夏之氣節。”又曰:“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孔傳:“冬至之日,昴白虎之中星,以正冬節。” 昴星低時火星出,昴星見時火星伏,鄭樵六經奧論曰:“凡言見者,見於辰也。凡言伏者,伏於戌也。不特火星為然,諸星亦然。”非火之性厭服昴也,“厭”讀“壓”。時偶不並,度轉乖也。

  正月建寅,鬥魁破申,檀弓上疏引春秋鬥運樞曰:“北斗七星,第一天樞,第二旋,第三機,第四權,第五衡,第六開陽,第七搖光。第一至第四為魁,第五至第七為杓。”非寅建使申破也,轉運之衡衡,北斗也。即書“璿璣玉衡 ”之衡。漢書律曆志曰:“衡,平也,其在天也,佐助旋機,(北極也。)斟酌建指,以齊七政,故曰玉衡。 ”後漢書天文志注引星經曰:“璿璣,謂北極星也。玉衡,謂鬥九星也。”偶自應也。淮南子天文訓:“寅為建,主生。申為破,主沖。”此為建除法,由太陰推合日辰,故曰偶自然也。

  父歿而子嗣,姑死而婦代,非子婦〔嗣〕代(代)吳曰:“代代”疑當作“嗣代”。或衍一“代”字。使父姑終歿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

  世謂秋氣擊殺穀草,穀草不任,凋傷而死。此言失實。夫物以春生夏長,秋而熟老,適自枯死,陰氣適盛,與之會遇。何以驗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極也。人生百歲而終,物生一歲而死,〔物〕死謂陰氣殺之,據下文“死”上補“物”字。人終觸何氣而亡?論者猶或謂鬼喪之。夫人終鬼來,物死寒至,皆適遭也。人終見鬼,或見鬼而不死;物死觸寒,或觸寒而不枯。

  壞屋所壓,崩崖所墜,非屋精崖氣殺此人也,屋老崖沮,命凶之人,遭□適履。盼遂案:“□”即“居”之俗體字。

  月毀於天,螺消於淵。注說日篇。盼遂案:大戴禮本命篇“蚌蛤龜珠與月盛虛”,盧辯注:“月者太陰之精,故龜蛤之屬隨之以盛虧”。風從虎,云從龍。淮南天文訓,高注:“ 虎,土物也。風,木風也。木生於土,故虎嘯而穀風至。龍,水物也,云生水,故龍舉而景云屬。”又許注曰:(文選廣絕交論注引。)“虎,陰中陽獸,與風同類。”又云:(御覽九二九引。)“龍,陽中陰蟲,與云同類。”楚詞七諫謬諫王注:“虎,陽物也。谷風,陽氣也。虎悲嘯而吟,則穀風至而應其類也。龍介蟲,陰物也,云亦陰也。神龍將舉升天,則景云覆而扶之,輔其類也。”春秋元命苞曰:“猛虎嘯,穀風起,類相動也。龍之言萌也,陰中之陽也,故言龍舉而云興。”又管輅別傳:“輅言龍者陽精,以潛為陰,幽靈上通,和氣感神,二物相扶,故能興云。虎者陰精,而居於陽,依木長嘯,動于巽林,二氣相感,故能運風。”並與許氏義同。同類通氣,性相感動。

  若夫物事相遭,吉凶同時,偶適相遇,非氣感也。

  殺人者罪至大辟。殺者罪當重,死者命當盡也。故害氣下降,囚(凶)命先中;“囚” 當作“凶”,涉下諸“囚”字而誤。“凶命”與下“厚祿”相對成義。聖王德施,厚祿先逢。是故德令降于殿堂,命長之囚,出於牢中。天非為囚未當死,使聖王出德令也,聖王適下赦,拘囚適當免死。猶人以夜臥晝起矣,夜月(日)光盡,“夜月光盡 ”,於理不通,“月”為“日”之形訛。“夜日光盡” ,與下“晝日光明”相對成義。不可以作,人力亦倦,欲壹休息;晝日光明,人臥亦覺,力亦複足。非天以日作之,以夜息之也,作與日相應,息與夜相得也。

  雁鵠集於會稽,說文鳥部:“雁,鵝也。”佳部:“雁,雁鳥也。”許義雁為鴻雁,雁為家禽之鵝,即莊子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者。此雁當作“ 雁”,然字不分久矣。去避碣石之寒,通鑒地理通釋:“碣石有三:騶衍如燕,昭王築碣石宮,在幽州薊縣西三十裏,寧台之東,是宮名,非山也。秦築長城,所起曰碣石,此在高麗界中,名為左碣石。其在平州南三十裏者,即古大河入海處,為禹貢之碣石,亦曰右碣石。”來遭民田之畢,說文:“畢,田網也。”又“率”字下曰:“捕鳥畢也。 ”是畢為掩鳥器。小雅毛傳以為掩兔者,蓋可兩用。蹈履民田,啄食草糧。“啄”,通津本及各本並訛作“喙”,先孫曰:當作“啄”。暉按:宋本、朱校元本正作“啄”,今據正。糧盡食索,春雨適作,避熱北去,複之碣石。儀禮士相見禮疏:“雁以木落南翔,冰泮北徂,隨陽南北。”象耕靈陵,先孫曰:零、靈字通。史記五帝本紀集解引皇覽云:“舜塚在零陵營浦縣。傳曰:‘ 舜葬蒼梧,象為之耕'。”亦如此焉。傳曰:“舜葬蒼梧,象為之耕。禹葬會稽,鳥為之佃。”“ 鳥”,朱校元本、鄭本同。天啟、錢、王、崇文本並誤作“烏”。餘注書虛篇。失事之實,虛妄之言也。 辯見書虛篇。

  丈夫有短壽之相,娶必得早寡之妻;早寡之妻,嫁亦遇夭折之夫也。世曰:“男女早死者,夫賊妻,妻害夫。”非相賊害,命自然也。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謂水賊火。火適自滅,水適自覆,兩(名)各自敗,陳世宜曰:“名”即“各”字之訛衍。不為相賊。盼遂案:“名”為“者”字之誤。“兩者”謂火與水也。孫人和引陳世宜說,謂“名”為衍字,大非。吳承仕曰:“‘名'疑應作‘召'。下文云‘與此同召',是其證。”今男女之早夭,非水沃火之比,適自滅覆之類也。賊父之子,妨兄之弟,與此同召。同宅而處,氣相加淩,羸瘠消單,說文:“殫,極盡也。”“單”,“殫”之借字。至於死亡,何(可)謂相賊。“何”當作“可”。“可謂相賊”,與上“可謂水賊火”文例相同,與下“相賊如何”,義正相承。盼遂案:吳承仕曰:“‘何'字當作 ‘可'。上文‘以水沃火,可謂水賊火',此云‘氣相加淩',‘可謂相賊',文義正同。誤‘可'為‘何' ,失之遠矣。”或客死千里之外,兵燒厭溺,氣不相犯,相賊如何?王莽姑(姊)正君,“ 姊”字衍。骨相篇正作“王莽姑正君”。漢書王莽傳: “王莽,孝元皇后之弟子也。”莽父王曼,曼乃正君之弟。元後傳:“孝元皇后,王莽之姑也。”“正君”,骨相篇同。元後傳作“政君”,字通。許嫁二夫, 盼遂案:“姊”字衍文。正君,元後字。莽乃正君兄王曼之子也。下骨相篇云“王莽姑正君” 。二夫死,骨相篇:“許嫁,至期當行時,夫輒死,如此者再。”元後傳:“嘗許嫁未行,所許者死。”前漢紀三同,未言“如此者再”。當適趙而王薨。元後傳:“後東平王聘政君為姬,未入,王薨。”此云“趙王”,骨相篇同。與班書異。 按:諸侯王表:“東平思王宇,宣帝子,甘露二年十月乙亥立,三十二年薨。 ”(鴻嘉元年。)元後傳:“政君,宣帝本始三年生。五鳳中,獻政君入掖庭,年十八矣。”甘露在五鳳後,時政君已入宮,而東平王未立,班氏或誤。然以景十三王傳及諸侯王表考之,趙敬肅王彭祖後,頃王昌、懷王尊及共王充,皆與王政君年歲不相值。即哀王高以地節四年薨,而是年政君甫六歲,亦不能娶為妃也。此外又無相當之“趙王”。疑漢書“東平王”乃“平幹王”之誤。十三王傳曰:“武帝立敬肅王小子偃為平幹王,(孟康曰:“ 即廣平”。)是為頃王,十一年薨。子謬王元嗣,二十五年薨。”諸侯王表曰:“五鳳二年薨。”正政君入掖庭之前二年,與論衡所言情形亦合。豈以元為趙敬肅王孫,故亦謂之“趙王”歟?氣未相加,遙賊三家,何其痛也!漢書食貨志注,晉灼曰:“痛,甚也。”黃〔次〕公取鄰巫之女,先孫曰:“黃公”當作“黃次公”,漢書循吏傳:“黃霸字次公。”下文及骨相篇並不挩。蔔(世)謂女相貴,“蔔 ”當作“世”。相者只謂女相貴,未言因女相貴而次公乃貴也。漢書本傳及後骨相篇可證。下文“世謂宅有吉凶”云云,“世謂韓信、張良”云云,“世謂賴倪寬” 云云,文例同。朱校元本“蔔”作“工”,疑即“世” 之壞字。漢書本傳:“霸少為陽夏遊徼,與善相人者共載出,見一婦人,相者言此婦人當富貴,霸推問之,乃其鄉里巫家女,即娶為妻。”故次公位至丞相。本傳:“五鳳三年,代丙吉為丞相。”盼遂案:吳承仕曰:“意林引此文作‘黃次公',孫失檢”。其實不然。次公當貴,行與女會;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門。偶適然自相遭遇,時也。文有衍誤。上文 “度數並放,適相應也”;“遭逢會遇,自相得也”; “老少年次,自相承也”,疑此句法,當與彼同。

  無祿之人,商而無盈,農而無播。非其性賊貨而命妨□也,幹祿字書:“□,穀俗字。 ”盧文弨鐘山 劄記三:“穀”作 “□”,見風俗通皇霸篇、呂氏春秋九月紀高注、齊民要術卷十引海內經字從“□”,其從“□”者,轉寫失之。盼遂案:“穀”作“□”,乃漢以來別字。史晨後碑“王家谷”,“穀”作“□”。命貧,居無利之貨,祿惡,殖不滋之□也。世謂宅有吉凶,徙有歲月,實事則不然。辯見難歲篇、詰術篇。天道難知,假令有〔之〕,命凶之人,當衰之家,治宅遭得不吉之地,移徙適觸歲月之忌。“有 ”下脫“之”字。奇怪篇:“空虛之象,不必有實。假令有之,或時熊羆先化為人,乃生二卿。”變虛篇:“ 此非實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祭意篇:“ 實論之以為人死無知,其精不能為鬼。假使有之,與人異食。”譏日篇:“天道難知。假令有之,諸神用事之日也。”難歲篇:“地形難審。假令有之,亦一難也。”文例正同。一家犯忌,口以十數,坐而死者,必祿衰命泊之人也。

  推此以論,仕宦進退遷徙,可複見也。時適當退,君用讒口;時適當起,賢人薦己。故仕且得官也,楊曰:“仕”讀為“士”。君子輔善;且失位也,小人毀奇。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孫,孔子稱命;魯人臧倉讒孟子于平公,孟子言天。論語憲問篇: “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餘注累害篇、命祿篇。道未當行,與讒相遇;天未與己,惡人用口。故孔子稱命,不怨公伯寮;孟子言天,不尤臧倉,誠知時命當自然也。“自”字於義未妥,傳寫意增。治期篇:“天地歷數當然也。”句義同。

  推此以論,人君治道功化,可複言也。命當貴,時適平;期當亂,祿遭衰。治亂成敗之時,與人興衰吉凶適相遭遇。義詳治期篇。

  因此論聖賢迭起,猶此類也。聖主龍興於倉卒, 後漢書光武紀注:“倉卒,謂喪亂也。 ”良輔超拔於際會。世謂韓信、張良輔助漢王,故秦滅漢興,高祖得王。夫高祖命當自王,信、良之輩時當自興,兩相遭遇,若故相求。是故高祖起于豐、沛,豐、沛子弟相多富貴,注見命義篇。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適相應也。趙簡子廢太子伯魯,立庶子無恤,事詳紀妖篇。無恤遭賢,命盼遂案:“賢”為“貴”之形誤,上下文言“貴命”多矣。亦當君趙也。世謂伯魯不肖,不如無恤。伯魯命當賤,知慮多泯亂也。泯亦亂也。韓生仕至太傅,世謂賴倪寬,事見骨相篇。實謂不然,太傅當貴,遭與倪寬遇也。趙武藏於蔥中,終日不啼,事見吉驗篇。非或掩其口,閼其聲也,命時當生,睡臥遭出也。故軍功之侯,必斬兵死之頭;曲禮: “死寇曰兵。”釋名:“戰死曰兵。”富家之商,必奪貧室之財。盼遂案:“兵死”二字誤倒,“死兵”與“貧室”對文。削土免侯,罷退令相,萬戶以上為令。罪法明白,舊作“曰”,從天啟、錢、黃、鄭、王、崇文本正。祿秩適極。故厲氣所中,盼遂案:“罷退令相”,當是“罷令退相”之訛。上句“ 削土免侯”,正其偶文。又案:“曰”為“白”之誤訛。程榮本作“白”。必加命短之人;凶歲所著,朱校元本作“苦”。必饑虛耗之家矣。